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在床上被凍醒,半天的雪停了不知多久,如此再也睡不著,嘗試幾次都被冷醒,無奈披著被子起身看雪。
出租屋樓下只有一盞路燈亮起,其余地方幾乎都被黑暗吞沒,雪若有若無披在屋頂,巷道,似嘲諷我,對面高樓上一兩處窗戶有些許暗光傳出。
與我合租的小伙沒有回來,房子里安靜不少,水龍頭滴出的水聲讓我有出去關(guān)掉總閘的沖動,一想到出去被凍成狗的樣子我還是放棄了。
我身上穿著衣服,披著被子,還是冷,也許是因為趕走要接我回去的父親產(chǎn)生的心里作用,都不重要了。
我開始帶著滿腦幻想跟熱血離家到此,不想再依靠父母,現(xiàn)在想起來那是上頭了。
現(xiàn)實不會因為你剛長出羽翼留手,我碰壁幾次才找到一個工作,在小飯店后廚打雜。
工作辛苦,有飯吃,熱乎免費的,但是那點工資交上房租就見底了,以至于晚上吃夜宵都不敢太貴。
一塊錢一袋的泡面,半個收桌時撿的咸鴨蛋,不是大餐,但吃得開心。
我租房這里地方偏僻,夜里少些生機,創(chuàng)造生機的聲音倒是挺大,此起彼伏,小巷高樓間除了風(fēng)聲外就數(shù)生命誕生與死亡的聲音最大。
那些枯樹丫子跟著這種聲音來回晃動,我不知為何突發(fā)奇想,要將頭彈出去看看。
我打開窗戶,迎接我的風(fēng)拍在臉上跟砂紙摩擦一樣,磨去我臉上僅剩的溫度。
收回頭,又是飛雪壓滿天,風(fēng)欲送冬來。我突然沒了上班的想法,拿起床頭冰涼的手機,按了幾次才按開不太靈敏的解鎖按鍵,撥通電話幾局敷衍草草結(jié)束,我還沒到休個假還要跟老板閑談半天的境界。說起來他掛斷電話時肯定罵罵咧咧的。
熬到六點半,天快亮了,外面漸有了人的聲音,無非是抱怨雪又擋了路。
我把身上所以能穿的衣服都套上下了樓,以至于我身體臃腫的邁步都不穩(wěn),好在習(xí)慣后也能走路。
街道上人還不多,人閑的時候時間最不珍貴的,隨便逛逛就是九點。
我去買了件大衣,跟一床被子,一路上人都看著我發(fā)笑,我不覺得有什么好笑的,要是我讓你們發(fā)不出笑那我就得挨凍。
開始的我準(zhǔn)備行囊時就跟我決定來這座城市一樣,草率,沖動。
不全面的對比差別導(dǎo)致了我晚上挨凍,白天也挨凍,我些衣物被子都是我在西南時用的,定不上用,要是當(dāng)初冷靜點我也不用破費這么多存款。
我想我披上大衣走在路上時一定像胖蛤蟆套了層烏龜殼,不然不至于把小孩嚇跑,家長追出來找麻煩然后笑得把小孩氣哭。
剛來這里時是夏天,因為下班早,我可以抽空去海邊撿漏,通常都能買到便宜的魚。
這里是好地方,冬天除開就更是好地方,我喜歡這里,但喜歡也不能讓我暖和,又買一個熱水袋我才踏實許多。
城市人來人往,穿上雪的衣裳。冷風(fēng)肆意在水泥的森林里宣泄,低吼,把一切都吹去了色彩,一同還有我的臉也遭了殃,爐上的烤地瓜成了我唯一的慰藉,也是不少人的溫暖。
我的出租屋要經(jīng)過一條狹隘的巷道,我塞進去就占了大半位置,想出去的遇到我得側(cè)身貼墻等我過,這還得是瘦的,胖的人只能退回去讓我過,大家都不計較,玩笑幾句就過去了。
第二日上班我披上了大衣,看起來很土氣,我那時沒有同齡人那種在意衣著帥氣,靚麗的心,我只知道這玩意是真他娘好用。
早上有一桌預(yù)定,醬大骨,老頭魚什么的,擇菜,處理都是我的活。
送走這桌就沒什么人了,老板是個大漢,比我高大壯實許多,兼著廚師,很隨和的人,平常喜歡跟我開玩笑,只不過他笑點低,通常憋不住就比我先笑了,拍著桌子嘴停不下來。
他最常跟我講的是男人要有魅力,不管是什么方面,能力也好,言語談吐也罷,有就行,不然像你一樣悶不吭聲又不主動,哪里有媳婦給你撿。
他這句話還真說對了,過了三四年我還是光棍一個!
