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吶,藤真你能堅持嗎
佳代看著從棲川那里要來的地址,是這里沒錯,藤真的家。如果不是棲川的地址,她路過這里,一定會認為是一大片公園。郁郁蔥蔥的森林,藤真氏住在這里?深山老林?
她找了好久都沒找到房屋在哪里,她在來時鼓足的勇氣慢慢泄掉。她坐在一棵樹下,透過樹冠的縫隙她去找尋天空。她無助地把自己抱緊,明明已經(jīng)是5月了,還這么冷。
她想起不久前,藤真還跟她說,要不要考慮畢業(yè)后就結婚。她那時還天真以為自己真的能和藤真結婚,心里偷偷歡喜。
“健司,我恨你?!奔汛嗔巳嘌劬?,止住眼睛的澀意,如果明知道兩人無法有結局,還給她這么美好的夢干什么。
她站起身準備回去了,連人家的家門都找不到,還在這里自取其辱嗎。
她剛沒走幾步,就漸漸下起了雨,她沒有傘,淋著雨在樹林間倉皇地跑。她的眼淚順著雨水終于流了下來。這是雨水,不是眼淚,她安慰自己,佳代,你才不要哭,有什么好哭的,錯的不是你。
她在越來越大的雨中跌跌撞撞,辨不清方向,等她全身都淋透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座庭院的大門前。印著藤真兩字的門上銘牌被雨水沖刷著,她忽然笑了,“真是柳暗花明,也許是神明告訴我,不要放棄?!?p> 她用力按了門鈴,靠在門邊,她還有心情想,真是狼狽,竟然這樣子來拜訪。
當她說明自己的身份和來意后,她被禮貌地請去先換衣服和洗浴,然后有人給她端了熱氣騰騰的茶水。她收拾妥當后,見到了藤真的姐姐藤真優(yōu)。
“抱歉,吉田小姐,弟弟正在和父親談話。只能由我接待你了?!碧僬鎯?yōu)在行過禮后,不經(jīng)意地打量了眼前的女孩。她沒有讓人驚艷的美貌,眼睛很清亮,皮膚還算白皙。怎么看都有點普通,坐在那里,和棲川京子那樣高貴的美人似乎根本沒法比。但藤真優(yōu)知道人不可貌相,何況這是她一向眼高于頂?shù)牡艿芩粗氐娜恕?p> 她溫和地對沉默著的佳代說,“請不要拘束。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先陪你說會話?;蛘吣阆胱约盒菹⒁粫??!?p> 佳代抬頭看著眼前溫柔有禮的美女,她長得和藤真不太像,但卻神奇地給人他們就是一家人的感覺。佳代悶悶不樂地說,“健司從未告訴過我他有你這樣美貌的姐姐?!?p> 優(yōu)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佳代為何這樣說。
“其實不光是姐姐,他也從未跟我說過他的父母和家庭?!奔汛^續(xù)說道,她直到今天才發(fā)現(xiàn),她其實對藤真一無所知。家在哪里,家里都有誰,他到底是誰,他如何長大的,她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
“這個騙子?!奔汛谛睦锪R他。
“我冒昧來這里,其實是因為有點不甘心的,所以我想來要一個說法?!奔汛^續(xù)說,“不過我剛又覺得,也許根本不需要什么說法。我甚至對那個認識多年的健司完全不了解?!?p> 優(yōu)有些擔憂地看著佳代,佳代也看到她的眼神。
她自嘲地跟優(yōu)說,“很可笑吧。我還以為我們兩人是真心相愛的。我以為我愛他,但卻從未真正關心過他,我甚至沒有對他這些未提起的事情起過好奇心。我也以為他愛我,但他卻從未想過讓我走入他真正的生活中。姐姐,我們兩個就是這樣自以為是的關系而已。所以你們不用困擾,等我見過健司,說一聲再見,我就會安靜離開?!?p> “吉田小姐,也許,并不是你想的這樣……”優(yōu)不知從何說起,至少她確認弟弟是真心愛護這個女孩的。
她不禁想起那天告訴父母親藤真的事情后,眾人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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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yōu)在聚會后就立刻向父母親稟報了事情的經(jīng)過,父親當時又生氣又失望。藤真被父親立刻叫回家,在聽姐姐優(yōu)又簡單說了一遍當時的情景時,他就知道事情要朝著最糟糕的方向去了。
藤真本來打算把這件事再拖個一兩年,他已經(jīng)在努力和棲川家族在其他事情上交換利益。他打定主意,解決了棲川后再向父親告知自己和佳代的感情。即使沒有遇到佳代,他可能也不會贊成家族犧牲他的婚姻來獲取利益,更何況他有了佳代,更是從未想過要和其他人結婚。
藤真的父親藤真勇人直接對著藤真說,“健司,既然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你就和那個女孩了斷,和棲川訂婚,也好安大家的心。”
藤真直接拒絕父親,“父親,我對佳代是認真的,我從未想過娶別人。”
藤真太太和優(yōu)都驚詫地看了一眼藤真,沒想到他會直接反駁藤真勇人。
藤真勇人嘲笑藤真,“該認真的事情不去認真,不該的事情你倒是一貫很認真。”
眼看著兩父子要吵起來,藤真太太和優(yōu)退出房間,把空間讓給他們兩父子。
看到藤真太太和姐姐離去,藤真才回答父親,“父親認為婚姻大事不該認真嗎?”
