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將來，是要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軍人，要保家衛(wèi)國，要血濺殺場，而這里，就是你們成為優(yōu)秀軍人的第一步?！笨h人武部部長在講臺上慷慨激昂。臺下，一身軍綠色作訓服的葉歡、朱大偉腰板挺得筆直，成軍姿站定。
今天，是葉歡進入預備役中專的第一天。
預備役中專隸屬于光陽縣第一職高，是縣人武部下屬的準軍事化學校。在完成普通中專學歷教育的同時，還承擔為現(xiàn)役部隊輸送優(yōu)秀兵源的任務。作為準軍事化單位，這里戒備森嚴，門前崗哨、鐵馬一應俱全，未經(jīng)批準不能隨意進出。
“預備役，雖然只是中專，但全部按照軍事化管理。走進這里，就等于走進了軍營。你們從現(xiàn)在開始，不是一個學生，不是一個老百姓，而是一名軍人?！?p> “下面，我宣布幾項紀律：一，服從；二，服從，三，還是服從。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部隊里，士兵服從長官的命令，在這里，就要服從教官的命令。”
“全體都有……向左向右看齊……齊步走……”
講話結束，各個班的教官把各自的兵整隊帶走。他們以為第一天就這樣輕輕松松結束了，哪里知道這漫長而殘酷的一天才剛剛開始。
“列隊！”一身戎裝的江教官下著命令，聲音沉穩(wěn)卻有力，每個字都像用炮打出來的一樣。
江教官單字一個龍，聽說此前是武警某部隊的三期士官，退伍后分到人武部，又來到這里當上了教官，現(xiàn)在掛了個一毛二。
一群人像蒼蠅一樣亂哄哄地鉆來鉆去，好半天才排成一列，個個都是吊兒郎當，嬉皮笑臉。
“立正！”江教官陰沉著臉，牙關繃得緊緊的。
大部分人連忙挺起胸，收起腳，端正站立，但仍有一些置若罔聞，依然在互相推搡、調笑著。
江教官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向前走了兩步，猛地一腳踹在一名仍在嘻嘻哈哈的新兵肚子上，那人退后幾步，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站也站不起來。
江教官看也不看他，“立正！挺胸收腹、雙手貼邊……”
眾人栗然，忙站直立正不茍言笑。
“都站好了？”江教官牙縫里擠出來幾個字?！罢径颊静恢?，還想當兵？下面開始點名。我宣布紀律，都給我記住了。每天五次點名，缺一次記大過，缺兩次自己滾蛋。都聽明白了？”
“是！”
“朱大偉……”
“到！”
正點著名，那個被打的新兵揉著肚子，晃晃悠悠走進隊中。
江教官眼一棱，“誰讓你入列的？出去！”
“尼瑪……”那小子估計平時也是個膽兒比較肥的，竟跟教官叫板起來。
哐，又是一腳。那新兵這次直接被踹飛出去幾米遠，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葉歡看呆了。近在咫尺的他根本沒看見江教官是如何出的腿，那新兵就被踹飛了。而且那新兵和江教官差不多身高，甚至看上去還壯些，這一腳該有多大的力氣啊。
江教官眼皮眨都不眨一下，像什么事兒也沒發(fā)生一樣，說：“我宣布紀律：入列前先喊報告，我同意了才能進來，都給我記住了，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都有了，立正……抬頭、挺胸，精氣神拿出來，別他媽跟家里死了人似的……腳收回去，張那么開干嘛，信不信我把它剁了……”