我喜歡他家釀的高粱酒,聽說是他爸早些年跟別人學(xué)的,平常都是釀出來自己喝。
起先我是喝不慣的,覺得燒喉嚨,主要還是我太莽一口就灌進去二兩杯半杯。
后來老板指導(dǎo)下才逐漸喝出里面的醇厚與綿長的清香。
一開始他是心情好給我來點,還不能多了,他自己都不夠,混熟了就好辦許多,只要我要他就給我喝。
中下午陸陸續(xù)續(xù)二十幾桌人,晚上無事了,老板整了一桌好的,他不是精打細算過日子的人,喜歡能不揮霍的情況下活的舒服,他說:“人掙錢干嘛?不就是為了用嘛。只要不影響家庭,活的舒服又不是什么壞事,難道真要到那種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程度才好?那是別人的活法,自己要有自己的過法!”
我們喝了許多,也許跟我家里的事有關(guān)系我一改以往的作風(fēng),放開了喝,一口一口不停。
一直嘮到十二點,基本都是他在說,我聽著,他也喜歡我這個聽眾,更加起勁。
我喝糊涂了,老板也大差不離,兩人開始論兄弟,一個要當(dāng)大哥,一個要去殺雞,我起身咣當(dāng)一下從桌邊撲到過道上,張開閉合的雙手一看,嘿!哪來的雞啊!
他剛想笑我,說:“看著哈二弟,看大哥給你折桃枝來拜把子!”自己也自座位上竄出去拉店門上得簾子,沒拉到,一屁股在店門口坐地下起不來了,我們倆便爬到一處,一個倒頭要拜,一個伸手要扶,之后就不知道什么情況,莫名其妙睡在老板家里。
第二天坐老板車去店里,路上聽老板娘說下半夜她去店里找人的時候我跟大哥已經(jīng)跪在地上依在一起沒聲了,自己抬不動人,叫了妹夫舅子才把我倆搬上車抬回家,把倆人累的一頓喘。
那時候也有趣,不像現(xiàn)在躺在家里不能出去。
幾天了,合租的那人還沒回來,家里也沒說話的,問房東才知道進去了,等幾天才放出來。
問了緣由,原來是喝多了手賤摸人家女朋友,男的過來攔著還跟他打起來,人高他個子不少還愣是沒打過,所以就進去了。
我覺得那不叫喝多,就只是單純的手賤,心歪,要是真喝多了還有力氣打架?早腳軟手軟找不到北了。
那人出來已經(jīng)快過年,房東把他東西早收拾好堆起來等他出來,當(dāng)天那人就走了,我晚上回家才發(fā)現(xiàn)換了合租的,一個看起來不錯妹子,跟我一般大。
窗外的雪總是那個樣,受限于樓上落下來吊在窗口上方釘子上的內(nèi)褲我很難有其他感覺,但有時也會覺得天地蒼茫,人生何其短,我是不是應(yīng)該回家陪好父母,而陪好父母我又感受不到人生的“煙波浩渺”,潮起潮落。
我在這兩種想法門前徘徊許久,決定依次打開。
很快到了春節(jié)前期,窗外世界的雪更厚了一層,慶幸的是晚上創(chuàng)造生機的聲音少了很多。以往熱鬧的早晨不見了到令我不習(xí)慣,我還沒想好回不回去,我大哥,老板真認了我做弟弟,有大哥嫂子關(guān)心感覺還是很好的。
他說我今年跟他去老家過年得了,見見倆侄子,如果是回去過年給你買張票,放個月假好好陪陪父母。這其實不太難,又很難選,兩邊我都想去,最后我還是決定回去見見爺爺。
轉(zhuǎn)眼年關(guān),下回家的火車時已是晚上,我打了個電話報平安,不急不慌走向出口,身上還穿著不太重要了的大衣。
路上,一些姐姐太過熱情,我沒敢應(yīng)聲,生怕被拉著走了,我這細皮嫩肉的可經(jīng)不起幾頓折騰啊。
出站,一堆的車排在站外看得我摸不清頭腦,到底該走哪,哪能走,于是七拐八拐還真走了出去。
由于還要轉(zhuǎn)車去鎮(zhèn)上,我找了個便宜地方住下,不一陣便睡著了,我想我幸虧睡得死。
