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血族和灰衣人似乎沒有退去的打算,——里面的人又不能種地產(chǎn)糧,任你仙術通神,也耐不住凡間的饑餓。
楊肅與王宗衍在陣內(nèi)觀望良久,二人距離涼亭直線距離大約四十步,而五十余個血族族眾正身處這條突襲路線上,不過它們大多已經(jīng)沒有了那么強的攻擊欲望,都在懶洋洋的曬著太陽或是交頭接耳。
王宗衍的白馬躺在一旁,好像全身的血都已被吸干,不過眼睛倒還睜著,仿佛在說,下輩子老子不想再攤上這種主人。
王宗衍先前作戰(zhàn)辛苦又一直喋喋不休,這時已是干渴難耐,楊肅丟給他一塊冰表示讓他潤潤喉嚨,隨即便做出了出擊的手勢。
冰塊在口中融化成甘泉流入火燎般的喉嚨,王宗衍感覺如獲新生,渾身充滿力量,他朝楊肅豎了豎大拇指,表示你這個造冰之法清涼解暑,止咳化痰,不愧是只比火系法術差那么一點點的神技。
“天神火?。?!”王宗衍大喊一聲,便猛沖了出去。
楊肅被嚇了一跳,這人出手之前必喊出招式的名字,這儀式感堪稱到位,但這名字偏偏又起得極為隨意,文字水平之低與他李白同鄉(xiāng)的身份甚是不搭。
王宗衍雙手各持一頭“火牛”朝涼亭疾奔,這熊熊燃燒的“大牛”和“二?!北坏雇显谒砗笞笥覂蓚?cè),時不時碰上地面的砂石,濺出火星點點,楊肅看得捏了一把汗,只是擔心他的衣服又被點著。
周圍的血族反應過來,紛紛爬起身來準備戰(zhàn)斗。
它們發(fā)現(xiàn)突襲者又是剛才那個神經(jīng)兮兮的白衣人,不由得楞了一下,隨即還是朝這個傻子圍了上去。
王宗衍全然不顧,對血族的攻擊完全不做躲閃,楊肅暗暗佩服,想不到他竟對自己信任到如此地步,真的很難說清他到底個傻子還是絕頂聰明。
楊肅倒握“龍尾”,踏風而出,腳步比前面那位火男輕快不少。
他在空中虛劃,只見“龍尾”身上星圖閃爍,兩道冰刺在火男的進擊路線兩側(cè)拔地而起,沖的慢的怪物直接撞上冰刺慘叫不止,有些沖的快的本來幾乎已經(jīng)摸到王宗衍,此時則被冰刺擊中,瞬間便凝成了雕像。
楊肅爭取來的這點時間已是足夠,此時王宗衍距涼亭已不過數(shù)步之遙,只見他忽然停住腳步,把“大?!焙汀岸!痹谏砬跋嗷ッ蛽?,大吼一聲“死?。?!”
紅蓮業(yè)火拔地而起,直沖云霄,小小涼亭仿佛成為燃盡一切的阿鼻地獄。
楊肅驚得呆了,沒想到當這廝不用考慮防御,一心專注于攻擊的時候,竟然恐怖到這個程度。
兩位灰衣隨從瞬間被燒為焦骸,而當中那位紅衫女人卻并非等閑之輩,只見她從火焰中逃出,饒是有神功護體仍然十分狼狽,鳳釵掉落,發(fā)髻散亂,華貴的外衣也變得焦黑破爛。
她手中并無兵刃,徑直沖到王宗衍面前,左手抓向?qū)Ψ窖屎怼?p> 王宗衍施法完畢,正在喘息,但遇敵不亂,他牢記楊肅說的不要防御的原則,迎敵而上,雙牛齊舉,想把敵人擊成粉末,可惜自己為了逞強拿了兩把沉重的雙手武器,此時實在揮舞不快,終究慢了半個彈指,咽喉被死死扼住。
紅衫女人左手一擊得逞,右手化拳為叉,直取王宗衍雙眼。
高手過招,情形瞬息萬變。
雙指終于停在離眼睛只差數(shù)寸的空中,女人的雙臂終被凍住,脖子上也感到了來自星紋寶刀“龍尾”的絲絲冰涼。
血族眾人哪里見過這種場面,紛紛叫嚷著一哄而散,急著逃離這冰火修羅場。
女人就擒后被楊肅封了周身幾大要穴,加上被灼傷和凍傷的嚴重,一時昏了過去。
兩人仔細看時,發(fā)現(xiàn)這女人其實是個美人,黑灰和塵土也沒掩蓋住她的美艷容貌和曼妙身姿,但眼角的皺紋和臉上已經(jīng)花了的妝容還是顯示出她的年齡已經(jīng)不小,看上去比林璃成熟得多。
兩人不禁生出憐香惜玉之情,幸好沒把這大美人燒死,不然還真有些可惜,卻忘了剛才這位蛇蝎美人可沒想過給自己生路,果然人漂亮了做什么都是對的。
討論完女人,王宗衍又在對楊肅諄諄教導,說出手時應該喊出招式名稱云云。
此時地面震動起來,楊肅驚訝間,卻見一隊騎兵奔騰而來,個個身背強弓硬弩,手執(zhí)長槍大戟,裝備十分精良。
“太好了!殿下無恙!”為首一人大喊道,原來是王宗衍帶的那一百個兄弟。
王宗衍怒道:“說了多少遍,請叫我‘大哥’,或者‘老大’也可以!”
