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漫過青石階時，檐角銅鈴正撞碎第三聲。劉小平踩著濕滑的苔痕往峰頂走，布鞋碾過石縫里新冒的蕨芽，驚起兩只灰雀撲棱棱鉆進(jìn)竹海。這座矮峰不似其他五峰峭拔，倒像被天工刻意壓扁的硯臺，層層疊疊的墨綠松濤間，半截褪色的朱漆木門歪在崖畔。
他推開門的動作驚落幾片碎瓦，檐下青銅風(fēng)鐸卻紋絲不動——細(xì)看才知那些鈴舌早被劍氣削平。庭院里橫著七塊青石，每塊裂痕都像被閃電劈過，可石縫里擠擠挨挨長著野蘭，淡紫花瓣上凝著隔夜露水。竹簾后傳來斷續(xù)劍鳴，像是有人用鈍器刮擦龜甲，可當(dāng)山風(fēng)卷簾時，卻見滿地竹葉都裂作三十六道整齊的細(xì)絲。
石屋西窗懸著半幅殘破劍穗，褪成灰白的絲絳間纏著截焦黑雷擊木。劉小平盤坐在裂紋縱橫的蒲團(tuán)上，膝頭橫著那把無鞘鐵劍。劍身布滿暗紅斑痕，像銹跡又像陳年血跡，可當(dāng)晨光斜切過刃口時，整座石屋突然漫開凜冽松香——那是三百年前雷火劈中山巔古松時，被他隨手削下的半截焦枝煉成的劍胚。
峰底傳來寶貝弟子晨練的呼喝聲，驚得云海翻涌如沸。劉小平指尖撫過劍脊某處凹陷，那里嵌著粒芝麻大小的玉屑，正是上一屆論劍大會上，他佯裝踉蹌時從大衍峰主的劍璏上蹭落的。竹影在他布滿裂痕的衣擺上搖晃，將那些看似隨意的補(bǔ)丁拼成北斗吞狼的星圖。
行至峰底，殘月懸在青竹梢頭，只見少年單薄的脊背繃成拉滿的弦。竹劍破空聲驚落葉尖凝露，他足下青石已洇開深色汗?jié)n。劍鋒驟停時，那雙慣常含笑的桃花眼凝著寒星，睫毛垂落的陰影遮住瞳中流轉(zhuǎn)的紫氣——天漏之體獨(dú)有的印記正隨吐納明滅。
被露水浸透的鴉青色衣襟黏在鎖骨，他忽而旋身劈砍，腕骨凸起的弧度似彎刀。三十二式基礎(chǔ)劍訣每日千遍，竹劍握柄處纏著的葛布早被磨出毛邊，指節(jié)新繭壓著舊傷，血珠順著劍脊?jié)L落，在晨曦里碎成七點(diǎn)朱砂。
喉間泛起鐵銹味時，他咬住垂落額前的碎發(fā)。遠(yuǎn)處晨鐘蕩開山霧，驚起檐角銅鈴叮當(dāng)。劍鋒挑起的氣流卷落竹葉，葉片擦過眼尾剎那，少年瞳孔驟縮如盯住獵物的夜梟，劍勢突變詭譎，竟將飄葉釘在七步外的老松上。
松脂順著葉脈滴落，映出他眉間細(xì)密汗珠。劍眉入鬢處有道舊疤，是七歲那年為煙兒出頭打架留下的。此刻那疤痕隨眉骨起伏，倒像柄未出鞘的利劍。晨光漫過山脊時，他忽然收勢垂劍，望著掌心被靈氣灼出的水泡低笑，眼尾卻泛起比朝霞更艷的紅。
“小川兒，早啊?！崩钚∑胶挽愕男Φ?p> “師父”易小川握劍行禮。隨后撓了撓頭好奇的問道：
“師父，您不是在閉關(guān)修煉嗎？怎么有空下山來?！?p> “修行之道，一張一弛。不可把自己繃的太緊，可知還有一個月你就該下山歷練了？”
“啊，這么快?我都沒察覺出來。”
三年時間轉(zhuǎn)瞬逝，易小川一時間恍然。劍谷擇劍猶如昨日，劍匣生變歷歷在目。
“歷練在即，為師過來交代幾句?！?p> 師父緩步走近，目光落在易小川身上，深邃而平靜。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
“小川，三年已過，劍谷擇劍之事，你可還記得？”
易小川點(diǎn)頭，心中涌起一陣暖意。師父向來寡言，今日特意前來，必有深意。
師父微微頷首，目光掃過他腰間的劍匣，淡淡道：
“靈劍擇主，是你的機(jī)緣，也是你的劫數(shù)。歷練之路，兇險難測，切記不可逞強(qiáng)?！?p>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易小川卻從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絲隱隱的擔(dān)憂。
師父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枚古樸的玉佩，遞了過去：