勇人緩和了語氣,跟他唯一的兒子談心,“當然要認真,所以你才要和棲川京子結婚,而不是那個平民?!?p> 藤真認真看向父親,“父親,我們這樣的家族難道就不能娶平民嗎?娶平民才能讓大眾更相信我們,也有利于我今后的政途?!?p> 勇人并不贊同,“我們家族里當然會有人娶平民,你說的也有道理。但只有你不可以,你以后就是藤真氏的掌權人。如果你娶了平民,會讓其他家族不再相信我們和他們站在一條戰(zhàn)線?!?p> 藤真默然片刻,他問父親,“那我放棄當下任家主。父親,你可以讓姐姐來接替你的位置?!?p> 勇人被眼前天真的兒子氣笑了,“先不說你姐姐適不適合。就說你,你享受了這么多年下任家主的資源和培養(yǎng),現(xiàn)在權利享盡了就不想履行義務了?”
藤真不說話,勇人看著兒子倔強的表情,他想了一下說道,“如果你真的喜歡那個女孩,可以在娶了棲川之后,繼續(xù)和她來往。棲川想必也會睜只眼閉只眼?!?p> 藤真不可置信看著父親,然后嗤笑出聲。他盯著父親,一字一句問他,“父親,你讓我把佳代當情婦?就像當年你對母親那樣是嗎?”
“健司!不準那樣說你母親,我和你母親不一樣?!庇氯藲獾媚樛t。
“是不一樣,我永遠不會對佳代像你對母親那樣?!碧僬娌恍颊f道。
“你不明白,我對你母親一直都……”
“你還想告訴我你和母親是真愛嗎?父親,你根本不懂愛情!”藤真不想繼續(xù)和父親為此討論下去,他對父親徹底失望,他竟然還想讓父親見見佳代。
“父親,我不會娶棲川的。我心里只有佳代一個人,我也只會和佳代結婚。不如趁早考慮如何安撫棲川家?!碧僬嬖诤透赣H說完這句話后就徑直離去。如果棲川的事情這么緊急了,他就有很多事需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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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真勇人面色復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離去。時光忽然倒退回二十多年前,那個對他來說無助的黃昏,就和此刻一樣。
“父親,我對小熏是認真的。我不要娶平原茜子。”勇人仿佛聽到二十多年前那個恐慌的自己對著父親這樣說。
“絕對不可能,平原氏一定會嫁入我們家,你要是決定放棄這個位置,你現(xiàn)在可以去娶那個什么熏?!庇氯寺牭礁赣H嚴厲地對他說。
“小熏,對不起。我們分手吧。”勇人看到自己低垂著頭不敢看那個美麗的女子。
“勇人,再見。我會忘了你的?!毙∞菇z毫不見留戀地轉身而去。
勇人看到自己娶了平原茜子,茜子隨夫姓改名叫藤真茜子,大家都叫她藤真太太。勇人看到自己女兒出生,藤真優(yōu)。他覺得生活沒什么意思,似乎他所有的快樂都隨著那個叫熏的女子離去了。
他不受控制地跑到早稻田去看他曾經(jīng)的小薰。小薰在早稻田的實驗室當助教,她穿著白大褂,在各種儀器間自如地穿梭。他還看見有了另一個高大的男子陪在她的身邊,好像是她的學長。
他跟隨她回到她的家里,他發(fā)瘋般抱住她,像曾經(jīng)無數(shù)次一樣,他去吻她,他被她瘋狂地掙扎。他也不知道那天的他受了什么刺激,那么粗魯強硬地對她,她在他身下哭泣,可他卻只想發(fā)泄,她的離去讓他要瘋了。
他沉默抱住她,聽她在他懷里哭泣得很傷心。他再也不要放開她,這是他的熏,只有在熏的身邊,他才是快樂的。
他有了第二個家,他不再回那個冷冰冰的藤真氏的祖屋。他只回有熏的那個家,他沉醉于這里的溫暖。熏有了孩子,他興奮得好像第一次做父親似的,他早忘了自己已有了一個女兒。他抱著懷里和熏的孩子,他想,他要給這個孩子他的一切。
一切在他看來都很完美,他娶了平原氏的貴女,但也沒有失去熏,還有了和熏的孩子。他給這孩子起名叫健司,他對熏說,他的孩子會是這世界上最幸福快樂的孩子。他的工作漸漸忙起來,他沒注意到熏的精神越來越差。
那個晚上,他和往常一樣,給健司講了睡前故事,親吻了他,讓他快點睡覺。他躺在床上和熏暢想馬上要到的花火大會,他要帶健司和熏一起去看煙火,他還從未帶她們去看過。