那人忙道:“大哥,昨晚和你失散了,兄弟們都急壞了,四處尋找,方才看到火光沖天,想來必是大哥發(fā)來的訊號,讓我們趕來相助!不過好像……好像已經(jīng)打完了?”
“發(fā)訊號?”王宗衍道,“沒……沒錯!若不是本大爺指引你們,你們哪天才能到來?!不過我也就不懲罰你們了,畢竟你們已經(jīng)夠可憐了,沒福氣看見本大爺和小紅人的精彩作戰(zhàn)!”
三天后。成都城。
“三分割據(jù)紆籌策,萬古云霄一羽毛?!蔽浜铎魞?nèi),楊肅輕裝便服,仰望著諸葛孔明的雕像喃喃自語。矮小的凱瑟琳在他身后站著,雙手交疊在身前,仿佛對一切都懵懵懂懂。
這幾天他們一行三人已由蜀國太子王宗衍安排,在成都城好好的休整了一番,旅途的辛勞和戰(zhàn)斗的疲憊盡被洗去。
此時林璃被太子和王公們喊去打馬球了,楊肅對娛樂活動不太感興趣,便獨自前來拜祭武侯。
凱瑟琳失了父親,好像很害怕一個人獨處,可能是由于語言溝通的原因?qū)蠲C極為依賴,除了晚上睡覺以外,幾乎對他寸步不離。
自從古蜀時代以來,成都便是蜀地的中心。
群山環(huán)繞中,唯有這片平原土地肥沃,河網(wǎng)縱橫,物產(chǎn)豐富。戰(zhàn)國時秦昭襄王派蜀郡太守李冰修建都江堰,從此成都再無水患,日益繁盛,漸漸取代了關中成為新的“天府之國”。
漢末劉備入蜀,建立蜀漢以延續(xù)漢朝大統(tǒng),但終究半道崩殂,諸葛亮治蜀有方,他組織生產(chǎn),發(fā)展商貿(mào),多次北伐卻未能只手補天。
此后的數(shù)百年間,成都仿佛是與中原隔絕的世外桃源,極少戰(zhàn)亂,商業(yè)興盛。
到了唐朝,成都已與揚州一并成為天下最興盛的地方,繁華程度甚至超過了長安和洛陽。
安史之亂中,唐玄宗李隆基從長安逃入成都,一百多年后唐僖宗李儇在黃巢之亂中再次如法炮制,當今蜀王王建便曾是唐僖宗手下的“神策八騎”之一。
成都成了唐朝皇帝們的陪都,除了經(jīng)濟繁榮之外,娛樂設施也得緊緊跟上,不可輸給長安。
蹴鞠,馬球,雜技,舞蹈,在成都城內(nèi)都十分流行,唐僖宗李儇就是個打馬球的高手。
近些年取消了宵禁,夜間的花坊酒肆更是紛紛開業(yè),日日車水馬龍,夜夜火樹銀花。
“這個人懂天文地理,會治國用兵,而且還是個奇術高手,他布的陣無人能破,做的木獸栩栩如生,用起火來也不亞于我們的太子大人,甚至還能操控天氣,更改壽命,”楊肅對身邊的凱瑟琳說,“可是他為了報答別人的恩情,便把一輩子都交出去了,下半生一直在為這成都城的主人辛苦工作,直到活活累死。你們國家有這樣的人嗎?”