那個新兵就躺在地上，誰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似乎他已經(jīng)被所有人遺忘。后來聽說直接退學了，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一天的隊列站下來，他們各個腰酸背痛，終于聽到教官說解散，他們回到寢室，就東倒西歪在床上?？蛇€沒等他們抱怨，江教官就在他們身后如幽靈般出現(xiàn)，大吼：“誰讓你們坐床上的？”
葉歡等人如觸電般站起，面面相覷。不能坐不能躺，那要個床干嗎？
“除了睡覺，誰也不許坐在床上。今天第一次，我只當沒看到，以后再看到誰坐床上，出去站一夜。聽到了嗎？”
“是！”
“都過來！以后你們進了軍營，看到長官進寢室要立刻起身，敬禮。這里沒那么嚴，但是要養(yǎng)成習慣，這也是為你們好?，F(xiàn)在我來檢查內務，葉歡！”
“到！”
“今天練得不錯，這個寢室的內務由你負責。走，跟著我，看我怎么做！”
“……是！”葉歡遲疑回答，不知道這到底算獎勵還是懲罰。
江教官挨個打開柜子，看到里面的東西隨手就朝外丟。
“小說，不能帶……磁帶，不能帶……香煙，沒收……寶寶霜？我X，這他媽那個男的還用寶寶霜，扔了……”
一會兒功夫，柜子里面幾乎空空如也，地上的物品卻堆成了小山。這些人眼巴巴圍著小山站成一圈，誰也不敢動，誰也不敢說話。
柜子清理干凈后，江教官又指著萬國旗一樣的毛巾怒罵：
“毛巾都給我扯下來，什么玩意，跟他媽抹布一樣。都跟著我做……毛巾對折之后掛鐵絲上，上下左右都必須在一條直線上……朱大偉！你那邊毛巾怎么折的，折不好以后不要用了！……牙缸杯手柄統(tǒng)一朝右，牙刷刷頭朝上，面向右方，牙缸、牙刷、牙膏要在一條直線上。”
眾人像擺弄工藝品一樣小心翼翼整理好洗漱用具，足有一刻鐘，才算整理好。葉歡不僅納悶，這些東西每天都要用，每次要都花這么長時間整理，這不是浪費時間嘛。可這話他卻只敢想不敢問。
江教官又從兜里掏出白手套戴在手上，看似隨意的在窗縫、床空、甚至架子床的接口處摸了幾下，皺起眉頭：
“現(xiàn)在開始打掃衛(wèi)生。我不管你們拿抹布還是拿舌頭舔，標準就是，在這間屋子里，我不管摸到哪里，手套上一點灰都不能有?！?p> 就這樣，葉歡們這些打小連拖布都沒碰過的的少爺們，開始了瘋狂的清理工作。一天下來，那地面一塵不染，掉根頭發(fā)都顯得扎眼，鋼架床光可鑒人，廁所的便池都能當鏡子用，蒼蠅站在上面都要劈叉。就這樣，江教官還是挑出了一堆毛病，整改完，又把他們帶到教室、衛(wèi)生區(qū)，按照手套上一點灰都不能有的標準又來了一遍。
等到江教官終于勉強點了點頭，轉身出門，熄燈號已經(jīng)響了。他們看著那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毛巾牙具，誰也不敢去動，就那樣倒在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起床號吹響，葉歡等人超過10秒鐘還沒出門，又被江教官罵了一頓，罰跑3公里。等他們回來后，早飯已經(jīng)結束了。沒吃飯？不好意思，餓著。大家灌點自來水充充饑，然后照常點名，出操，隊列訓練。一天結束回到寢室，繼續(xù)整理內務，包括拿著板凳把被子壓成豆腐塊形狀，把洗過的作訓背心像儀仗隊一樣晾成一條線……等江教官出門，熄燈號又響了。這次大家連被子也不敢動了，只好和衣而眠。
第三天，第四天……天天如此。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僅僅一個寢室的內務竟然有那么多內容。可他們誰也不敢造次，因為教官說了，如果誰做得不到位，外面大操場一周的衛(wèi)生就是他的。
預備役畢竟不是軍隊，過了一周，這幫人就想出取巧的法子。他們從家里帶來牙刷，共用一管牙膏，就著水龍頭就把牙刷了，碰都不碰那拿量角器擺出來的口杯。毛巾也同樣對待，發(fā)下的毛巾誰也不動，都用自家的。用完后不能掛鐵絲啊，因為教官經(jīng)常突擊查寢室，所以用完就藏在柜子里，結果沒幾天寢室就一股餿味。