第二天我隨便上了輛摩托,去到汽運站,擠過人群買好票,急匆匆上了車占到位置。
去鎮(zhèn)上的大巴滿為患,還是原先那樣子,車前寫著到哪,座椅坐墊都一副歲月的滄桑模樣,屁股擱上邊還會吱呀一聲,像我打了它巴掌一樣。
出發(fā)前師傅先點火等客,大巴一陣哆嗦,嗡嗡的響,出發(fā)才停止。
路上,盡管座位滿了,他們依然讓上人,車上十分擁擠,拐個彎就可能有人摔到你身上,要是你下意識挪了屁股可得占好,有個倒霉蛋就被這樣奪去了座位,收票的女人過來一陣和稀泥他們才停止?fàn)幊?,被占了座的沒奪回座位,占到座的笑呵呵坐著。
我是不恥這種人的行為的,先來后到有個秩序,車上也有挺多譴責(zé)的人,但耐不住人臉皮厚。
孩子的哭聲,吵鬧聲,大人的咳嗽,說話聲,通通充斥在車?yán)?,碰上幾個老煙槍那就更是地獄般的折磨,散出的濁煙加上喧鬧你不頭暈也得難受。
他們的情感與我并不相通,我雖不覺得他們吵鬧但我不想下了車發(fā)現(xiàn)兜里少了些什么,只管護住口袋,背包。
回鎮(zhèn)上的路大彎可不少,山路十八彎也絲毫不夸張,這種情況下的車廂也更混亂,防不勝防,人這東西誰都說不準(zhǔn),那時車上沒監(jiān)控,拿了就拿了,你也找不到人,只能認栽。
窗外的天塌下來一般,厚厚的鉛云垂下無邊雨幕,車外喧鬧的生靈更多,但外面的世界也更大,只看見一方面是不對的。
車窗中倒退的樹是一條條刻度線,丈量著回家的路。我不知煙味跟吵鬧聲誰更煩人,也許是臭屁更煩,它們夾在一起更煩人。下車的第一口空氣是香甜的,像是不老泉上飄出的空氣令人陶醉,身心蕩漾,似站在無邊曠野上撲來陣陣微風(fēng)。
“坐摩托不!走王家,石林!”路邊的摩托車高喊,立馬招攬到一個客戶。
我不想坐摩托,離家已經(jīng)不遠,只用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其實走起來應(yīng)該更短時間,我在外面躊躇不前耽誤了些時間。
小村還是原先那般寂靜,幾乎不見路人,門前的大黃狗耷拉著腦袋蜷縮在狗窩里,田地連綿起伏,一直到看不見的地方,種著不多的菜。
風(fēng)吹過溜達雞,吹動池塘里倒影的橘紅果實,我家的橘子樹亭亭如蓋,今年又是碩果累累,壓彎枝頭的橘子或裸露在外,或含羞不出隱藏在樹葉間,映在寒波微動的冬池上也是一顆顆飽滿圓潤,似繁星晃動。
老屋的屋頂翻新過了,換成一匹匹紅色的大波浪瓦片,層層套疊在一起,屋后的青竹垂梢再拂不過屋頂,我再不能上去看田里的春耕秋收。
二樓的仙人掌,水仙花,小桂花樹被移到別處,空空蕩蕩的陽臺讓我有些走神,回過神已經(jīng)踏進院子里。
院角新搭起來的稻草堆把我?guī)Щ貜那扒锸諘r爺爺站在稻草上搭建的情景,年幼的我站在路邊看爺爺在上面一層層搭草,滿頭大汗,奶奶在下面遞草,汗流浹背,一陣風(fēng)吹來,裹挾著稻草在時間沉淀一下發(fā)出的香氣。
空地上躺著破碎瓦罐,一盆糟糠雜糧,想來是喂雞鴨用的。
地上睡覺的花貓被我驚走了,它一直都不親近我,我一靠近就急急跑走,應(yīng)該是我以前太頑皮導(dǎo)致的。
母親坐在門前青石板上擇菜,有了霜白的鬢發(fā)在她彎腰時垂下,籃子里是帶有泥沙的小白菜跟大白蘿卜、番薯。
她看到了我,相對無言,眼目通紅,示意讓我坐下,我便坐在她身旁,拿起一兜白菜片片剝掉葉子,露出里面白嫩的菜芯。
或許我真讓她傷心了,她竟真的一句話不說,擇完菜,默默做了一碗老咸菜湯面給我,鐵盆碗里的面上照舊有一個荷包蛋。
捧起洋瓷盆,屋外的蒼涼映入眼簾,我已經(jīng)看了十幾年,再看也還是心酸,大地真像被刮了皮,露出里面土色的肉,大片大片的田里剩下開裂的縫隙。
