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辛棄疾信中的內(nèi)容,陳玄風不僅知道了辛棄疾曾經(jīng)被召回臨安,還能夠感受到辛棄疾心里的那份委屈。
明明是皇帝和韓侂胄不諳軍政,拍腦袋定下了今年五月北伐的調(diào)子。正所謂金口玉言、皇帝定下的日子能是隨便說說的么?所以辛棄疾謹遵圣諭、決定四月派出飛虎軍為大軍北伐做鋪墊,這有錯么?
可是到頭來皇帝和韓侂胄卻以冒進為由加罪辛棄疾,辛棄疾豈不冤屈?
陳玄風自然能夠體諒辛棄疾的委屈,甚至在他遇見辛棄疾之前,站在紹興府衙門口看告示的時候就已經(jīng)預(yù)見了這位紹興知府的前途命運。
或許這就是宋朝始終不敵北方游牧民族的根源所在。
宋朝不是沒有英雄,但是在迂腐的忠君思想之下,英雄也只能在委屈之中抱憾終生。岳飛如此,辛棄疾亦是如此。
辛棄疾的密信拯救了王炯的命——出于對辛棄疾的同情,陳玄風沒有當場擊殺王炯,只命令十名飛虎軍士卒看住了他,姑且算是軟禁。
在接下來的行軍途中,陳玄風把程江叫到一旁,詢問辛棄疾的近況。程江不無埋怨地說道:“辛伯伯被你坑慘了,因你擅闖玉津園被罰奉一年,若非還需繼續(xù)為飛虎軍擔責,只怕官職也被免了……”
陳玄風默然無語,并沒有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去辯駁,心中卻是愈發(fā)看不起南宋朝堂,合著我就不該追殺彭連虎,應(yīng)該任憑彭連虎把我和程江以及兩千飛虎軍全都害死,這樣才對么?屁!
只不過這話他沒有說出來,因為跟程江說這話沒什么卵用。只是問道:“如今辛大人可是返回紹興了?”
程江點頭道:“嗯,回去了。若我所料沒錯,應(yīng)該是十五那天回去的……”
程江所料不差,辛棄疾還真是四月十五那天下午踏上了歸途。
辛棄疾回到紹興府衙之后,又得手下人稟告,說陸游陸老爺子曾經(jīng)派人前來留話,要他回到紹興之后立即過府一敘,便帶著一腔憤懣去了山陰陸家莊。
山陰是紹興府治下村鎮(zhèn),距離府衙很近,幾乎出城即至。辛棄疾來到陸家莊時,陸游已經(jīng)在家里等了兩天一夜。
陸游是從兒子陸子坦派人送回的家書中得知事件始末的,一經(jīng)知悉,便深深為老友擔憂起來,一連兩日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一見辛棄疾步入廳堂,陸游立即責怪道:“幼安,你怎么選了陳玄風這樣一個冒失鬼來統(tǒng)軍?他會害死你的,你知不知道?”
和辛棄疾一樣,陸游也是堅定的抗金北伐派,可再是抗金北伐派,也不會認同陳玄風這樣的人出任將領(lǐng),這是會害死人的!
與陸游相反,辛棄疾卻是自從陳玄風允諾加入飛虎軍開始,就再也不曾質(zhì)疑陳玄風。
此時見陸游如此看待陳玄風,當即為陳玄風正名:“吾兄休要煩惱,我這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至于那陳玄風,亦非那般不堪,此子乃當世奇?zhèn)b也!”
辛棄疾手里握有陳玄風轉(zhuǎn)交的兩份金人口供,對于事情經(jīng)過的了解自是全面,并沒有因為這件事責怪陳玄風分毫。
當下,辛棄疾就把那兩份口供拿給陸游觀看,同時將招攬陳玄風以及陳玄風出征以后的種種娓娓道來。
陸游一邊看那兩份口供,一邊聽辛棄疾敘述原委,口供看完,敘述聽完之后,不由得發(fā)出一聲長嘆。
辛棄疾見狀,以為陸游已經(jīng)完全體諒了陳玄風所作所為,不料嘆息過后,陸游卻說出一番話來。
“雖然擊殺金人屬于迫不得已,但是此子畢竟太過膽大妄為,那梁成大可是官家欽點的新科進士,豈能說殺就殺了?即便官家暫不追究,也必將在心中留有芥蒂,幼安你前途堪憂?。 ?p> 辛棄疾哈哈笑道:“昔日岳武穆不曾膽大妄為,卻落得什么下場?我辛幼安還能茍活幾日?更有什么前途可言?唯盼有生之年、但能聽聞此子縱橫敵后,威震敵膽,便是壯志未酬,也能含笑九泉了!”
陸游聞言不禁愕然。這才明白,合著辛棄疾是故意選這個桀驁不馴的陳玄風統(tǒng)軍的,甚至不惜被他的桀驁所連累!
愕然良久,這才說了一句:“原來幼安你對此番北伐也很悲觀??!”
辛棄疾緩緩點頭,凝重道:“韓相公為何突然主張北伐?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我朝官兵戰(zhàn)力如何?你我心里更是明白。我倒是想樂觀,可是我樂得起來嗎?”
陸游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殫精竭慮募兵北進?”
辛棄疾嘆道:“盡人事,聽天命。全力一搏,總好過坐等咽氣。或許陳玄風氣運加身,真能創(chuàng)出奇跡呢?”
陸游搖頭道:“奇跡就不要想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朝堂之事,就憑陳玄風這般恣意行事,怕是不等他離開襄陽,就得被那王炯害了,王炯可是史彌遠的人!”
辛棄疾臉現(xiàn)苦悶之色,道:“我何嘗沒有擔憂,可是官家要派王炯去做監(jiān)軍,還賜予先斬后奏之權(quán),又有什么辦法呢?只希望陳玄風能夠更加桀驁一些,卻又不能慫恿他違抗王炯,當真是左右為難!”
至此,廳堂里的老兄弟倆同時陷入了沉默。
就連辛棄疾都不能明著告訴陳玄風對抗監(jiān)軍,陸游就更不可能了,只因監(jiān)軍是皇帝派的,對抗監(jiān)軍就等同于對抗君權(quán),而在他們的思想里,從來都沒有半點不忠之念。
夜已深沉,陸游家的廳堂里靜寂一片,唯有燭火偶爾爆出燈花,發(fā)出輕微的“噼啪”之聲,兩位老友四目相對,再也找不出一個更好的辦法,能讓陳玄風的北進之旅更順暢些。
忽然間,辛棄疾毫無征兆地發(fā)出一聲喝問:“是誰?”
話音未落,辛棄疾的身形已然飄出廳門,隨即縱身上了房頂,游目四顧,卻見明朗的月光下一道淡淡的身影已經(jīng)飄然遠去,輕功身法之快,已臻當世絕頂。
辛棄疾自知若想去追,只怕用掉陳玄風留給自己的一瓶九花玉露丸也未必追得上,正猶豫時,卻聽見一個聲音遠遠飄來:“歸家途經(jīng),一探故人,要事在身,就此別過?!?p> 故人?辛棄疾心頭一動,隨即看向已經(jīng)站在院子里的陸游,卻見陸游一臉驚喜地說道:“是黃藥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