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惠君,原名:烏雅娜托,原滿族烏雅氏,這是正黃旗啊,搞不好是個皇族后代呀!武叔。”柯然捧著資料大驚小怪的呼喊著。
“正黃旗?我還五子棋呢,大清早亡了?!?p> 武健斌對此嗤之以鼻,“我倒是覺得,馬城年輕的時候能從千里之外拐個媳婦回來有點厲害。”
“那時候不少知青下鄉(xiāng),都在當?shù)亟Y(jié)了婚吧?”柯然對那段歷史并不了解,興致勃勃的問道。
“就是從馬城的年齡推算,他也不可能是當年下鄉(xiāng)插隊的知青,他檔案里也寫的很清楚,他沒插過隊,再說了就算下鄉(xiāng)插隊誰會從咱這一口氣跑到東北啊?!蔽浣”笫掷锓恼邱R城的檔案復(fù)印件。
“那他們那個年代,跨越半個國家走到一起,可不容易啊?!笨氯徊挥傻酶袊@道。
“馬城的大學是在北方上的,估計是大學時代走到一起的吧。”武健斌丟下早就翻爛的檔案,雙手交叉搭在腦后,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癱到椅子上。
“愿意跟著馬城跑到南方生活,這感情可夠深的,這婚離的也太草率了吧……”
“過不下去就離婚了嘛,這有啥奇怪的,而且女兒都考上大學了,也沒啥顧慮了。”柯然倒不覺得有什么奇怪。
“你以為那個時代的人都和你們這代小崽子那么開放呀,馬婷婷的母親定居異地,周圍也沒個叔伯兄弟,你當離婚再婚那么容易?”
“武叔你不也離婚了嘛,我覺得你們那代人也挺開放啊。”
“……”
“武叔,你怎么不說…”柯然一扭頭,瞅見武健斌黑著臉盯著自己,忙把嘴閉上低頭對著資料一陣猛翻。
很快他就覺得后腦勺被兩道凜冽的目光刺的頭皮發(fā)麻。
“我的情況有些特殊。”武健斌粗著噪子沒好氣的說道。
晚上七點后的警局,除了值班人員,其余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此時辦公室里只剩他們兩人。
聽到回應(yīng)的聲音,柯然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憋了許多天的好奇心壓過了武健斌在他心中豎立起來的淫威,忙搬過一張椅子反放到武健斌對面騎坐上去,一臉期待的問道。
“武叔,是不是和那天開會的時候提到的,十年前的案子有關(guān)系?到底是啥案子您給我說說唄?”
“嗯?他們和你說了什么?”
“我問他們,他們都支支吾吾的不說。”
“那你就跑來問我?”
“武叔,不是你教我的嘛,身為一名刑警,有問題就該拿出筆記本問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是嗎?”
“那,你猜猜看,為啥你問小劉他們,他們都不敢告訴你呢?”武健斌冷冷的反問了一句。
“這……他們不太了解具體情況?”柯然小心翼翼的回道。
武健斌看著對面抱著凳子靠背探頭探腦,一臉好奇寶寶的柯然,不由得被氣笑了。
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老了和年輕人有了代溝,還是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這么思維跳脫。
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會在這種氣氛中繼續(xù)問下去嗎?
“你就這么想知道?”武健斌滿臉的無奈。
“大家都知道,還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不告訴我,我能不好奇嘛…”柯然嘟囔的說道。
武健斌點起一根煙緩緩的吸了一口,長長的吐了出來,瞇著眼睛透過繚繞的煙霉仿佛在尋找著什么,平時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眸漸漸失去了焦點,透著一股濃濃的哀傷與迷茫。
就在柯然耐不住寂靜的氛圍張嘴想說點什么的時候,武健斌突然開口說道:
“十年前,我女兒,死了?!?p> “武叔你要是不想說,我…”柯然的話語戛然而止,兩人幾乎同時開口,此時又同時結(jié)束。
就像在夜里悄無聲息飛馳的汽車,突然迎頭撞到了另一臺車。
一聲劇烈的轟鳴之后,寂靜的夜變得更加寂靜了……
“武叔我不知道原來是這么回事……”柯然尷尬的開口,打破了這令人難以忍受的安靜。
“現(xiàn)在知道了?”
