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初遇驚鯢，收徒阿言
余下圍立的幾人驚見少年走出，后知后覺地望向林中暗子。
只是詭異的是，竟沒有一絲信號。
少年閑庭信步，徑直走近，然后罔顧眾人巴巴的求索眼神，閃電拔劍。
在場所有人心頭一緊，紛紛就要出劍防備，無論這少年是敵是友。
“絕殺——五劍”，無形無色的劍氣沖牛射斗，破碎虛空，殺機(jī)凜然。
五個黑影重重貼地倒下，還有一人掐喉半跪，他艱難嘶啞道：“怎么還有第六劍？”
“真蠢，你會大聲告訴目標(biāo)你要偷襲嗎！”陸元清臉上微笑，嘴上嘲弄，殺人誅心。
現(xiàn)場只余驚鯢母女二人，可陸元清沒理會她們。
“你是何人？”驚鯢劍指陸元清，如病懨懨的蔫虎護(hù)崽般警惕。
這少年看著不過十一二歲，但手上實(shí)力猶在她之上，因?yàn)樗F(xiàn)在也沒把握襲殺完七八人之后，還能瞬殺六人。更何況，少年呼吸平穩(wěn)有序，顯然猶有余力。
“這位…姐姐？小弟有禮，在下陸元清，此前與羅網(wǎng)組織暗結(jié)仇怨，故而出手，請姐姐勿怪?！?p> 陸元清本想清理完羅網(wǎng)蜘蛛就離開，但粗看女子后便改了主意。
他拱手施禮，心念似閃電飛梭：這就是驚鯢嗎，剛才還以為聽錯了。只是如果她是驚鯢的話，那這孩子豈不是……
少年語氣誠懇，可驚鯢顯然不熟悉這種情感，眼神始終帶著戒備。就在她還想出口詰問時，萬里天空上一道列缺突兀閃過。
“啪~”
本還是烈陽暴曬的晴天，忽的黑云如幕遮來，飛沙走礫，驚雷轟鳴。
看樣子不消半個時辰就會下起大雨，不過這也是久旱逢甘露了。
“壞了，這方圓百里荒無人煙的，可找不到地方避雨。”
陸元清使出身法，殘影連連，找到老馬后扯開馬繩就要走，只是剛提起腳又偏頭說到：
“姑娘，眼見大雨傾覆，此林樹高茂密，易遭雷擊，而地勢低洼，恐遇洪水，不如朝前走，尋一個高臺再支個茅棚，也好躲雨?！?p> 說完，他即肩抗獐子，腰挎靈劍，然后御馬離去。
………………
未出片刻，溪流上游旁有一平地，再朝前則是巍巍高嶺，幸好，土石堅(jiān)固，不用擔(dān)心泥石流滾落。
另一頭，驚鯢隱藏在一棵粗大樹干之后，她平日漠視一切的眼神里此時竟帶上了驚訝。
那是陸元清在遠(yuǎn)處搭屋建棚，嘴里還輕快地哼唱：
枯藤干草老紅樹
這一株那一木
將它捆成一束束
修修剪剪快點(diǎn)兒伐作屋
少年恣意快活，率性自然，稚嫩的臉上滿是堅(jiān)毅，但眼中卻隱藏著難明的力量。
驚鯢不知道怎么思考了，在她那短暫而又顛簸坎坷的生命中，只有與劍為伴，所以她現(xiàn)在很迷茫。
“劍就是生命”，這是她存在的原因。盡管，這原因或是被強(qiáng)加的，或是自我麻痹的借口。
世人對擁有選擇這一權(quán)力隨意支配，他們可以選擇自由、選擇平庸、選擇生存、選擇死亡。
但是在組織里，選擇是可笑的，不是因?yàn)闆]有選擇的機(jī)會，而是他們根本就不懂得還有“選擇”，因此也從未明白過自己的“存在”。
羅網(wǎng)，這個自下而上的，等級分明的，刑罰嚴(yán)峻的組織里，沒有人，只有劍，死物的劍。
