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把給賈政出書的事情，拔高到事關(guān)家族振興的高度，賈政便只能半推半就，應(yīng)下此事。
經(jīng)此一事，賈政看薛蟠的眼神，不由地也和善親近了幾分。
拉著薛蟠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屋里上燈，薛蟠才辭出來，轉(zhuǎn)身來到王熙鳳的院子。
賈璉今天又不在家，只有王熙鳳一人接待薛蟠。
他二人雖然是嫡親的姑表姐弟，但此情此景，按理應(yīng)該有些避諱，之前薛蟠來，名義上都是找賈璉，并沒有與王熙鳳單獨相處過。
不過，薛蟠畢竟是后世人，這個時代的避諱規(guī)矩，總是記不太住。
王熙鳳找薛蟠有事要說，也顧不得那么多，況且她這幾年，管著榮國府內(nèi)一應(yīng)事務(wù)，下人們都要看她的眼色行事，誰敢對她說三道四？
至于她自己的院子，更是被經(jīng)營得水潑不進，也不怕有閑話傳出去。
薛蟠便登堂入室，直入王熙鳳院子正房。
王熙鳳已經(jīng)先后服侍過賈母、王夫人用過晚飯，心中有事，急匆匆趕回來，自己的晚飯都沒正經(jīng)吃，只胡亂吃了半碗碧粳米。
左右等薛蟠不到，還以為他沒有看清自己的示意，正想著是讓平兒去梨香院看一看，還是干脆自己親自找過去呢，薛蟠來了。
王熙鳳忙把他迎進屋內(nèi)，滿臉笑容，嘴里卻忍不住說了一句，“弟弟哪里去了？讓我好等?！?p> 薛蟠說道，“去給姨丈請安，被他拉著說了半天話，才耽擱了些，姐姐找我什么事？”
王熙鳳請薛蟠在椅子上坐下，她隔著小茶案，坐在另一旁，身子側(cè)著，雙臂支在茶案上，探著身子，逼視著薛蟠，說道，“弟弟，你拿不拿我當正經(jīng)姐姐看？”
王熙鳳適才等薛蟠等得心焦起熱，屋里又攏著火盆，不虞受寒，便把外衣脫了，聽薛蟠來了，才急忙披了一件夾襖，并未系扣，此時如此作態(tài)，胸前被擠得鼓囊囊的，領(lǐng)口閃現(xiàn)一抹白皙。
薛蟠想要多看，卻又不敢多看，目光游移道，“姐姐這是說哪里話，你本來就是我嫡親的表姐，正經(jīng)得不能再正經(jīng)了?！?p> 王熙鳳留意到薛蟠游移的視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發(fā)現(xiàn)不雅，不動聲色地直起身，嘴上卻說道，“既然把我當正經(jīng)的姐姐，你做得好大生意，怎么沒想到姐姐我？”
薛蟠起初還不明白王熙鳳找他何事，聽了這話，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兒了，不過還要假裝不知，問道，“姐姐到底說的是什么？還請明言，不要讓弟弟亂猜了?！?p> 王熙鳳俏目一橫，說道，“近來京中多了一樣新鮮事物，叫什么蜂窩煤，滿城都快賣瘋了，據(jù)說好多人拿錢都買不到貨。
“我讓人打聽了，你猜怎么著，人家都是這樁買賣，是從薛家檔口興起來的，我原本只當是別個薛家，再一打聽才知道，竟然就是弟弟家！
“外面人都說，這蜂窩煤看著不起眼兒，卻是城中百姓人人都要用到的，是好大一樁買賣，每年出息成千上萬，是也不是？”
薛蟠笑著說道，“京中人口百萬，倒也不是人人都會用到蜂窩煤，像是宮中，或是府上這樣的富貴人家，就嫌蜂窩煤氣味大，主要還是用薪碳，姐姐房中用的不就是白霜碳嘛！
“但是即便扣除這些人，用得著蜂窩煤的貧苦百姓，也有幾十萬人，一樁生意要是涉及到這么多人，就算利薄，也架不住人多，出息是挺可觀的。”
王熙鳳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高聲叫道，“我就說嘛！這樁生意涉及到這么多人，就算一塊蜂窩煤的利再薄，也架不住賣得多嘛！
“弟弟，你是不知道，我們府上現(xiàn)在，只是表面上看著光鮮，實則內(nèi)里已經(jīng)欠下老大饑荒了，我這兩年幫著管家，對府里的情況再清楚不過了，在外面也沒什么像樣的產(chǎn)業(yè)，只靠城外的幾處莊子，還有金陵的祖產(chǎn)過活，一年也沒有幾千兩的出息。
