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屠龍之旅（4）
不過等到凱撒撥開人群進入鳳隆堂后，許多事情似乎并沒有傳的那么夸張，至少沒有發(fā)生沖突。
“白小姐，好久不見了?！眲P撒看到了站在那群人中間的白芷柔，和她打了招呼。
“居然是凱撒會長，你們不是去調查那件事了么，怎么會來這里？”白芷柔也朝凱撒微微點頭，整個鳳隆堂內(nèi)靜悄悄的，就像是平日里一樣。微風吹過，掛在寶藍色窗簾上的銅鈴鐺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有人說他這里有和那個東西有關的消息，所以我就來了?！眲P撒笑了笑，她他的笑容就像是絢爛的陽光。
他聞著空氣中濃郁的檀香味，最后在那件大紅嫁衣前駐足欣賞。嫁衣的材料是上等湖綢，精美的緙絲邊，貼著鳳凰花紋的金箔，鑲嵌珍珠紐扣和琉璃薄片。它被展開釘在墻上，還有人用墨筆給它勾勒了一張寫意的新娘側臉，客人揣摩著那張臉上的神韻，就像一個眼睛嫵媚的女孩扭頭沖你輕輕一笑。
雖然林宇軒和白子恩很好奇這位外國游客的來歷，但見對方和白芷柔算是熟絡因此也并不在意。
至于尼祿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退入了黑暗之中。這個店還是紙煳的老窗，陽光透進來是朦朧的，空氣中懸浮著無數(shù)灰塵，屋里擺著大大小小的條桌和木箱，像是有些年頭的東西，還有線裝書、唐三彩、石硯筆洗，看起來這個店里什么都賣。在這樣的小店內(nèi)，隱藏自己似乎并不是什么難事，更何況她永遠都是一身黑袍。
凱撒嘴角掛著微笑，似乎他永遠是那樣的自信，那樣的明亮，這讓白芷柔都有些羨慕。
“幾位，這位是我的客人，請允許我和他聊完之后，我會配合你們調查的?！闭驹诠衽_后一直一言不發(fā)的林鳳隆突然抬起頭來，向白芷柔說。
“當然，請便?！卑总迫狳c點頭。
林鳳隆來到凱撒身邊，和他一起看著那件大紅嫁衣。
“她很喜歡紅色?！眲P撒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話，白芷柔點了點頭。
“清朝旗人穿的喜服，是正統(tǒng)的旗袍樣子，那時候的旗袍是寬下擺，裙擺到地，里面穿褲，可不是現(xiàn)在露胳膊露腿的式樣?！绷著P隆解釋到，他的聲音十分的穩(wěn)健，絲毫沒有即將被帶走調查的那種恐懼。
凱撒上下打量著這個操著滿口京片子的老人，這家伙居然是個地地道道的歐洲人，灰白的頭發(fā)和鐵灰色的眼睛，消瘦的面頰上仍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老板穿著一件竹布襯衫，手里還盤著一對鐵蛋。這股獨特的氣質確實讓人很難忘。
“獵人里真是什么怪物都有啊?！睈鹑錾舷麓蛄克?。
“這行的水深著呢，我算正常人?！崩习逦⑽⒁幌拢皠倓偝鋈ベI早點了，一起吃點兒？”
“免了，早晨嘗試了豆汁，把我給喝吐了?！睈鹑龌貞浤倾锼愕奈兜?，不禁又有點反胃。
“吐了就喝點茶，我這里有鐵觀音的秋茶，老茶樹上采的?！崩习孱I著愷撒走到角落里，樹根剖成的老茶桌上備著全套青瓷茶具。
兩個人對坐，老板手腳麻利地燒水沏茶，斟、泡、涮、洗，青瓷茶具在這個歐洲老頭兒手里上下翻飛，有種叫人目眩神迷的美感。若有若無的茶香飄逸開來，最后是一小杯水汽蒸騰的清茶送到愷撒面前。
很明顯他并沒有將中國分部的幾人放在眼里，他這旁若無人的行為搞得白子恩很不爽，他正要起身說些什么，卻被白芷柔抬手阻止了。
愷撒聞著那茶香，點點頭：“你在中國很多年了？”
“我是個河南人啊?！崩习搴芎V定地說。
愷撒皺眉：“你能不能拿鏡子照照自己那張寫著‘雅利安人’四個字的臉再說這種謊話？”
“我父母是二戰(zhàn)時滯留在中國的德國人，很不幸他們都死了，所以養(yǎng)大我的是一對中國河南人夫婦。我也不是那么排斥自己是德國血統(tǒng)，但是……”老板一拍大腿，“德語真他媽的太難了，愣是一句學不會??！”