翠綠的竹林依如舊時,像一抹濃厚翠綠壓在四季畫卷上,散發(fā)自己的氣息。
母親輕輕囑咐一聲便出去了,應(yīng)該是去找我父親。
我晃晃悠悠逛到午時,村里的柚子樹,橙子,柑橘樹都掛滿了果,沉甸甸壓彎枝頭,似一碰就能掉下來。
我是不介意幫它們一把,偷偷摸摸戳下來一個橢圓噴香的橙子,雖冷了些,剝皮后確實好吃。
那些土房木房都快塌了一段回憶也快憶塌了,記得我年幼無知,往那些屋門扔泥巴時才四五歲。
門前虛落雪,未觸皆冰釋,雪化在手掌上,伸手只接到一點涼意。我閑逛完到門口,一直坐到天黑,路燈昏沉的光照亮屋前不大的區(qū)域,村里只有幾處燈光亮起。冷風(fēng)在黑夜里劈砍竹林,咯咯砰砰響起爆竹聲,這風(fēng)不如大連的風(fēng)冷,卻真切地穿透了我的衣服,皮肉,直到骨髓。
遠處田野上,兩道飄忽燈光從兒時晃到現(xiàn)在,晃到近前,晃過我整個世界,風(fēng)雨亦未變。像是被風(fēng)吹過,一道燈光無序的轉(zhuǎn)了幾個圈,那邊是錯綜復(fù)雜的田埂“網(wǎng)絡(luò)”,我知道父親又沒看清路,差點踩空掉田里。
父親母親進了院子才關(guān)掉老舊的手電,咔嚓兩聲,燈泡熄滅。我坐在石階上,他站在我前面看向我,眼神幾乎與母親早上時一樣,復(fù)雜又純粹。他的臉像被冷風(fēng)削的銳利,吹的凝住,他前面是微暗燈光下的我背后是漆黑一片天地。最后他的臉垮了,似乎心也垮了,他像瞬間蒼老了幾十歲,他黝黑的臉上,歲月的霜痕組成令我心驚的畫面,我才發(fā)現(xiàn)我眼里這個瞬間是多久,是我之前飄忽的十八年。
我才發(fā)現(xiàn)飄忽懵懂間我丟掉了許多,歲月,年華,身邊人,他們似窗前燈燭留下點滴珠淚與后半半明半暗的夜,醒來時我卻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父親像枯木站立著,他說:“喝點吧?!?p> 手里的東西放在石階上,他去屋里提出一個折疊小桌擺在石階下,剛好能踏腳在地。
我打開父親買回的兩瓶散簍子,接著燈光翻開裝著菜的塑料袋。
母親沒有來,她上樓睡去了,就我跟父親兩人排坐在最后一階石階上,他給我倒上半杯酒,自己滿滿倒了一杯先喝了一小口,我目力所及的地方燈光都消散了。
父親沒有說話,自顧自夾菜喝酒,平常下筷如飛的他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遲暮的緩慢,但喝酒依舊快,我喝完半杯酒的時間,他已干了兩杯,也許是燈光的原因我看見他臉微紅了。院門冬池閃爍著微冷的月光,看不見橘紅的倒影,滿臉的風(fēng)霜被酒沖淡,亦看不見原先的神貌。
半夜的風(fēng)更大了,冷冽灌進我的身體里卻不覺得冷,父親坐在我左邊,腳一直在地面拖動,聲響被風(fēng)聲遮蓋,他平靜的說:“你長大了,該醒了?!?p>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聽著,我跟他幾乎沒話可談。他知道我的性格,沒有等我回答繼續(xù)說:“你是該有自己的想法了,你不再聽從我的話語,沒有因為我抬起的手畏懼時我就知道你該自己去做自己了?!?p> “嗯?!?p> 對于我的回答,父親沒有意外,冷冷嘆了口氣,又是半杯下肚。
我突然慌了神,想說些什么,面對他,哽哽咽咽又無法吐出話來,這種慌亂被風(fēng)吹滅,逐漸成了荒涼,長在我心底,我與他之間的相處向來是這樣,我長大后始終無法與他說些什么。