“東府且不說，如今這邊府上，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單是人吃馬嚼，一年不得幾萬兩花銷，那點出息怎么夠？不過是靠老底子維持罷了。
“我聽說弟弟搞出這么大一樁買賣，就想讓你璉二哥找你說道說道，看府上能不能占上一股，他還守著國公府少爺?shù)拿孀?，不愿意操持買賣的事兒。
“要我說，還是趁早把什么面子裝進口袋里才好，什么買賣不買賣的，只要能掙到銀子，什么做不得？
“姐姐我現(xiàn)在管了家，才知道銀子的好處，真真兒的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哪里短了銀子都是不成的。
“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有什么本事掙錢，急的我都想要去放印子錢了。
“你璉二哥抹不開面子，姐姐我舍得開面子，今日叫弟弟來，就是問一問，府里能不能在這樁生意里，參上一股？”
長篇大論了一套，最終圖窮匕見，王熙鳳目光灼灼地死盯著薛蟠。
薛蟠當即笑道，“我當是什么事，原來姐姐要說的這個，姐姐也說了，這是一樁涉及幾十萬人的大買賣，是不可能被一家完全壟斷的，這樁買賣雖然是小弟牽的頭，但也沒有不許其他人家參與進來的道理。
“實際上，已經(jīng)有不少人家，在做起來了，不論是姐姐自己，還是府上，想要參與進來，盡管做就好了，不需要特意來問我?！?p> 王熙鳳呵呵笑道，“這樁買賣畢竟是弟弟首倡的，姐姐要是一句話不問，徑自做了起來，不免有傷親戚情分——既然弟弟這般說，那我就吩咐下去，讓他們做起來！”
薛蟠笑著說道，“事情盡可做起來，不過蜂窩煤生意看似簡單，想要做好，其中也有一些門道，且聽小弟一一道來。”
王熙鳳笑道，“弟弟快說?！庇謸P聲對外邊喊了一聲，“弟弟來了這么久，怎么茶還沒有上來？”
話音未落，平兒用托盤端著兩盞茶，推門而入，笑盈盈說道，“我知道奶奶有事要與表少爺說，怕她們進來打擾到，就把人攔下了?！?p> 親自為薛蟠奉茶道，“表少爺請用茶?！?p> 薛蟠素知平兒在王熙鳳、賈璉院中，與別個不同，見狀忙起身接過茶盞，笑著說道，“有勞平兒姐姐了?！?p> 王熙鳳擺手說道，“弟弟在姐姐房中，還這么客氣做什么，快坐下，跟我說說其中的門道?！?p> 薛蟠坐下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才開口說道，“蜂窩煤這樁買賣，看似很小，實則很大，據(jù)小弟估計，單是京中，每年涉及到的銀錢，至少也在百萬兩以上?！?p> 王熙鳳聽了，眼睛不由地愈發(fā)明亮了。
薛蟠接著說道，“這么大的產(chǎn)業(yè)，單只我一家，當然不可能壟斷，也壟斷不得，做蜂窩煤也沒有什么技術(shù)上難度，其他人看一眼就都會了，日后參與進來的人家，只會越來越多。
“買賣人家多了，怎么才能保證咱們的生意長青，在激烈的競爭中屹立不倒，長遠的賺錢，就是必須要考慮在前面的事情了?！?p> 王熙鳳連連點頭道，“此言有理。”
薛蟠說道，“怎么才能保證生意長青，小弟總結(jié)下來，不過是四個字——物美價廉而已！
“物美，指的是咱們制作出來的蜂窩煤，必須要保質(zhì)保量，決不能偷工減料，顧客是最精明的，你偷工減料坑騙了他們一回，看似賺了一次快錢，實則敗了商譽，他們就決不會再來第二次了，反正城中售賣蜂窩煤的商家盡有，顧客的選擇很多。
“價廉，指的是蜂窩煤，做得就是薄禮多銷的買賣，一塊蜂窩煤的利錢薄，但只要能賣得多，就還是有得賺，所以定好的價錢，輕易不能變動，不然只會把顧客往外推。
“只要能做到‘物美價廉’這四個字，我保證姐姐的這樁蜂窩煤買賣，能長長久久地做下去，每年不敢多說，萬兒八千兩銀子，是穩(wěn)保的！
“另外還有一點，我需要跟姐姐說在前面，蜂窩煤買賣，是開門生意，掌柜人選非常重要，不知道姐姐要把它交給誰來管理。
“一定要找一個妥當?shù)娜耍羰撬蟹侨?，那么不要說賺錢了，不把本兒賠進去就不錯了。”
王熙鳳連連點頭道，“弟弟說的是，此事確實可慮，我需要細細思量，找一個穩(wěn)當?shù)娜送懈丁！?p> 薛蟠不忍看到王熙鳳一腔熱血，想要在這樁生意上賺大錢，結(jié)果卻不如人意，便提了建議，說道，“依弟弟所見，這個掌柜，姐姐最好不要交給府里的人，常言道：宰相門前七品官，府上的人都是久經(jīng)富貴的，不免有點眼過于頂，這樣是人是做不好生意的。