很久很久了，驚鯢內(nèi)心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現(xiàn)過巨大的波動了。
很久之前，有一個特別的人，他無名，用一把特別的劍，用生命給她，不，給她們鋪開了一條路。
現(xiàn)在，她又重新看見了這條路。前方是荊棘，還是深淵？她不知道，也不可能、不需要知道。
她只需要知道，這條路對懷中襁褓是否寬暢，是否有著許許多多的岔路口可以選擇。
所以，她踏步直前，沒有絲毫猶豫。
“一把劍，對于劍客來說應(yīng)該是怎么樣的存在？”
驚鯢看著前方搭建好兩個房基的少年，冷漠的聲線里語速放慢。
“劍是劍，人是人。在很多人眼中，當(dāng)他們需要劍的時候，劍就是朋友，而當(dāng)他們不需要的時候，劍只是劍?！?p> 析出細(xì)汗的少年快嘴回答，手上動作卻不見遲鈍。
如夢令砍木劈樹、削枝去根，揮灑自如，干凈利落，宛若一把得心應(yīng)手的老柴刀。
“那你呢？”
“劍是劍，亦是人。人是人，卻不是劍。
人終究是成不了劍的，因?yàn)槿送ǔ詾樽约河泻芏噙x擇，而劍，只有一個選擇。
但無論劍客們想成為什么，劍都只是劍，只會遵從劍主的選擇。
所以，劍客與劍，總是忘記了一件事?！?p> 陸元清此時剛好停下，平靜直視這個雙肩筆直、修頎對稱，身材曼妙的美人。
以世俗的眼光來看，她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姿色游走人間。
可是他很清醒，如果在這個女子面前將她看作嬌嫩的花蕊，她將會化身為最致命的毒蛇，盡管現(xiàn)在的她，瞳光分散，方向迷茫。
“忘記了一件事？”
“沒錯！”
“劍，應(yīng)該有選擇，應(yīng)該自己作出選擇?！?p> “劍，自己作出選擇？”驚鯢喃喃不解，但是眼眶好像被什么濕熱了。
“沒錯，放開她！同時也放開你！勿以心為形役，來做塵世馬牛！”
“嗡”如夢令輕嘯，未等驚鯢做出反應(yīng)，又“嗡”的一聲，音色較沉。
“這是？”驚鯢緊盯著手中顫動的名劍，不知所措。
“啪”，云中紫電如騰龍隱現(xiàn)；“轟”，悶雷傳響如猛虎低吼。
“哇哇~”嬰兒緊接啼哭，驚鯢這次卻沒有第一時間看顧。
………………
山間，戌時方至。
“三天了，這賊老天，下個沒完了。”
陸元清站在粗糙茅屋門前，看著外面大雨滂沱，揮灑瓢潑。
“先生。”屋內(nèi)一道清淡如水的聲音在喚陸元清。
那是驚鯢，本來陸元清已經(jīng)搭好了兩座草屋，只是因?yàn)樗齻儧]有食物，孤兒寡母的也不便冒雨出門，便索性三人同住一屋了。
陸元清走進(jìn)木屋，不大不小，一個廳堂即是臥室，地上一塊板巖鋪上干草作床。
不過，與隔壁木屋的區(qū)別是住人的這屋有一個簡易茅廁，通氣。
憂郁少年很難想象，如果沒有驚鯢幫忙，還不知怎么度過臭氣熏天的日子呢。不過，饒是兩個人通力合作，也只建成了一處。
這也是三人同居一處的尷尬之一，而另外的尷尬則像現(xiàn)在這般，幼童時不時需要哺乳。
因此，每到夜晚，少年都會自覺去倚門而睡，直到今天……
他舉起略腫的眼袋，然后揉揉稍青的眼圈，再回頭看向衣衫整潔的婦人。