武健斌還是那副仰望星空的造型,煙霧漸漸飄散,在日光燈照射下,無數(shù)細小的顆粒在空中盤旋漂浮,擁簇著沉思中的武健斌,平添了幾分朦朧的虛幻感。
時間的表盤被悄悄的撥回那個清晨,記憶又撕開淋著鮮血還未愈合的傷口。
時間從未撫平這個男人內(nèi)心的傷痛,相反,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會操起名為憤怒的長刀在傷口上來回切割,他細細的品味著這份透徹心扉的痛苦,提醒著自己一定要將事實查個水落石出。
他不愿意和別人分享這份痛苦的記憶,他冷硬的拒絕著別人的同情,亦對所有安慰之詞充滿厭惡。
他像釀酒一樣在心中醞釀著這壇苦酒,這是他人生唯一的目標,也是他那旺盛到駭人的精力之源。
如同凱爾特神話中的復(fù)仇之神瓦利,他拋棄了所有的情感與理智,仿佛生來就為了將復(fù)仇的利箭射入霍德爾的胸膛。
“那武叔…您女兒的案子和馬婷婷的案子有關(guān)系?”柯然咽了口吐沫又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有?!?p> “您女兒也是死于意外?”
“是自殺?!?p> “那具體哪些地方不正常呢?”柯然感覺自己終于要揭開那段塵封已久的秘密了。
“這不重要,過去那么久了也沒有可查的線索了,現(xiàn)在我們要把精力放在馬婷婷這件案子上。
今天下午,馬婷婷的母親孟惠君應(yīng)該到了舒州市了,明天早上會先帶她去殯儀館確認馬婷婷的遺體,之后就會來警局處理馬婷婷的后事。
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會結(jié)案,待到遺體火化遺物被帶走之后,我們就是想查都沒得查了!明天是場惡仗!”
仿佛突然間驚醒一般,武健斌猛的坐起,銳利的目光重新在瞳孔中聚集,蟄伏的復(fù)仇之神揮舞著鋒銳的鐮刀又在這副軀體中覺醒了。
“有空聊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不如把手頭要辦的事情辦好。
一天盡想些有的沒的問東問西,孟惠君的資料背熟了嗎?”
柯然苦著臉,這話題被叉開了不說,還平白挨了一頓訓,看來今天是別想問出更多了。
舉起手里的資料對武健斌說道:“都記熟了,另外武叔,辦公室里不讓抽煙?!?p> “沒人看見,就不算抽了?!蔽浣”笥脙芍改笞∪紵臒燁^下方,順手在花盆邊碾滅了煙頭。
屈指一弾,半截煙頭順著窗口劃出一道圓潤的拋物線隱在了黑夜中。
快手快腳的收拾了皮包,武健斌起身對柯然囑咐道。
“小柯你趕緊回家吧,把手頭上幾份資料記熟,明天早上我先去取化驗報告到殯儀館,你記得十點前把相關(guān)資料錄進我硬盤里,在辦公室等我,別睡懶覺早點來知道了嗎?手機24小時不要關(guān)機,隨時保持聯(lián)系通暢。”
“知道了武叔?!笨氯黄鹕硪查_始收拾東西。
“我送你回家?”