“姐姐最好是從外邊專門聘請一個懂行的掌柜，不過多出幾兩銀子罷了，相比起這樁買賣的出息，不值一提；府上的人，可以安排一個過去監(jiān)督，最好不要胡亂指揮，做生意最怕的就是不懂行的瞎指揮?！?p> 王熙鳳不禁犯難道，“我上哪里去找懂行的掌柜去？”
薛蟠說道，“姐姐不便出面，可以讓璉二哥去找呀，他在外邊交游廣泛，總能找到得用的人手的。”
王熙鳳連連嗤鼻道，“可別說他了，他既然賣不掉面子，那這樁生意，就不要再沾手了?！?p> 其實更擔心的，是賈璉從這樁生意里貪昧銀子，王熙鳳知道他，手里要是有了錢，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來。
薛蟠說道，“姐姐先找著，要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從府里選一個可靠的人也未嘗不可；實在不行，不還有弟弟呢嘛?！?p> 王熙鳳沉吟道，“那就先這么著吧，雖然要把生意做起來，但也不是三兩日的事情，我先自己尋摸著，實在不行再求弟弟你。”
薛蟠說道，“好說好說?！?p> 此事說定，去了王熙鳳一大塊心病。
王熙鳳作為“金陵四大家族”中排名第二的王家的千金，未出嫁時，也和林黛玉、史湘云等姐妹一樣，不懂經(jīng)濟之道。
嫁入榮國府，又被親姑媽王夫人倚重，成為榮國府的內(nèi)管事，總掌府內(nèi)大權(quán)，才知道銀錢的重要。
現(xiàn)在的寧榮二府，確實已經(jīng)不復(fù)當年景象，只剩下表面光鮮，內(nèi)里已經(jīng)敗落了。
寧國府那邊還好，人口畢竟簡單，還能支撐；榮國府這邊，從老太太賈母以下，浩浩蕩蕩幾百號人，花錢真像流水一般。
像榮國府這樣的權(quán)貴之家，向來視商業(yè)為賤，不許家中子弟涉足，只靠南北幾處莊子出息，實在是維持不了這么大一家子。
王熙鳳這兩年管家，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難處，要是沒有這樁蜂窩煤的買賣，她真的要像自己說的那樣，去偷偷放印子錢了。
現(xiàn)在有了這么一樁每年能有上萬兩銀子出息的買賣，倒是能把榮國府的虧空，稍稍彌補一二。
只是，薛蟠冷眼旁觀，王熙鳳也不像是那種大公無私的人，這樁買賣的出息，能有多少用到榮國府上，又有多少被王熙鳳收入私囊，薛蟠就懶得理論了。
事情談妥，天色已晚，薛蟠便起身告辭。
王熙鳳也沒有多留，讓平兒把他送出院門。
薛蟠自回梨香院安歇，一夜無話。
第二天，薛蟠一早起來，先去向薛母請了安，然后便出門去了。
這次出門，是去找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
先前賈珍介紹薛蟠和馮紫英認識，二人的薛府家宴上頗為投契，此前又相約見了一次，今日薛蟠休沐，早就和馮紫英約好，請他介紹一個友人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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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京之后，由于諸事繁雜，再加上天氣漸寒，慢慢就懶得動，把鍛煉身體這個事兒拋在腦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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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薛蟠不由地警醒，此方世界，醫(yī)療衛(wèi)生狀況，可是不能與后世相比，一場傷寒感冒，若是醫(yī)治不當，就有可能要了人命。
晴雯后來香消玉殞，不就是因為著涼感冒，醫(yī)治不當，病體綿延，被攆出之后，就一命嗚呼了嘛。
于是這幾日，薛蟠又把鍛煉身體，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