“說起來，你為什么會留下來呢？我也只是一個路人，像你這樣的、尤其是有了牽掛的人，應(yīng)該不會輕易取信他人?！?p> 驚鯢聽完少年疑惑，眼神古怪，道：“之前，先生應(yīng)該是施展了兩次那絕殺劍法，而在這之后，呼吸吐納卻如平波靜潭，先生無論內(nèi)功劍法都在我之上。但憑先生不殺之意，只能留下一觀?！?p> 陸元清內(nèi)心突然清靈。
“好像也是哦，一個實(shí)力高強(qiáng)的陌生人，突然幫助危難卻無生死危機(jī)的孤兒寡母，無非有三種可能，其一是有所企圖，其次是與敵手有仇怨，而最后則是俠義仗劍相助了?！?p> “那你觀我之后如何？”
陸元清沒成想，怎會這樣冒昧問一個婦女，可話已脫口，駟不及舌，只能順其自然了。
“我，我想”，驚鯢低頭看著自家女兒，眼色猶豫，不忍啟齒。
“你先說吧，假如是我能力之內(nèi)卻不失道義的事，應(yīng)該還是能做的。”
“先生，您之前為何不將他們毀尸滅跡呢？”
聽著話，陸元清重新審視眼前的女子，她本是一柄劍，驕傲凌厲，鋒芒盡露，毒心暗藏。
只是現(xiàn)在，看著不過是區(qū)區(qū)一個操心孩子成長的婦人罷了。
“殺人不過頭點(diǎn)地，有言曰：‘死者為大’。他們生前確實(shí)與我有仇怨，只是人死如燈滅，不過一抔黃土罷了，若非必要，沒有理由毀人尸體。
還有一點(diǎn)，羅網(wǎng)動作很快，想來他們的尸體已經(jīng)被處理，而我們或許已經(jīng)被盯上了，這正合我意?！?p> “先生，你想來是弄錯了，羅網(wǎng)從來沒有安置尸體的習(xí)慣?！斌@鯢第一次用好似打趣調(diào)笑的語氣說話。
“呃……”
石床草席前，火光通透，木架上簡易制作的木筒中，滿是沸騰的水，水霧蒸騰薄如紗幔。
氤氳之中，二人對視，茅屋逐漸溫?zé)幔瑲夥账朴行╈侥?，令人浮想?lián)翩。
只是，很安靜，連同外面漆黑的、冰冷徹骨的暗夜盆潑下的瀝瀝大雨都變得安靜。
兩人對視，卻不是深情款款，而是各懷心思，暗自考量自己拿得出的價值。
“我欲起一座樓，天下第一樓?！?p> 陸元清敗了，明知驚鯢有所求卻先將自己的價碼擺出。
“為什么？”
“我是一個懶人，只想慵懶躺著，每日一壇酒一碟菜即可。雖然不想做別人做過的事，但奈何這原也是我想做的事。”
驚鯢只聽懂了前句，但沒有問第二句。
“地點(diǎn)?！?p> “韓國，新鄭?！?p> “好，你要收她為徒?！斌@鯢看向阿言，那是她最后的誓言。
“何名？”
“言，誓言的言?！?p> “何姓？”
“無姓?！斌@鯢有一段痛苦的經(jīng)歷，而她自己也只是以劍為名。
陸元清深思熟慮，過了一會兒，神棍道：
“時值三秋九月，禽獸墓而芝蘭死，兵燹災(zāi)而諸侯厄，乾金旺而震木衰。
今林中大雨，浸潤生靈，水助木生。
你脫胎重生，去庚金殺伐，得人道洗滌。
言這孩子，五行輪回生滅，出長生待沐浴?！?p> “唉，算了，就直接取一個沐姓吧，水木生華。
水，澄明清澈，滌除玄覽。
木，根眾莖直，青秀蔥蘢。”
“沐言？沐言！言出信誓，沐雨新生？！”驚鯢喃喃細(x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