凱瑟琳好像聽懂了大半,搖了搖頭。
是的,諸葛亮是所有男人夢想成為的人,莫說西方的蠻荒世界,就算是中國大地上,幾百年來又出了幾個呢?
“他為了報什么恩?”凱瑟琳問。
楊肅一愣,人人都說他是為報劉備三顧茅廬的知遇之恩,這“知遇”既不是救人于危難,又不是贈人以錢財,到底算是什么樣的恩呢?
與其說恩情,倒不如說是朋友義氣更合適吧,劉備和諸葛亮明明是一對君臣,實際上竟然成了真正的兄弟朋友,這才讓無數(shù)的后來者羨慕不已。
對君主的忠誠是虛無縹緲的信仰,與朋友的腹心相照才能讓人心甘情愿的付出。
“嘿,總算找到了你們!”太子王宗衍忽然跑了進來,在武侯祠中大呼小叫,著實沒有素質(zhì),“楊兄弟,那個紅衣服的大美人都招了,還沒上刑呢就認慫了,非常令人失望!至少也該等到美男計這一步再招吧!呵呵,走吧,咱們回去說!”
驛館中,王宗衍顛三倒四的講述審訊結果,楊肅和林璃努力開動腦筋,試圖從他雜亂無章的語言中獲得有用的信息。
“那個美女,啊不,妖女,是滄溟商會的二當家,叫‘玉奴’,——呵呵,一個非常沒有水平的名字,難怪打不過咱們,——不過這個商會非常有錢,可能只比本大爺差這么一點點,”
王宗衍道,
“他們最近接了個鏡花島的委托,就是要捉住這個外國小丫頭。
他們打聽到小丫頭在我們蜀國,就不知怎么的搭上了小紅人的老大,——沒想到小紅人居然還有老大,肯定是個大紅人,——大紅人答應了他們,就派了許多小弟跟著女人來捉人。
基本就這樣了,再問別的這妖女也答不上來,畢竟她只是個二當家,比我這種一當家差了不止一點點。”
江南的滄溟商會名滿天下,說它富可敵國甚至都有些辱沒了它。
它的總部位于天下第一繁華的都市揚州,而整個江南的貿(mào)易至少有五成在它手中。
自從隋煬帝開通大運河以來,江南的商業(yè)越來越發(fā)達,其商路之廣,南至南詔、交趾,北達突厥、契丹,而除了內(nèi)河航運和內(nèi)陸商道之外,其海外貿(mào)易也直達新羅、爪哇甚至大食。
貿(mào)易讓江南繁盛起來,“天下之盛,揚一益二”,說的便是揚州和成都已經(jīng)占據(jù)了中國經(jīng)濟的前兩位。
除此以外,滄溟商會也掌控著無數(shù)的賭場、青樓、酒肆、鏢局,可以說它正掌握著江南一帶——也就是吳國和吳越國——的經(jīng)濟命脈,——中原打得不可開交,無數(shù)千古名城化為焦土,而吳國和吳越國倒是一片和諧,與世無爭,欣欣向榮。
滄溟商會的另一個名字叫做“鬼坊”,因為在商業(yè)行會的表皮之下,它也豢養(yǎng)殺手,稱雄黑道,在地下經(jīng)營種種不法勾當。
商會主人“慈心鬼王”與吳王楊行密稱兄道弟,與吳越王錢繆也是故交,可算得是黑白通吃的梟雄人物。
楊肅對鏡花島雖不了解,但想象中它怎么也是個和鑒山書院差不多的修仙學堂,怎么會委托黑道殺手捉拿凱瑟琳?
凱瑟琳的行囊里除了日常衣物便只有一盒“兇丸”而已,“兇丸”雖然罕見但淺草堂也未必煉不出來,憑什么能讓鏡花島如此興師動眾?還是說為了研究她那手種植豆莖的魔法?
楊肅細細思索卻不得其解,但至少知道了對手是誰。
滄溟二當家失手遭擒,血族的地盤也已經(jīng)被甩在身后,希望接下來一路上能安寧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