他擺擺手讓我別說,他明白,有無數(shù)個日月我都不清楚父親的手是怎樣的溫暖寬大,粗糙,他的手似乎從來沒有牽過我。
之后一夜無話,我們各自回屋睡去。
西北有風(fēng)壓心臺,輾轉(zhuǎn)難眠嘆寒哉,天亮后風(fēng)也停了,父親讓我去看看爺爺奶奶,我也正打算去。
我在街上買了香燭紙錢,一瓶爺爺愛喝的雜糧酒,一些他們愛吃的菜,奶奶愛吃桃子,我沒買到,也不可能有,我就買了些蘋果。交錯的田間道路帶我走向兩座緊鄰的墳?zāi)?,我把上面的枯草都清理了,墳前爸爸?jīng)常來,他清理過。
墳前擺上菜,果子,我把紙錢燒了起來,溫暖的火在墳前生起跳動,虛幻了碑上的文字,我最愛的兩個人躺在里面,像用這種方式與我對話。我想他們要是還在,一定會為我擔(dān)憂,他們在一起不會孤單,他們對我的愛很明顯,不似父親那種收斂,一種幾乎讓我感受不到愛的收斂。我跪在墳前沉默許久,只是看著兩座不大的墳,兩塊嵌在墳頭沒有相片的墓碑,周圍冬日荒涼的大地將我包圍,無風(fēng)吹過。
往后幾天,我無事可做,整日閑逛,帶著一群放假的小孩去田間地頭放擦炮,炸水,炸牛糞,把大號的炮插在干燥的牛糞上點燃火,圍了一圈的小孩哄的散開,驚笑著躲遠,一聲巨響傳過曠野回蕩在大地上,牛糞也炸開了花,驚起“落花”無數(shù)。才幾天,我儼然成了孩子們眼里最有威望的“孩子王”,我說去哪就去哪,村口的小溪,王阿公家的橙子林,村里那棵年老的黃果樹等等。我喜歡帶他們站在山坡看王阿公家的橙子林,方陣?yán)飵装倏脴鋻熘S燦燦的橙子,成為冬日里最亮眼的一抹顏色,充滿了生氣,都不用靠近,沁人心脾的香氣就伴著冷風(fēng)飛來,舒適無比。要是被王阿公發(fā)現(xiàn)我們站在山坡上“窺探”他家的果園,必定會站在坡下笑罵:“你們這群小狗子,當(dāng)老子的看了十幾年,小的還要來看,子承父業(yè)是吧?!”然后讓我們自己一人摘一個趕緊走,眼不見心不煩。
王阿公家里只有他一個人,也樂得有人陪他這樣鬧,我小時候就喜歡在他家門口晃悠,經(jīng)常能得到幾顆糖,或吃的。
他老了,但精氣神還在,說話中氣十足,吼起來半山的人都能聽見。
村里的老人都喜歡在暖和天聚在村口大樹下一起吹牛,一聊就是一上午,期間要是有個年輕人過去,婦人們就紛紛談?wù)撈饋怼?p> 村里以前的情報局長是我奶奶,現(xiàn)在是我爺爺?shù)牡芟眿D,我要是遠遠看見她直接繞道走出村,他叫我我不應(yīng),說我沒禮貌,應(yīng)了聲她又問東問西,拿子女來比較,過得好咬牙切齒,不好幸災(zāi)樂禍,嫌你窮,怕你富,我既不想爭論,也不想順從,只能躲著。
我一向不喜歡這種人,更不覺得有什么好比的,每次被逮住就好像半夜走路上被狗咬了似的。
除夕,屋外傳來嗶嗶啵啵的鞭炮聲,一團濁煙升到窗前飄進我屋里。
大早上村里熱鬧得很,城里那些人都回了村,幾輛嶄新漂亮的小車停在村口,一群身著鮮亮衣服的人圍在一起說笑。
我不喜歡湊熱鬧,自己吃完面逛去了,裊裊炊煙才剛升起,各村都彌漫著喜慶歡鬧的氣氛中。
四野都是響亮的鞭炮聲,穿過天地驚起一片春意,田間地頭都有了些生氣。
我去王阿公家坐了會,去時他正煮著面條,要我一起吃,我也沒客氣,端過碗大口呲溜起來。
他家不大,貼著各種明星海報,都是上世紀(jì)的靚男靚女,黑白,彩色的都有。
他一起坐在長凳上,緊挨著角落里的衣柜,抬手遞給我一瓶醬油。
老人簡樸節(jié)約,身上衣服都洗的發(fā)白,沒穿新買的羽絨服,他看我吃的開心,露出笑,長滿絡(luò)腮白胡的臉上線條柔和,王阿公問:“小狗,今天不去街上逛,到我這里來玩?你老漢又罵你了?”
