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凱走出咖啡廳，徑直向家中走去，陽光照在身上竟讓他渾身陣陣發(fā)冷，和春寒帶來的透骨寒意不同，那是從心中迸發(fā)出的寒意，仿佛周圍溫度都被他降低了。
如果說和武健斌見面之前，李明凱還是個懦弱的富家子弟，此刻他卻如同一個從尸山血海中殺出的兇神，滿臉的扭曲猙獰。
路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眼光，避之不及。
他自己絲毫沒有感覺到，當自己最后拒絕了向警方吐露實情的那一刻，仿佛一個陌生的人格占據了他的身體。
“絕不可以讓警方知道那塊巖片的存在！”
這個念頭伴隨那雙清澈明亮的雙眸狠狠的扎進了他的腦海中，身體如墜冰窖，腦中卻烈焰奔騰。
李明凱就帶著這股子神佛披靡的氣勢一路走回了家。
直到回到房間把衣服摔到地上，疲倦如山呼海嘯般席卷了全身，那股氣勢散去后，恐懼和不安又重新溢滿這個可憐男人的內心。
李明凱把自己埋進床里，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做，這不是自己的行事準則。
苦思良久突然驚覺：問題就在那塊巖片上！
想到這，他急忙從電腦桌中翻出了那塊巖片，躺回床上細細的端詳起來。
和那天看起來并沒有什么不同。
盡管一再努力想從中看出什么特別的東西來，但是無奈怎么看就只是一塊畫著不明圖案的巖片罷了。
漸漸的，李明凱感覺困意襲來，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睜眼，熟悉的濃霉彌漫在天地間，靜謐肅穆的氣氛壓在了李明凱的心上。
伸出手摸一把，黏稠的濃霧隨之翻滾，在指尖留下滲人的滑膩感。
沒想到這個時候又回到了這個夢境，一絲興奮浮上心頭。
“也許又能見到婷婷了！”
帶著這種期望李明凱大踏步的向前走去，盡管周遭一如既往的深幽寂靜，但是這次畢竟已經是第二次了，心中多少也有了一些準備，不像第一次那樣慌亂。
加之終點那個神秘祭壇上疑似馬婷婷的少女，也大大振奮了他的精神。
在這幽暗壓抑的空間里，倒是生生走出了一種輕快的感覺。
若說上次他是孤獨的俄狄浦斯，那么這次他就像穿行在地獄中尋找歐律狄刻的俄耳普斯，充滿著勇氣與希望。
在不知多少次拂開面前一成不變的濃霉后，視野豁然開闊，在淡藍色的天輝中，那條靜謐的小路依然閃著柔和的銀光，恰如未曾開拓的林間小路，看不到任何前人留下的痕跡。
這片天地是如此的祥和美麗，虛幻中透著細膩的真實，即便第二次見也讓人難以置信這只是一個縹緲的夢境。
李明凱壓抑不住翻涌的思念，大步在如玉的小路上奔跑起來，邊跑邊喊著：
“婷婷！婷婷！你在哪里？”
聲音在這片空曠的世界里盲目的飄蕩，盡情的舒展，最終緩緩的消散在虛空中……
很快，那座花崗巖堆砌的祭壇就出現(xiàn)在面前，李明凱毫不遲疑的攀上了祭壇的石階，抓住祭壇邊緣骨質的復雜裝飾，踏上了祭壇上那個漢白玉拼成的巨大廣場。
放眼望去，眼中的景色和記憶一點點的重疊起來，在如雪的壇面延伸而去的中心處，那道巨大的黑影依然穩(wěn)穩(wěn)的扎在那里，一切就像上次夢中一樣，不同的是這回沒有了那道指引自己的熟悉聲音。
遠處疑似缺口的地方被濃霧籠罩著，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與之前相比，這次祭壇上飄散著入口處一樣的迷霧，只是明顯要淡的多，就像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
“婷婷？”李明凱不由得放輕了聲音，邁著輕盈的腳步向祭壇中心靠近。
隨著距離的拉近，那道巨大的黑影愈發(fā)的清晰，祭壇中心處一片小小的空地上，一道純凈清澈的天光微微傾斜穿透層層迷霧如舞臺聚光燈般直射而下。
待近前仔細看去，一名身披薄紗的妙齡少女，正雙手合十攏在胸前仿佛在虔誠的祈禱。
天光照射下，少女白晳水嫩的肌膚在薄紗下纖毫畢現(xiàn)，散發(fā)著融合了神圣與清純的圣潔光輝。
讓每一個看到的人都不忍心出聲打擾這美好的畫面。
“婷婷……”李明凱輕輕的呼喚著，一點點的向少女走去，心中卻涌起一陣愧疚。
那日和孟思雯的一場巫山云雨讓他此刻頗感羞愧，但一想這只不過是自己思念過度而產生的一場夢境，花花公子的基本素養(yǎng)，輕松的幫他將這份微不足道的羞愧拋在腦后。
仿佛聽到了他的呼喚聲，少女慢慢的抬起頭，緩緩的睜開了那雙攝人心魄的明眸看向李明凱，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朱唇輕啟柔柔的說道：
“明凱……”
李明凱感覺自己全身都酥軟了。
在幽藍的天光中，映入他眼簾的赫然正是馬婷婷！
但他從未見過婷婷如此的清麗。
輕薄如水的紗衣下，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白晳無暇的肌膚，修長迷人的脖頸，精致典雅的面容，尤其是那雙清澈如玉湖的雙眼，直讓人沉醉。
此刻的馬婷婷美麗的讓李明凱感到陌生，仿佛褪去了俗世的外殼，美的超脫塵世不可方物。