他在睡夢中被健司的哭聲吵醒,3歲多的孩子趴在熏的身上,對他哭著說,“爸爸,媽媽是冷的?!边@時,他才發(fā)現(xiàn)熏已經(jīng)吞藥自殺了。
3歲的健司不明白怎么回事,清晨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從自己的小床上爬起來,像以往一樣來找母親接著睡,可摸到母親卻是全身冰涼。他瞬間就被強烈的不安和害怕嚇哭了。
而不敢相信的勇人抱著哭得鼻涕一把的健司只能呆愣著不敢相信。他對那天后來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依稀記得上門的警察,藤真氏的族人,還有他的父親。屋子里鬧哄哄的,但他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孤獨,他抱緊了懷里的健司,仿佛這世界就剩下他和健司兩人。他們被熏拋棄了,那個會溫柔撫摸他頭對著他說,“勇人,開心一點啊”的女子拋棄了他,也拋棄了他們的孩子,一個人走了。他甚至沒覺察出任何不妥。
這件事作為藤真氏整個家族的隱秘禁止所有人談論。他被父親帶回祖屋,但他渾渾噩噩,只知道抱著健司不放手。他拒絕任何人觸碰健司,他親手給健司喂飯,每晚抱著他睡覺。他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他只有健司了,只有這個孩子和他相依為命。
健司每天哭泣,鬧著要母親??伤踔翢o法在屋子里為他的熏設置一個牌位。他被父親打醒,問他這樣墮落下去,健司怎么辦。他只能裝得像個正常人,把健司托付給父親,接過父親的位置,給健司撐起一個家。他從未對健司隱瞞過他的母親,他告訴孩子,他和他母親是真心相愛的。健司總是沉默著聽他訴說和回憶。
那些和熏的記憶,在這個世界里,他也只能和健司訴說。
“小熏,我們的健司也遇到他的女孩了??晌?,卻逼他去面對我曾經(jīng)的困境。我真是個差勁的父親?!庇氯四谛睦镎f道,他的脊背不像以往那樣挺直,此刻,他只是一個無助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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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真從父親房間出來后,看到在走廊里徘徊的藤真優(yōu)。他上前給優(yōu)道謝,“姐姐,謝謝你及時通知?!眱?yōu)的通知的確很及時,讓他還有時間來考慮要怎么解決。
“健司,你沒事吧。父親,他……”優(yōu)不知道該如何說,她沒想到健司剛才那么直接拒絕棲川的婚事。
“姐姐,你有想過,這個家該是你的嗎?”藤真忽然問出這句話,他并不是因為無法娶佳代才想著要把責任讓出去的。而是,一直以來,他都想問問姐姐這個問題。
“健司,你怎么忽然問出這個問題?只有你才有能力讓我們藤真氏繼續(xù)強大下去啊?!眱?yōu)沒有夸大說辭,所有族人看著健司一天天長大,都非常相信,藤真氏一定可以在健司手中發(fā)揚光大,更進一步。她當然也是這么信任著自己的弟弟。
“姐姐,你知道的,我嚴格意義上并不算藤真氏?!碧僬嬷雷约浩鋵嵤且粋€私生子,這在大家族其實是不被認可的。
“你在胡說什么,你就是我們藤真氏的希望?!眱?yōu)生氣了,她不希望弟弟這么說自己。
“謝謝,姐姐。另外,對不起,我的事情讓大家困擾了。”藤真知道自己的事情一定會給家族帶來一些負面影響。
“沒關系,聽到你戀愛的事情,我和母親都很驚喜呢。我們的健司也長大了啊!”優(yōu)其實是有點開心的。她的弟弟從小對人就不是很信任,卻能這么認真對待一個女孩,打開胸懷了呢,她和母親都是這樣想的。
“嗯,有機會想讓姐姐和太太見見佳代。你們一定會喜歡她的!”藤真說起佳代時不自禁露出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