“此物隨我多年，今日贈你。若遇險境，捏碎它，可保一時平安?！?p> 易小川接過玉佩，觸手溫潤，仿佛還帶著師父的體溫。他心中一顫，低聲道：“師父，弟子定當(dāng)謹(jǐn)記教誨?！?p> 師父轉(zhuǎn)身欲走，卻又停住腳步，背對著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活著回來?！?p> 說罷，身影已消失在門外，只留下一縷淡淡的檀香。
山間小路上，五個年輕人正有說有笑地走著。
這次下山歷練，師門一共派出了三十七名弟子。按照師父的安排，大家分成七組，每組五到六人。易小川這一組正好五人，除了他之外，還有大師兄張明遠(yuǎn)、二師兄趙子謙、三師姐林婉兒和四師兄秦道林、。
“小川師弟，你這劍匣都背了一路了，也不見你打開過。“大師兄張明遠(yuǎn)摸著下巴，一臉狐疑地看著易小川背后那個黑漆漆的木匣子，“該不會里面裝的不是劍，是偷偷帶的干糧吧？“
易小川聞言，連忙護(hù)住劍匣：“大師兄說笑了，這可是我藏劍谷擇主的寶劍，當(dāng)然要用心蘊(yùn)養(yǎng)，哪能隨便打開。“
“得了吧！“四師兄秦道林一把摟住易小川的脖子，“咱們師兄弟誰跟誰啊，讓我看看又不會少塊肉?！?p> “不行不行！“易小川死死抱住劍匣，“我的寶劍正在做大保健，現(xiàn)在不能見人！“
“什么？“眾人異口同聲。
“大...大保??？“大師姐李婉兒眨眨眼，“劍也要做大保?。俊?p> 易小川一本正經(jīng)地點(diǎn)頭：“是啊，劍跟人一樣，也需要定期保養(yǎng)。我這把劍正在做全套SPA，泡靈泉、敷劍膜、做劍氣理療...“
“等等！“二師兄趙子謙打斷他，“劍膜是什么東西？“
“就是用天山雪蓮和千年靈芝熬制的藥膏，敷在劍身上可以...“易小川說得頭頭是道，突然意識到說漏嘴了，趕緊閉嘴。
秦道林瞇起眼睛：“小川師弟，你該不會是在忽悠我們吧？“
“怎么會！“易小川干笑兩聲，“你們聽，劍匣里還有水聲呢，這是在泡靈泉...“
話音剛落，劍匣里突然傳來“咕嚕咕?！暗穆曇?，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翻騰。
眾人面面相覷。
“那個...“易小川額頭冒汗，“這是劍氣在流轉(zhuǎn)...“
“是嗎？“張明遠(yuǎn)湊近劍匣，“我怎么聞到一股...酒香？“
“啊！“易小川一拍腦門，“這是劍在做藥浴，用靈酒泡的...“
李婉兒突然指著劍匣：“你們看！劍匣在發(fā)光！“
果然，劍匣縫隙中透出淡淡的藍(lán)光，還伴隨著輕微的震動。
易小川趕緊按住劍匣：“這是...這是劍在做光療！對，光療！“
“光療？“秦道林挑眉，“你該不會是說，你的劍在做美黑吧？“
“不是美黑！“易小川急得直跳腳，“是...是紫外線殺菌！“
“哦～“眾人意味深長地點(diǎn)頭。
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突然同時撲向劍匣。
“讓我看看！“
“不行！“
“就看一眼！“
“真的不行！“
“哎呀！“
在一陣混亂中，劍匣“啪“的一聲打開了。
眾人屏住呼吸。
只見劍匣中...
空無一物。
“這...這是怎么回事？“趙子謙瞪大眼睛。
易小川松了口氣，趕緊合上劍匣：“都說了在做大保健，劍當(dāng)然不在里面??！“
“那劍呢？“李婉兒追問。
“在...在劍療會所！“易小川信口胡謅，“我預(yù)約了VIP包廂，劍在做全套護(hù)理，要三天后才能取回來...“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離譜的說法。
張明遠(yuǎn)嘆了口氣：“小川師弟，你老實交代，該不會是把劍弄丟了吧？“
“怎么可能！“易小川挺起胸膛，“我的劍可是在...在做大保?。 ?p> 眾人：“...“
山風(fēng)吹過，帶來一陣尷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