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梓帶著李揚他們按照店主指的路線順著道一直往西走，走了大約兩百來步后到了一個三岔路口，但四人停下了。
這里風(fēng)景很美。對面的山坡上種著滿坡滿坡的向日葵?；ㄩ_了，一片金燦燦的，遠遠看去，一團團，一簇簇，明媚燦爛，充滿著陽光的味道。東坡很高，也很寬闊，連綿著七座山峰，像水的波浪一樣，滿山滿山綠油油的，青翠欲滴。而西坡則是一片梯田，但長滿了草，估摸著撂荒也有些年頭了。
這很正常，現(xiàn)在這年頭誰還會啃著這些山田過活？別說山田，就連基本農(nóng)田也都成片成片地長滿草。眼下，農(nóng)村的年輕人都傾巢而出，長年在外打工掙錢，剩下的只是孩子和上了年紀的空巢老人，做得動的，能將自家的地給種上就不錯了。估摸著再過個幾十年，祖宗留下的種田手藝都要斷絕，就連漢語詞典里也從此再無農(nóng)民二字了。不過，到那時，現(xiàn)代化了，大家可以一邊做著掙錢的買賣一邊開著飛機種田，甚至駕著衛(wèi)星種，一種一大片，一種一大片，連屋頂上都會長滿莊稼。所以，現(xiàn)在的田園不需要糧食，只需要美麗就可以，就像眼前這山坡上的梯田，雖然長的是草，但依舊風(fēng)光旖旎，別有洞天景致。
他們矚目了許久，終被炎炎烈日烤得撐不住勁了。譚梓揮手抹了把汗，看了站在身邊的李揚一眼，并呶了呶嘴，之后，左拐去了。
拐過一道彎后便聽到潺潺的流水聲，而眼前也豁然空曠，儼然別有洞天，像畫上的山村一樣，寧靜而穆然。但陽光正毒，沒有興致再觀景，幾人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眼前是一條溪水。水不深，清澈明亮，有一座用兩塊水泥板搭著的橋。過橋不久便見前面不遠的山坳中住著兩戶人家，一家西邊一家東面，中間一條山道。走近后，見東面屋前的菜園里有一老漢在侍弄著菜，譚梓上前問道：“老伯，陳偉家住這嗎？”
老漢很專注，背對著他們，正在一心一意地忙著，被譚梓突然發(fā)聲給驚著了。他嚇了一跳，蹭的而起，連忙轉(zhuǎn)過身來，但愣了一陣，緩過神后，又打量他們一陣，方應(yīng)道：“是，他不在家?！闭f完，又彎下腰去。
沒有一句廢話，簡潔而干脆。譚梓愣了愣，眨了眨眼后，又隨即道：“知道，我們是他朋友，您是他父親嗎？來看望您了?！闭f著，將手中的禮品舉起晃了晃。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開口不慢送禮人。老漢回頭瞅了瞅，立即起身，雙手往身上搓了搓，然后滿臉笑容地從菜園子里出來，站在譚梓跟前一番打量，把人都瞧了個遍后滿臉疑問道：“你們真是偉伢他朋友？我怎么沒見過呢？”
“老伯，不騙您，我們就是他朋友，在云成公司認識的。”見他懷疑，李揚連忙笑道。
杜明和肖林隨即也連連點頭附和：“就是，就是?！?p> 或許，這是一個正在失去信任的時代，人與人之間已經(jīng)進化到不需要親情和友情的階段，已無所謂親人和朋友，不需要光鮮的人際往來，彼此間也不需要信任，因為信任往往是自己最大的隱患，別說是朋友，就連自己的兄弟姐妹也會在不經(jīng)意間從背后突然給你一刀。也許這就是人類向更高一級進化的結(jié)果吧，更高一級那不都要成精成仙了。成精成仙后可是要人吃人的。當(dāng)然，老漢不會想得這樣深奧，這樣透徹。他只是畏懼，無法適應(yīng)這個時代的變化，或者說，在變化面前無所適從。
既然畏懼，無法適應(yīng)，那么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不去信任，只要相信自己就足夠了。因此，他仍在遲疑，也不伸手去接禮品。但畢竟年長許多，人家又一口一個老伯，一口一個偉伢的朋友，瞧上去也確有幾分誠意，不看僧面看佛面。于是，他平靜道：“既是偉伢的朋友，那就請屋里坐吧?！闭f著，擺了個請的手勢，接著又朝屋里喊道：“婆老，婆老，來客人了，快泡茶。”