愷撒點點頭：“一個意大利人跟一個德國人用河南話交流，真有意思……好了，我來這里不是喝茶的?！彼畔虏璞?，把一個頗有分量的紙袋放在老板面前，“二十萬美元，買你說的那條消息。”
“獵人中也有您這樣揮金如土的人啊?！崩习宀[著眼睛笑了。
“花錢玩玩，圖個開心而已?！睈鹑鲆桓卑似扉熒俚呐深^，他這兩天看了幾集清宮劇，新學的。
“二十萬的話，不知道能不能換我離開？凱撒先生?！绷著P隆露出了如同狐貍般的笑容，在他的認識里，凱撒的家族是校董會的重要成員，而來找他麻煩的只是學院下屬的分部。
凱撒看了一眼那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她身后的兩人中的一人臉色早已經(jīng)陰沉如水，另一人雖然臉上掛著笑容，但眼神已然能吃人。
“只怕不能，如果您現(xiàn)在不收下這二十萬的話，那我下次估計就只能在墳頭燒給您了?！眲P撒用略帶歉意的語氣說，如果別人這么說你大概率會覺得他欠扁，但貴公子不同，在他面前你只覺得這是理所應當?shù)摹?p> “這樣啊，那我還是收下好了?！绷著P隆非常自覺的揭過了這一章，同時接過紙袋放在了身邊，似乎那不是什么二十萬美金而是一袋很常見的土特產(chǎn)。
嗯，來自美國的土特產(chǎn)。
林鳳隆慢悠悠地品茶：“距離這里不遠，民族宮那邊，有一條光彩胡同。明朝的時候，它是制造火器炸藥的地方，那時候它有另外一個名字……”他忽然停下了，抬眼看著愷撒，眼睛里微光一閃，“王恭廠?！?p> 愷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光柱中的微塵忽然一震，好似那個古老的名字驚醒了這些沉睡的精靈。
“聽說過？”老板笑。
“王恭廠大爆炸，發(fā)生在公元1626年5月30日上午九時，覆蓋面積超過二平方公里，死了兩萬人。逼得皇帝朱由校先生不得不下了一份《罪己詔》，認為自己的行為觸怒了上天。那是無法用正常邏輯解釋的災難，歷史上最神秘的三次爆炸之一，和它并列的是印度的莫恒卓·達羅死丘事件還有俄羅斯通古斯大爆炸?！睈鹑稣f。
老板點點頭：“公元1908年，通古斯的原始森林里發(fā)生了劇烈的爆炸，好像太陽提前升起，森林成片倒下，巨大的蘑菇云升起，萊茵河邊都能觀察到那次爆炸的火光。至今人類能夠達到那種效果的武器也只有核武器。但是1908年‘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才四歲，還是個小屁孩兒，還有三十七年那幫美國人才能造出原子彈?？珊吮?，卻提前發(fā)生了，”老板瞥了愷撒一眼，“雖然以前不認識，不過對于龍族，想必大家都知道不少，不用隱瞞什么，通古斯大爆炸是言靈‘萊茵’導致的，序列號113的高危言靈?！?p> “公元1626年，中國人也不可能擁有核彈，那么王恭廠大爆炸，也是因為某種毀滅性的言靈?！睈鹑龅吐曊f。
“是的，核武器的關鍵技術在于放射性原料，美國人在橡樹嶺制造了巨大的設備，熔化了數(shù)萬噸純銀為導線才制造出有效的分離設備。那套設備就值一個國家，至今這種技術還被少數(shù)國際壟斷。但是對于太古龍類，他們根本無需借助什么設備，僅靠精神爆裂就可以制造出類似核爆的高溫和沖擊波效果。這是龍族技術的顛峰，不可思議的另一個技術領域，它和人類技術的區(qū)別就像是實數(shù)和虛數(shù)的區(qū)別，歐式幾何和非歐幾何的區(qū)別。印度長詩《摩訶婆羅多》曾經(jīng)記述過莫恒卓·達羅的毀滅，那曾是一座輝煌的大城，消失在一場巨大的爆炸中，長詩中說‘空中響起轟鳴，接著是一道閃電。南邊天空一股火柱沖天而起，太陽耀眼的火光把天割成兩半……房屋、街道及一切生物，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天火燒毀了……這是一枚彈丸，卻擁有整個宇宙的威力，一股赤熱的煙霧與火焰，明亮如一千顆太陽，緩緩升起，光彩奪目……可怕的灼熱使動物倒斃，河水沸騰，魚類等統(tǒng)統(tǒng)燙死；死亡者燒得如焚焦的樹干……毛發(fā)和指甲脫落了，盤旋的鳥兒在空中被灼死，食物受染中毒……’”