“不用,也不順路,我坐公交回去,也不遠半個小時就到家了?!笨氯煌妻o道。
“嗯,那我先走了?!蔽浣”笠膊欢鄰U話,轉(zhuǎn)身走出了辦公室,走廊里傳來他標志性的鏗鏘有力的腳步聲。
“難怪武叔的硬盤里,裝著那么多奇怪的案件記錄,十年前的案子看來不是那么簡單啊?!?p> 柯然支棱著耳朵聽到武健斌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又坐回椅子中陷入沉思。
盡管武健斌只是把柯然當作一個不甚重要的“工具人”,實際上柯然想的要遠比武健斌以為的深遠的多。
他只是初次接觸刑偵工作,許多專業(yè)知識不甚熟練而已,但是他本身并不僅是個熱血的中二青年。
相較于被復(fù)仇的火焰炙烤著心智的武健斌,他的思維更加的冷靜也不受制約。
他不明白武健斌口口聲聲說的“一模一樣的感覺”究竟是什么感覺,但是他卻抓住了一件武健斌刻意回避的問題:如果不是意外,而是一場謀殺,那么行兇者的動機是什么?
那天的案情分析會,之所以大家對武健斌這個大隊長的質(zhì)疑裝聾作啞,現(xiàn)場毫無第三者的存在證據(jù)固然是一個重要原因,而另一個原因在于大家也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犯罪動機。
案發(fā)當天現(xiàn)場調(diào)查和人際關(guān)系排查同步進行,但是收上來的情報實在沒什么價值。
馬婷婷的人際關(guān)系簡單到直白,雖然有過多段感情,但是都是快開快結(jié),也沒傳出什么藕斷絲連的緋聞,什么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
而李明凱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貴人家的子弟,充其量也只是個較為富裕的本地中產(chǎn)階層。
況且兩個人,一個花花公子,一個趟過男生河的女大學生,怎么看也扯不上什么婚姻關(guān)系,巨額財產(chǎn)糾紛。
而家庭關(guān)系方面,改嫁外地的母親,四海漂泊行蹤不明的父親。
再加上三年前就被變賣掉的資產(chǎn),恐怕再難找出幾個家庭關(guān)系比馬婷婷更加白凈的人了。
母親的親戚遠在北方,而父親的宗族又在鄉(xiāng)下,變賣資產(chǎn)后也斷絕了往來。
也看不出有什么沖突的可能,甚至馬婷婷死了他們都不愿意來接手處理后事,拒絕和馬城一家有任何聯(lián)系。
看下來最可疑的也就是那些馬城從海外寄來的包裹了。
這三年來,斷斷續(xù)續(xù)郵寄到馬婷婷大學傳達室的包裹,無一不是些粗制濫造的低劣紀念品,也包括不少惡趣味的標本。
要說這些東西詭異是真的詭異,可要說有什么價值,柯然不由得在心中打了一個問號。
他在想,等馬婷婷畢業(yè)后,和女兒互不聯(lián)系的馬城再想給馬婷婷寄東西,該寄往哪里呢?
還是說,馬城確定,四年的時間足夠自己結(jié)束郵寄的行為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這最后一次郵寄的結(jié)果是否也在馬城的預(yù)料之中呢?
如果那個周六潛入案發(fā)現(xiàn)場的神秘人真的是李明凱,那么他為什么要潛入現(xiàn)場?
他真的在下水管道中取走了那件神秘的郵件嗎?
他又和這一切有什么樣的關(guān)系呢?
最重要的是,他為什么要撤謊呢?
柯然覺得,在這巨大的拼圖上,漏了很重要的一塊。
馬婷婷的死如果是意外那么一切都很好解釋,但如果不是意外,那么馬婷婷的死在某人眼中必然有著重要的意義,而這個意義顯然不是能夠被常人所理解的。
武叔拒絕承認這是一場意外,固執(zhí)的說有疑點需要調(diào)查,可卻刻意的忽略掉重要的作案動機,自己私下里幾次和武叔對作案動機的推演也被敷衍過去。
顯然武叔知道些什么,也許是不能,也許是不想對他說。
從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這個作案動機必然是不同尋常的。
也許這就是為什么武叔口口聲聲宣稱,此案和十年前他女兒的死是同一種類型。
柯然抬起頭,明亮的雙眸中閃著光。
“也許,那個不可言說的作案動機,就藏在十年前那件自殺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