我呲溜吃下一筷子面,嘴里嚼著,含糊不清說:“我這不來這兒吃面嘛?!?p> “呵,你小子!”
我想讓王阿公一起去街上逛逛,他說自己不喜歡上街,就不去了,讓我?guī)堪椎幕厝ゾ托辛恕?p> 鎮(zhèn)上十分熱鬧,長條街道張燈結(jié)彩,夾道景木披紅戴艷,玩樂孩童喜接糖錢,歡天鑼鼓得人所愿。鎮(zhèn)長組織了一次表演,不少人在看。
回去時我買了些菜,帶了酒的,遠遠看見幾個小屁孩在村口聚著。
今年掌勺的是我,我也想給他們炒些菜吃,母親給我穿上大紅圍裙,一雙袖套,生怕我把衣服弄臟。
我開始處理食物時母親忙前忙后跑著,一會到外面摘菜,一會去里屋取酒,一會幫我擇菜,我讓她歇著,她說:“歇什么呀,你從小毛手毛腳的,沒人幫你我還真怕搞不好。”
她說完笑了,她開心就好,我就不再管,忙活完都已經(jīng)十二點,父親是下午放假,馬上也快回來了。
我又忙活起來,將菜燒好,啤酒鴨,麻辣雞,豬肘子,油燜白菜,涼拌海帶絲。
還沒炒完菜,父親就提著店里發(fā)的酒進來了,欣慰的拿起一片回鍋肉嘗了嘗,連連點頭。
那時的回鍋肉應(yīng)該是真香,不然他不至于撞到櫥柜門。
“小慶,去,把你王阿公喊來吃飯?!弊郎蠑[滿了菜,父親落座后說。
我點點頭去到村尾小崖道邊的木樓,陪王阿公一同回去?;丶?,母親已經(jīng)添了碗筷,熱情的把王阿公請到桌邊坐下,父親已倒好酒。
桌上,父親兩人喝起酒來,我也倒上了些,只能隨他們喝,完全插不上話。
兩人逐漸把氣氛聊起來了,二公家的兒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了進來,老遠就聽見喊聲。
這下更熱鬧一些,有了些往年的氣氛,三個大人互相拆臺,玩笑,十分歡樂。
“嫂子,今年廚藝進步真多,色香味俱全??!”表叔說。
我母親笑著解鎖道:“這些菜不是我炒的,是慶兒?!?p> 表叔有些不敢相信,反復(fù)看了我媽幾次才確定,拍著我肩膀說:“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有這一手,明天必須去表叔家做頓飯,哈哈哈!”
王阿公點點頭,說:“小慶是不錯,手藝比你爺爺都好!”
我爸看我沒動作,像個木頭疙瘩坐著,笑罵讓我敬酒,我與他們碰了一圈,一杯酒也去了七分。
他們一直吹到四五點,我就在旁邊聽著,也有意思的很,都是上一輩的老事。
我爸趁著酒勁寫了一副對聯(lián),墨染半袖衣裳,讓我貼到門上。吵吵鬧鬧間這天就過了。
(感謝各位讀者觀看,希望能讓你們開心,有錯誤請一定幫我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