“是嗎？來客人了？都請屋里坐?！?p> 聲音既熱情又爽朗，不一會兒，從他家門口出現(xiàn)了一張笑臉，慈眉善目，瞧上去，也有六十好幾了吧，但一點不顯老態(tài)，看著舒服清爽，年輕時不說是一大美女但也不會差到那兒去。如今，女人只要生得周正，氣質(zhì)傍身，不發(fā)福變形，越老越經(jīng)看的多的是。反倒，一些漂亮女人因為生活太美好營養(yǎng)過剩而變形得厲害。所以，美麗并非常青，漂亮活著才精彩。
正如這老太太，她應(yīng)該活得精彩。但她只稍一現(xiàn)身便又立即返回去了。幾人隨老漢進屋還沒落座，她便立即端著托盤過來給每人遞上一杯熱氣騰騰的清茶，一邊遞一邊對老漢道：“老倌子，去田里摘兩西瓜來，給客人消消暑?！闭f著，又看著譚梓：“鄉(xiāng)下人家，簡陋了些，不好意思?！?p> 看來老漢還真是一個寡言的人，老太太一聲吆喝，他沒吱半聲便轉(zhuǎn)身徑直出了大門，譚梓急忙喊道：“大伯，不麻煩了，我們馬上要走。”
聽到譚梓喊，老漢站在大門口停下，可老太太卻不依了，朝他嚷道：“你這老倌，真不曉事。去，別磨蹭了，那有這樣待客的？”說著，又對譚梓道：“你們千萬莫見外，偉伢沒在家也一樣，隨便些?？斓斤堻c了，我燒飯去，在家吃便餐，莫要喊走，再喊走，我會生氣的，你們的禮物我也不收。”
這女人啊，只怕認真。有時候，認真得好沒道理，不容置喙，像命令似的，把人給唬住了?；蛟S這就是她們待人的方式，而這樣反而沒有了疏離感，再陌生也一下變得親和了。這就是聰明的女人，更是女人存在的價值。如果家有這樣一個女人那就要當(dāng)寶貝一樣供著，有了她又何愁家道不興？每一個幸福的家庭都站著同樣的一個女人。
自然，老漢乖乖地去了，譚梓他們也不好再推辭，如再堅持那就顯得自己太沒格局。
嘰里卡嚓扔下幾句后，老太太立即轉(zhuǎn)身到廚房忙活去了。大廳里，四人大眼瞪小眼地望了一陣。之后，都有些坐不住了，因為太安靜，只聽到一片嘬茶的聲音，令人硌得慌。端著茶杯抿了幾口后，譚梓起身開始轉(zhuǎn)悠起來，在大廳里轉(zhuǎn)悠完便端著茶杯出了大門，站在大門口不住地打量著房子。
這房子有些年頭，水洗灰沙外墻積滿了灰塵，雖說是兩層小洋房，但格局是中式的，而且十分傳統(tǒng)，落水道用磚頭砌成，顯得十分粗陋，木制門窗刷著鐵紅色油漆更是不倫不類，而且漆掉得厲害，顯得斑駁而破舊?？赐旰螅T梓轉(zhuǎn)過身去看對面的人家。那房子還不錯，看得出，剛修建不久，別墅式設(shè)計，古銅色大門，綠色合金鋼窗子，屋頂藍色琉璃瓦，白色三角門楣內(nèi)鑲古銅色裝飾花，頗有歐式風(fēng)范。兩幢房子面對面反差也太大了，這陳偉家日子過得也不怎么樣。這些年，難道他打工沒掙著錢？這不可能呀。現(xiàn)在，農(nóng)村大凡有人外出打工，只要吃得苦肯下力氣腦子活絡(luò)沒有不掙錢的，而且房子都煥然一新全是清一色的別墅樓，弄得城里人都眼紅死了。
正當(dāng)譚梓暗自嘀咕的時候，老漢抱著兩大西瓜回家了。譚梓急忙將茶杯擱窗臺上過去接過一只。老漢卷起汗衫往臉上擦了擦，而后咧嘴笑了。
進屋后，兩人徑直去了廚房。老太太正在切菜。見兩人抱著西瓜進來，連忙笑嘻嘻道：“老倌，先將瓜擱桶里用水泡著，干脆留著飯后吃，到那時瓜也泡涼了。我這就燒菜去，要再過一會兒開飯，你們餓不？”這末一句顯然是在問譚梓。
“還好?！睌R下瓜后，譚梓一邊應(yīng)道一邊朝灶臺湊了過去，瞅了瞅后，笑著對老太太說：“大娘，您這刀功不賴啊。瞧這白蘿卜胡蘿卜絲切得跟面條似的，還有那青椒粉得勻勻整整，特別是那豬肉片厚薄恰到好處，瞅著就流口水。大娘，您也上年紀了，別老在這灶臺旁站著，我瞅著都心疼，菜您也給全預(yù)備齊了，要不這樣，讓我來燒，您老先歇著。您老放心，我從九歲開始燒飯，這燒菜的手藝得了我媽的真?zhèn)?，不會比您老差太遠，肯定合您口味?！?p> “是嗎？那敢情好啊。看來你也是受苦孩子出身。小伙子，你叫啥呀？”聽到譚梓要替她燒菜，老太太樂得眼睛都笑瞇了。她十分大氣，一點也不遲疑，立即忙著為譚梓預(yù)備燒菜的調(diào)料。