江教官樹立了權威后，也不太揪著這些細節(jié)不放，畢竟到了部隊，自然有老兵收拾他們。不過誰要是撞上槍口，那就對不住，圍著操場跑5公里，一邊跑還要一邊喊，我是傻B。
除去枯燥的訓練和繁瑣的內務，大家最怕的卻是每月一次的聚餐——終極酒量大考驗。所有學員都坐一起，各個班之間相互約戰(zhàn)，什么團戰(zhàn)、車輪戰(zhàn)、偷襲戰(zhàn)……管你什么戰(zhàn)法，最后還在桌上的是贏家。酒，是光陽縣自產(chǎn)的光陽大曲，53度。酒具，就是白色搪瓷缸子，一缸子就是半斤那種。喝法，就是一口悶，誰也不許慢慢品。不論酒量，誰也不能不喝，誰也不能認慫。用人武部部長的話說，喝酒都怕死，打仗還敢指望往前沖？
江教官身手沒得說，可酒量卻和身手不成正比。對方卻知道他的弱點，上來就主動向江教官約戰(zhàn)。葉歡不服，端起缸子就擋在教官前面，一缸子一缸子跟喝水似的，把那邊幾個刺頭都給鎮(zhèn)住了。一直到鏖戰(zhàn)結束，他才強撐著走到廁所，哇哇吐得一塌糊涂。
葉歡干嘛那么殷勤，他心里掛著功夫呢。江教官那一記側踹，踹到他心里去了。
葉歡找到江教官，說自己想跟他學擒拿格斗。江教官不置可否，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葉歡：“100個俯臥撐，計時開始！”
葉歡楞了一下，二話不說，俯下身馬上開做。可還沒做到30個，已經(jīng)是酸痛不已，他咬牙堅持到50個，手臂已經(jīng)抖得像篩糠。可江教官不喊停，他只有繼續(xù)做下去。等做到70個的時候，他的手抖得已經(jīng)俯不下去，只好告饒：“報告，實在做不動了?！?p> “就這？”江教官看了看手表，“兩分鐘達標，你這都二十分鐘了，100個都沒做完。想學格斗？你什么時候兩分鐘100個俯臥撐，什么時候再說吧?！?p> 于是葉歡開始主動加練。別人徒手3公里，他要跑5公里，別人餐前30個俯臥撐，他做50個。就這樣，過了兩個月，他勉強能做到100個，又過了一個月，他才把時間壓縮到2分鐘內。
葉歡屁顛屁顛跑來找江教官，啥話也不說，趴地上就做起俯臥撐來。
待他起身，江教官還是不置可否，隨口說：“100個深蹲，計時開始！”
葉歡照做，可這深蹲看上去容易，越到后面越難，做到50個的時候，他就感覺膝蓋處有鋸子要鋸斷掉一樣，他齜牙咧嘴堅持著。
好在江教官沒有讓他再堅持下去，“怎么不做了？啊哦，你鞋底上有東西，怪不得?！?p> 葉歡不明所以，把腳舉起來，正待要看，江教官就一把抓住他的腿，朝前一拉。
刺啦，給葉歡來了一個大劈叉。
“啊，我X”葉歡硬是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噢，搞半天劈不下去？你腿都劈不下去，踢人家腳脖子？”
江教官拍拍手上的灰，“100個深蹲、100個劈叉，等你做好了再說。”
葉歡咬著牙，狠狠地說，“老子還不學了。”
“哼，這就放棄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天天比別人多練，就是想比別人早點學擒拿，想干什么，顯擺？我告訴你，你以后要學的都是殺敵的招數(shù)，都是一招斃命的，你跟誰顯擺？你敢跟誰動手？”
葉歡低下頭，不語。
“軍人，是要殺敵的。你連基本功都沒有，就算教你那些動作，你能用嗎？你比別人慢，不等你出拳就被打翻了；你比別人勁兒小，就算讓你抓住別人也能掙脫，那時候，你哭都來不及，你已經(jīng)死了。記住，平時多流汗，戰(zhàn)時才能少流血，少流淚。”
葉歡轉身就要出去，江教官又把他叫回來，“給，這包煙拿去，算是你做到100個俯臥撐的獎勵?！?p> 葉歡接過煙，嘿嘿一笑，搔搔頭。