“聽起來和核爆沒有任何區(qū)別?！睈鹑稣f。
“但是那部長詩寫于公元前四世紀?！崩习逄袅颂裘济八晕覀冇欣碛上嘈?，這三次災難都是龍王蘇醒導致的，而公元1626年，也有一位龍王在這座城市里蘇醒，他也許就是你要找的?！?p> 聽著兩人的對話，白芷柔覺得他們似乎以某些奇怪的關聯(lián)方式將某些不想干的事情聯(lián)系起來了。
在她的印象里，摩恒卓·達羅大概率毀于青銅與火那對兄弟里，他們和他們率領的火王一系是從“故鄉(xiāng)之地”遠道而來的征服者，至于原因她著實不清楚了。
王恭廠大爆炸的來由根據(jù)玄學院的調查與古籍整理得出大概率與地王一系有關，極有可能是高危言靈“濕婆業(yè)舞”導致的，但釋放者并未完整釋放此言靈。
至于通古斯大爆炸直接來源是“言靈·萊茵”這是不論東方還是西方大家共同認可的。
可能除了是言靈導致的外，他們之間好像沒有任何的聯(lián)系了……吧？
愷撒沉思了片刻：“既然王恭廠是制造和儲存火藥的地方，為什么不能是火藥爆炸呢？我讀過一些關于火器的歷史，明朝是中國史上火器裝備最多的時期，豐臣秀吉從織田信長那里學到了使用火器作戰(zhàn)，他的軍隊里每十人便有一人拿著火器，他認為那支軍隊可以天下無敵，于是想借進攻朝鮮挑戰(zhàn)中國。但他在朝鮮半島遭遇明朝軍隊時才發(fā)現(xiàn)，明朝所謂的‘神機營’，是一支完全用槍武裝的軍隊，人手一槍。神機營的駐地，必然也有很多火藥?！?p> “是的，中國人是黑火藥的行家，但王恭廠大爆炸是數(shù)萬噸TNT炸藥的當量。黑火藥的威力只是TNT的幾分之一，也就是說，十萬噸黑火藥才能造成那樣的爆炸。這相當于給每個神機營軍人配備一噸黑火藥，可能么？他們又不是炸彈人……”
“我知道也有人把它解釋為地震、火龍卷或者大氣電離?！睈鹑稣f。
“沒有任何一種解釋能說明那場爆炸里的所有異象，巨大的沖擊波甚至能把一只重五千斤的石獅投擲一公里到宣武門外，很多人的衣服碎裂，赤身裸體，黑云中有米粒大小的鐵渣降落，就像是下了一場鐵雨，大樹被颶風扔到了遙遠的密云境內(nèi)?！崩习灏巡璞旁谧郎?，“那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領域，足有二平方公里之大，領域內(nèi)一切都被摧毀。”
“越是致命的言靈，領域越小，二平方公里的毀滅性言靈領域，聽起來就像是神話?！?p> “所以只有少數(shù)龍類能做到，譬如說……龍王?！崩习遛D身，手指探進青磚墻縫中，用力抽出一塊磚，伸手從墻洞里摸出一個蠟染的藍色布包。他看了愷撒一眼，緩緩地揭開布包，里面是一本毛邊紙的冊子，手抄本，看起來很有些年頭，紙頁脆黃，封皮上寫著“天變邸抄”四個墨字。
愷撒接過那本冊子，小心地翻看。
“以前淘到的貨色，明朝的古書，紙是桑樹皮和龍須草制的，后人仿造不來。這是明朝不知名作者的筆記，記述王恭廠大爆炸，是民間文獻中資料最豐富的一種。雖然它里面記述的有些事太過玄異，比如爆炸前的異象提早一個月就出現(xiàn)，觀象臺上成群的‘鬼車鳥’聚集，嘶叫聲如同哀嚎?！碥國B’并不是種現(xiàn)實存在的鳥類，它也叫‘鸧鸆’或者‘九頭鳥’，它曾經(jīng)有十個頭，被周公射掉了一個，只剩九個，長不好的脖子里總是滴血，大的鬼車鳥翼展有丈許，是種地地道道的鳥怪。如果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大概能夠改寫生物學史?！?p> “這是孤本？”愷撒揚了揚那本書，“一本明朝手抄本你準備賣二十萬美元？”
凱撒下意識的看向某個角落，那里他也看到了那個隱藏在陰影中的女孩，女孩也在盯著他，湛藍色的眼睛，還有看的不是那么真切的面容，似乎……在哪里見過？