”大娘，叫我小譚吧?！耙娎咸?，譚梓立即進入角色。他一邊刷鍋一邊應(yīng)道?？此僮魇炀殻袟l不紊，章法清清楚楚，老太太笑著點點頭退出了廚房。她知道，燒菜最忌有人站在旁邊，既然相信就放手讓他去干，自己若站在這會給他壓力，令他束手束腳不好發(fā)揮。
譚梓燒菜的功夫也確實練到家了，不一會兒功夫十個菜便端上了桌子?？粗@一桌子的菜，老太太贊不絕口：”小譚，你真不賴。這菜聞著就香，這魚燒得真不錯，顏色金黃，外酥內(nèi)嫩。還有那家鄉(xiāng)豆腐一面金黃一面白嫰，這火候最難最難掌握了。這家鄉(xiāng)小炒肉清清爽爽，瞧上去一點也不油膩。咦，這青椒雪里紅有什么講究嗎？我預(yù)備的份量可不止這些呀?！?p> “大娘，這可是我媽傳手藝，她獨創(chuàng)的燒法，她有三個原則，一，青椒不能粉得太碎，但要勻整。二，雪里紅與青椒的配比是一比二。三，油量要足，但不能過量。這樣的話，雪里紅味不重，辣味適中，尤其是這青椒的維生素不會丟失?！?p> 哈哈哈！聽了譚梓的話，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攏了。笑過之后，她揮揮手爽朗道：“開飯，小伙子們上桌，別客套，千萬別給我們省著，我和我家老頭子可不吃剩菜。老頭子，快把你收藏的好酒給拿來，別小家子氣，都自己人。”
見老漢真要去拿酒，譚梓連忙拽住，說：“大娘，老伯，我們誰也喝不了，都滴酒便醉。若不相信，您們可以打電話問問您家陳偉，他都知道，我們真不能喝?！?p> 見狀，老太太揮揮手道：“老倌子，算了。不能喝不能勉強，酒也不是好東西，老話說，酒是穿腸毒藥，不喝好。開飯！”
“小譚，你們也在云成公司干過？”老太太一邊吃一邊問道。
譚梓猶豫了一下，但仍點了點頭。
老太太接著嘆息一聲，道：“唉，這云成公司也真夠倒霉，一聲響之后什么都沒有啦，光剩幾堵墻，連瓦都沒一塊整的，聽說還死了好些人，而且我還聽說那老板在廠子爆炸前一天晚上挨了槍子，連司機都被殺了，屋漏偏逢連夜雨，真是造孽?。”翘?，你門在廠里嗎？我家偉伢命真大，在爆炸前一天剛好辭工。否則，也真不知道會是怎么個結(jié)果?！?p> 聽了老太太的話，譚梓心里一沉，這陳偉還真有先知先覺，仿佛能預(yù)知廠子第二天會發(fā)生爆炸，這也太神了吧。這里面肯定有事。他基本可以確認陳偉即使不是制造這場爆炸的元兇但至少也是知情人，搞不好還有可能是同謀。
“大娘，我們和陳偉一樣，他前腳辭工離開廠子我們后腳也跟著辭工了，也算是命大之人吧?！币娮T梓在思忖，李揚連忙接口道。
老漢一直蒙頭吃著，從譚梓他們到這后，他只開過四次口，看來還真是個悶葫蘆。
譚梓心不在焉地吞了一口干飯，可能是吞得太急一下給噎著了。噎得他眼睛鼓得老圓，連咳了幾聲后，他急忙起身去倒涼茶。
“大娘，我聽說您家陳偉在廣東那邊打工挺掙錢的，我們幾個也想去，但打他手機老打不通，不會是換卡了吧？”杜明不經(jīng)意地問道。
肖林瞪他一眼，鼻子里嗤了一聲，隨后接口道：“你搞得好像從沒出過遠們似的，去廣東當(dāng)然要換當(dāng)?shù)氐目ǎ锹钨M老貴老貴的，你承受得起？”
老太太算是聽明白了，他們這番來原來是為了要聯(lián)系陳偉。陳偉確實把手機卡給換成當(dāng)?shù)氐牧恕ＫB忙道：“行，我給你們找去。也好，你們都是他朋友，一起去那兒可以相互照應(yīng)?！闭f著，起身要去找陳偉留給他們的手機號碼。
但坐在一旁的老漢輕輕地拽了她一下。老太太瞪了他一眼，說：“你這悶葫蘆擔(dān)心個啥，偉伢交待不能告訴別人難道連他的朋友也不能說嗎？沒事，都自己人。你們等著，我這就拿去。”說完，起身去了臥室。
喝了幾口涼茶后，譚梓終于緩過勁來。他沒有立即返回桌上，而是望著大門外仍在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