他仿佛著迷一般伸出雙手向前走去，少女的雙腿似乎跪坐在一個高臺上，被迷雰籠罩著。
李明凱探手將少女狠狠的抱在懷中，感受著溫潤的肌膚與自己貼緊，撫慰著自己激動的心情。
“對不起婷婷…對不起……”
李明凱收緊雙臂，仿佛害怕下一秒，一切就如夢幻泡影般煙消云散。
他將臉緊緊的貼在馬婷婷的臉上，輕輕摩挲著，感受著這短暫而又虛幻的，失而復得的喜悅。
這些天，馬婷婷的死成為梗在自己心頭的一根刺。
他放蕩的人生經歷中，早就殘存無幾的悔恨和愧疚，這些天來卻不屈不撓的在他心頭繚繞。
當武健斌告訴他，那個電話是馬婷婷生前最后一個撥出的電話的時候，他便不由得為自己當時的薄情而羞愧。
對于他來說，感情早就是一場場滿足成年人的游戲了。
也許只要聽到馬婷婷對他說句沒關系，給他一個單純的微笑，他就可以輕松的將這件事拋之腦后。
可偏偏這個一度讓他心動的女孩，自那天后再也沒法對他說出一句話了，這份羞愧便如荒原上的一粒星火，迅速的發(fā)展壯大，烤炙著他本以為沒有的良心。
此刻無處訴說的情感恰似決堤的洪水般噴涌而出。
哪怕在夢里，哪怕只是一場幻想，他無比渴望聽到，馬婷婷對他的心靈進行赦免。
只要一句，只要一句：“這不怪你啊。”就好。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呢？”少女輕靈柔美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婷婷，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當時那么害怕，如果我在舒州市的話，我一定會立刻飛奔過去?！崩蠲鲃P解釋著，辯解著，只等少女說出那句臺詞。
“不，你錯了明凱，沒有必要害怕，我找到了一把鑰匙，打開真正世界的鑰匙！”少女的聲音陡然昂揚了起來，透著一股狂熱的力量。
“真正的世界？”李明凱一愣，直起身子，兩眼與跪坐在高臺上的少女平視。
他抓住少女嬌嫩的雙肩，仿佛打量陌生人般看著她，那股熟悉的感覺正在消散。
“你在說什么呀！婷婷？”
“鑰匙！我的父親給我寄來的是一把鑰匙！我們打開了愚昧的鐐銬，我們擁抱了永恒！我們將成為真理的交響曲上兩個不朽的音符！”
少女的聲音愈發(fā)激昂，澎湃的熱情，似火般升騰。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婷婷，我是說…”李明凱突然頓住，他想起了一個人，他想起了那個和他在咖啡廳約見的那個自稱普羅米修斯的男人。
那個男人說他取得了鑰匙，并預言了他和馬婷婷會再見。
此刻這一幕就像一場拙劣荒唐的驚悚話劇，而自己就是那個被綁在第一排的觀看者。
“看哪！明凱！我們將化為灰燼，然后在神明的懷抱中獲得永生！”
少女柔軟的軀體，突然化身一道矯健的身影飛騰起來，原本靜謐的世界猛然間狂躁起來，一只無形的巨手粗暴的掃過天空，幽藍的光線碎成萬千細屑，在空中飛舞盤旋，如隆隆戰(zhàn)鼓般的雷嗚響徹天地。
濃霧在劇烈翻滾中向虛空中迸散，就像魔術師粗暴的扯開透明魚缸上的黑布一樣，一切都以其最真實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在李明凱的眼前。
而倒映在李明凱雙眸中的馬婷婷，根本沒有下半身，自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肢下，延伸出的是一根粗大丑陋的觸手。
在他驚恐扭曲的目光下，那跟觸手向空中猛的揚起，布滿利齒的吸盤蠕動著，噴吐著酸臭的毒液，發(fā)出令人心悸的聲音。
而順著觸手向空中望去，李明凱的認知徹底崩塌了……
與馬婷婷相連的觸手不過是空中狂舞著的千千萬萬條觸手之一。
這些觸手都從插入祭壇表面的巨大而丑陋的肉柱上延伸而出，而這塊緩緩蠕動的肉柱只不過是從一個土黃色巨足上，延伸而出的幾萬根“腳趾”中非常小的一根。
這只土黃色的駭人巨足覆蓋了李明凱的整個視野。
足底就像是一片肉質的天空，不停的分泌出散發(fā)著幽藍光芒的粘液向下滴落，砸出雷鳴般的巨響，四散迸射映亮了這片虛空。
而在李明凱目力不及的地方，無數的巨足撐起了一個同樣土黃色的鱉狀肉質身軀。
如同潰爛般的肌膚不斷的噴射著遮天蔽日的腥臭膿血。
每一只巨足抬起，都伴隨著刺耳的尖鳴，如同一根貫徹天地的巨型釘子劃過毛糙的玻璃，每當落下無數的“腳趾”肉柱就被重壓碾碎，噴濺的血肉在大地上掀起一股墨綠色的血肉浪潮。
而在這腥臭的肉海中，無數新的肉柱筋結生長。
頂端裂開一張布滿獠牙的巨口咬到巨足上，重新成為巨足的一部分。
每次起落，那大到無法形容的肉質身軀仿佛都在忍受無盡的痛楚，虛空中傳來難以形容的，飽含著瘋狂，痛苦，絕望，掙扎，暴虐，愉悅，歇斯底里的巨吼！
“ToooooooBeeeeeeeeeYaaaaaaaaRrrrrrrr?。。。。。?！”
無可比擬的聲浪超越了人類的感知，李明凱整個人如在驚濤駭浪中顛簸的小船上，脆弱的神經似颶風下的枯草被撕扯拋散。
再難忍受這非人的折磨，不禁伸出雙指狠狠的向自己的耳朵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