“不，遍地都是。但是……”老板頓了頓，“這本的內(nèi)容和傳世的《天變邸抄》都不一樣，它里面多出了一大段內(nèi)容，關于堪輿學?！?p> 林鳳隆的話將凱撒從沉思中拉了回來，畢竟有林鳳隆這個一口京片的河南人在前，這個分部里出現(xiàn)一些奇怪的人似乎也不足為奇吧？畢竟關于“色目人”在古代也似乎不是什么稀罕的東西。
“‘堪輿’？”愷撒一愣。
“就是風水學，中國人相信這是一門科學，尋找龍脈什么的。這本書最初的作者是個風水師，他的工作就是在北京城里幫人找龍脈，好確定下葬的吉穴。他詳細記述天變的原因是，他認為這場災難截斷了龍脈。”
“這得是一本多神棍的書?！睈鹑稣f，“不過聽起來這些亂七八糟的線索里，確實藏著條龍?！?p> “這本冊子里詳細地記錄了他在北京城里如何尋找龍脈，明朝時的BJ和現(xiàn)在的BJ在基本相同的地址，只是有些地名改了?！崩习暹f過一張折疊好的老舊牛皮紙，“二十萬美元賣這本書，附贈一張大四開的明朝老地圖，怎么樣？價格還可以吧？”
愷撒接過那張牛皮紙：“也是你以前淘來的寶貝？”
“不，中國地圖出版社，2001年第一版，2003年第二次印刷，我用了八年，在二環(huán)里遛彎總帶著它，要不是看你是大客戶，可不舍得輕易出讓?！崩习搴車烂C。
愷撒聳聳肩，笑笑：“再加個贈品吧，”他指了指墻上那套嫁衣，“那身衣服?！?p> “無所謂，送你好了。畢竟我都不一定能回來了啊，被拉去槍斃都不一定?！绷著P隆幽幽的說，凱撒卻一點都不喜歡聽到這個一眼看不出年紀的人開的玩笑。
愷撒站起來，抬頭看著墻壁上的喜服：“那張側臉是你畫的？”
“隨便臨摹幾筆，我當初也學過點花鳥，還會寫毛筆字，我當初大字報寫得很好……”老板沾沾自喜。
“有點像她?！睈鹑鰸M意地點頭，“會很配她的?！?p> 他提著包好的喜服走到鳳隆堂的門口，忽然回頭，看著趴在柜臺上數(shù)錢的老板，“林鳳隆先生，你說你不會說德語，從小生活在中國。可你有很好的理科背景，你了解核原料分離技術，你甚至知道言靈序列表，那張表格最終完成是在1972年，‘萊茵’這個名字也是1972年才確定的。誰教你這些的？”
林鳳隆微微一愣，笑著搓手：“上網(wǎng)啊，我上網(wǎng)學習?！?p> “謊話說得真蹩腳，我不喜歡和說謊的人做交易，”愷撒淡淡地說，“不過這本書是真的，所以我愿意付錢。但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目的，我保證你會后悔。當然，也許不一定需要我親自出手?！?p> 他走出鳳隆堂，在背后放下了棉簾。凱撒簡簡單單幾句話不但把林鳳隆想要靠他解圍的心思清理了個一干二凈，順便還給他多弄了幾個疑點。
目送凱撒離開，白芷柔微微點了點頭。
“出來吧，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卑总迫峥粗@個小店內(nèi)的那個紅酸枝屏風，淡淡的說。愷撒和老板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站在那里，和黑暗融為一體。
“那就謝過白小姐了。我們之前在冰窖見過的。”穿著西裝的年輕人朝白芷柔微微鞠躬，他垂下的頭發(fā)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是啊，所以這個人，你準備怎么辦，用你們加圖索家的名譽什么的擔保么？”白芷柔轉向了林鳳隆，老頭一臉淡然，似乎對于結果絲毫不在意。
“我們會馬上結清這次的交易款項，保證不會耽誤你們分部的工作的?！迸廖饔脺睾偷穆曇艋卮穑慌缘牧著P隆似乎一瞬間跌入了冰窖。
加圖索家果然是這樣的家族啊，至少在冷酷無情這方面確實做到了極致，對于他這樣的人同樣是用完就丟。
當然這個家族同樣充滿了儀式感，他們甚至沒有忘記將這筆生意的尾款打給他?？蛇@和生前不給錢死后猛燒紙有什么區(qū)別？
這500萬的美金，他很清楚他沒有機會享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