葉歡扎扎實實練了一年深蹲、俯臥撐，可還沒等他主動去找江教官，預備役就開始教授軍事技能課了。聽到這消息，葉歡氣得鼻子都歪了，早知道這時候要學，我那么死乞白賴練那么長時間干嘛？這種情緒，自然而然也帶到了訓練中。
“格斗勢。準備格斗！”
“嗨！”
葉歡有氣無力甩著手臂做著動作，自然被江教官看在眼里。
“葉歡，出列！”
“是！”
“動作要領做一遍！格斗勢，準備格斗！”
“嗨！”
葉歡動作還沒做完，江教官上前就是一個勾腿，啪就把葉歡摔倒在地。
“起來！”
葉歡拍拍手，站起身。
“知道問題在哪兒嗎？兩條腿不要站一條直線，重心沉下去！”
“是！”
“再來！準備格斗！”
“嗨！”
江教官悄無聲息又一個虛邊腿，葉歡這次留神了，可他剛準備防守，江教官就一個擺拳，啪，打在葉歡下巴上。力氣雖然不大，但葉歡竟然眼前一黑，差點暈厥了過去。
“知道問題在哪兒嗎？左手要始終抬起來，隨時保護好下頜，因為那里是人體最脆弱的部位?！?p> “別看格斗勢就只是一個姿勢，它是接下來所有動作的基礎。你們天天練，練的是什么？是肌肉記憶，是不用思索就能做出的反應。肌肉記憶怎么練，就是要不斷練這些簡單的動作，閉著眼睛，做夢都能做出來?！?p> “葉歡歸隊，好好練習。”
葉歡卻突然舉手，“教官，剛剛只是被動防守，我們又不會站著讓別人打?！?p> “呦，不服是吧。行，那咱們來練練。”教官似乎早知道葉歡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眾人樂呵起來。在部隊，私下打架是不允許的，但是如果公開較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學員和教官PK，那更是眾人都喜聞樂見的節(jié)目，看著其他人被教官痛扁，幾乎是這里唯一的消遣了。
別看葉歡平時也就是軍姿、跑步、體能，他心里可憋著勁。營區(qū)這么小，訓練時又都在一個操場，他看著那些老兵練著拳，自己心里也在默默記著，到了晚上就偷偷自己練著。他自個兒覺得比剛進校時要厲害多了。打不過江教官，走上幾招肯定沒問題。
兩人脫去軍帽，對立站好。江教官眼睛瞟著地面，看似漫不經(jīng)心，但當他眼睛看向葉歡時，一股殺氣陡然顯現(xiàn)。葉歡竟然一個哆嗦，眼睛都不敢直視教官。他終于明白，什么叫做能夠殺人的眼神。在教官眼里，葉歡已經(jīng)似乎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準備格斗！哈！”江教官擺出格斗勢。
一模一樣的姿勢，眾人做起來像面團，江教官卻如鑄鐵一般渾身肌肉緊繃，身形卻又像伏地的猛虎，隨時準備一躍而起。
“嗨！”葉歡上前虛晃一拳，緊接著就是一個邊腿。他算計著教官如果躲閃，下盤一定不穩(wěn)，自己這記勾腿，一準能讓教官摔一跤。
哪知江教官動都沒動，邊腿踢在他腿上，像踢中一塊鐵板。
但葉歡也有后手，他順勢側身下蹲，手探入教官胯下，準備來個過肩摔。誰知他像是去搬一座山，動作倒都到位了，就是搬不動。
“看好了！”江教官倚住葉歡，抓住葉歡的后腰帶，順勢向后一倒。葉歡碩大的身軀像面布袋一樣啪的重重拍在地上，他的五臟六腑瞬間像錯了位，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格斗勢，就是要達到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葉歡這次給大家示范了一下，做的很好。”江教官像是很滿意這次練習，居然笑出了聲。
葉歡站起身，知道自己差的不是一點半點，收起了自己的狂念，乖乖練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