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四日深夜,東宮。
此刻東宮內(nèi)燈火通明,洪武皇帝、在京尚未就藩的諸王,太子妃呂氏,太子的兒子、女兒一個不落全都在。
朱元璋臉色陰沉如水,亥時,太子病情突然惡化,屎尿失禁,整個人渾渾噩噩,陡然間進入彌留狀態(tài)。
對于鬼神之說,朱元璋一個字都不信,所以幾日間對朱允熥已然漸漸疏離,而太子病勢平穩(wěn),并無惡化之兆,太醫(yī)也說了,太子暫無性命之憂。
簡單點說就是即便太子最后依舊不治,至少也還能再挺上幾個月,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二十五日薨逝。
既然不會死,那就證明朱允熥的鬼神之說乃無稽之談,既是無稽之談卻輕言而出,便是詛咒!
朱元璋已然決定過上幾個月便將朱允熥打發(fā)出去就藩,封地就定在云貴。
可誰能想到風云突變,太子毫無征兆的就病情惡化,而且直接進入彌留之境,確定不可能是有人故意為之的前提下,朱元璋已然開始疑神疑鬼。
難道鬼神之說并非無稽之談,難道自己一生摯愛如今真的在瑤池西王母座下為女官,難道太子天年真的已盡,故而皇后要將之魂魄帶去瑤池?
朱元璋還是不信,因為信了就代表自己執(zhí)念的崩塌!
所以一得到太子病情惡化的消息朱元璋便急匆匆到了東宮,就這么枯坐在太子病榻前攥著太子已然皮包骨頭的手,好在手上還有溫度。
這一坐便是整整一夜。
“父……父皇?!?p> 朱元璋悚然一驚看向太子,只見太子已然睜開雙眼,目光純澈,原本蒼白的臉上甚至還浮現(xiàn)出一抹血色。
回光返照!
這是朱元璋的第一個念頭,不過此時顧不得許多,太子風疾之后口不能言,此刻既能發(fā)聲,別管是不是回光返照,總得先聽聽太子是否還有遺愿。
“標兒?!敝煸暗穆曇粢琅f無比剛毅,可剛毅中還是能聽出絲絲輕顫。
“父皇,孩兒看見母后了,看見雄英還看見了常氏……”
“我兒莫要胡言,安心養(yǎng)病才是?!?p> 朱標嘴角泛起一絲苦澀道:“孩兒不孝,要和母后她們團聚去了,好在還有弟弟妹妹們能替孩子盡孝,孩子就算走也能安心些。”
“標兒……”
“父……皇……”朱標艱難轉(zhuǎn)動頭顱,看向跪在病榻前的呂氏,又看了看幾位兒女,目光中帶著不舍漸漸閉上了雙目。
“標兒?標兒!”朱元璋哪怕早有心理準備,此刻也似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大明帝國首位太子朱標……
薨!
三日后,禮部給故太子議謚‘懿文’,洪武皇帝準,史稱懿文太子。
帝國接班人薨逝,國本空懸,這對于朝堂上位高權(quán)重的大臣乃至有心位列朝班的官員而言絕對算不上好事。
畢竟太子仁厚,頗有仁君之風,和殺伐果斷到了冷酷無情的洪武帝形成無比鮮明的對比。
可以想象一旦太子繼位,必興仁治,屆時大明天下必然是盛世可期。
可現(xiàn)在太子薨了……
誰正儲位!
兄終弟及,最有可能正儲的乃是秦王,可秦王暴虐,他若為帝,只怕群臣危矣。
所以太子喪事未辦,朝堂已是暗流涌動,不少大臣下朝之后走動頻繁,已然決定等皇帝心情緩和之后便開始上書建儲。
沒有任何朝臣愿意看到皇帝立儲秦王,所以眾臣實際上也分成了兩派。
一派是以吏部尚書詹徽為首的實權(quán)派支持立儲朱允熥,一派是以黃子澄為首的清流派支持朱允炆。
兩派的觀點都很鮮明,立朱允熥是因為朱允熥是元嫡子,也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嫡子,言下之意朱允炆是半路出家的嫡子,身份沒有朱允熥尊貴。
而黃子澄等清流則認為,呂氏為太子妃,朱允炆就是當之無愧的嫡子,長幼有序,按祖訓就該立朱允炆為儲君。
當然,明眼人都知道,之所以會有兩派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詹徽是朱允熥老師,而黃子澄則是朱允炆老師……
不過就算下面議論的再激烈,朝堂上也是風平浪靜,被寄予厚望的太子薨逝,誰都知道對皇位上的老人打擊有多大,都清楚現(xiàn)在的洪武皇帝就是一個火藥桶,誰敢在這個時候去觸霉頭,那當真是老壽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長了。
涼國公府,藍春急匆匆奔到演武場。
“父親,謚號定了,懿文太子。”
藍玉身形一滯,還是將一套拳給打完,扯過兒子遞過來的漢巾擦完汗,說道:“有點意思,鬼神之說還是未卜先知?那小子最近可有什么動靜?!?p> “馮二郎這幾日都沒出過玉蝽院,倒是前幾日在莫愁湖鬧出了一番動靜,如今已經(jīng)傳遍金陵。”
藍玉笑了笑,莫愁湖游園會的事他知道,不過不怎么關(guān)心,左右也就是小輩們在一起生事胡鬧罷了。
“去將馮家小子叫來,為父這次倒要和他好好聊聊?!?p> “是?!彼{春告退,他沒有親自去找馮毅,他畢竟是涼國公府世子,在如今這個多事之秋,頻繁去找宋國公府上的嫡次子并不合適。
所以藍春讓弟弟藍彬隨便找個理由把馮毅給叫來了府上。
藍玉自在書房等候,說是書房,其實書就沒見幾本,刀槍劍戟十八般兵器倒是一樣不缺,不過豪門會客也是有講究的。
一般而言比較正式的會客都會在各府會客廳,談的也都是些比較正式或者虛與委蛇一類的事,而書房私密性要強的多,自然談的就是些隱晦話題,也不用擔心隔墻有耳。
現(xiàn)如今的金陵城不敢說風聲鶴唳,可也是緊張氣息蔓延,錦衣衛(wèi)耳目更是遍布各大府邸,這時候誰敢掉以輕心。
“小侄拜見世叔?!边M了書房,馮毅拱手俯身為禮,藍春則是退了出去,站守門口。
“坐吧?!?p> “謝過世叔。”馮毅自不會矯情,徑直取過一張圓凳坐在藍玉對面,不驕不躁,讓藍玉眼中又多了一份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