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天氣最是寒冷，北風(fēng)輕旋，偶爾有些凌|亂，將幾粒清雪甩在人的臉上，瞬間便融化了，雖然經(jīng)歷過溫暖，但留下的卻只有冰冷的水滴，最終墜入塵埃。
小鷹的慘死，似乎拉開了戰(zhàn)事的序幕，也撕下了之前所有的克制，露出真實而膨|脹的殘酷。
梁王一直是反戰(zhàn)的，但是在此時不得不戰(zhàn)之際，他知道，戰(zhàn)則必堅。
訓(xùn)鷹人、蒼遒等人也都?xì)⒓t了眼，幾隊人馬已經(jīng)清楚地分成了兩隊，一隊在圍剿，一隊在反殺。
雖然梁王等人的武藝更高但人數(shù)上卻不及紫元舫的殺手，顯然他們在京中還有未交出的人馬，而且看起來為了保住這個戰(zhàn)爭的理由，他們下了血本，雙方困戰(zhàn)多時，根本看不出哪一方可能更勝一籌。
但是一人的出現(xiàn)卻改變了這一局面。
激戰(zhàn)的聲響越來越大，自然驚動了宅內(nèi)的晁家人，晃錯接到稟報，帶著家仆匆匆趕來。
他的出現(xiàn)一下子讓局勢白熱化。
英水卿多年來從來只聽令而行，見到晁錯她的直接反應(yīng)即是完成任務(wù)，根本不在意梁王與藺蠻阻止此事的意義。
而紫元舫知道這里她最具威脅，見她打算伺機(jī)上前，紛紛向她靠近，幾枚短刀與袖箭同時向她發(fā)出。
之前粉塵攻擊對梁王無效，但是卻破壞了梁王與英水卿、藺蠻的三角組合，只有藺蠻仍在英水卿身側(cè)。
但見英水卿四面受敵，藺蠻拉住她的手臂，飛旋起身，橫掃向一切圍攻在她四周的利器。
英水卿已來不及阻止，只能默契地拉住他，成為他旋身的助力。
“嗖——當(dāng)當(dāng)——嗖——嗖——當(dāng)——”
兩人的回?fù)糇尪嗝麣⑹旨磿r傷亡，但是他們卻也并沒有抵擋住所有攻擊，一只袖箭劃過藺蠻的腿部。
藺蠻馬上落地，鉆心的刺痛倒還可以忍受，但是卻在下一瞬，他突然發(fā)覺自己竟然漸漸感覺不到疼痛了！
箭上有毒！
英水卿已成二人的唯一力量，雖然周邊下屬的保護(hù)在一定程度上減弱了攻擊，但是此時的藺蠻卻已經(jīng)站不起來，從主力變成了拖累。
看著滿面血污、咬著牙關(guān)拼命廝殺也毫無放棄之意的英水卿，藺蠻有些欣慰，但他拿起手中的劍……
而殺手們但見剛才阻止的藺蠻竟然就是英水卿的弱點，更加全力地刺向藺蠻，英水卿已漸漸無力招架，十分擔(dān)心地一個回眸，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藺蠻的動作：“不！”
“啪！”離他們稍遠(yuǎn)一些的梁王已用余光發(fā)現(xiàn)了他們二人的不力，但見藺蠻舉劍刺向自己，他當(dāng)即射|出一箭，擊中了藺蠻的劍。
“撲！”但是長劍仍深深刺進(jìn)藺蠻的左肋……
“不！”英水卿瞬間淚水奪眶而出，但手上卻更加拼力地抵抗，以保護(hù)已經(jīng)緩緩墜下的藺蠻的身體……
晁錯很快看清了眼前的局勢，也十分清楚地接收到了皇帝的安排。
英水卿的身份和她對皇帝不一般的忠誠，其他人并不知曉，但皇帝從一開始就沒有對晁錯隱瞞，所以她此時日間前來，而且也沒有蒙面，即是皇帝在傳達(dá)這里面沒有誤會，的確是他本人決定的意思。
而晁錯也已經(jīng)看清，敵人正在努力阻止皇帝這個決定，且許多人也正因此而犧牲……
他怎么能讓敵人如意，讓己方忠士再無辜遭難？！
當(dāng)初進(jìn)諫，之后下罪詔，他怎么可能沒有想過今天的結(jié)局？！
無論是為了阻止戰(zhàn)事，或是不能阻止戰(zhàn)事只是成全皇帝的英明，他的命都值得付出！
只可惜梁王……
他看到正在廝殺的梁王的背影。
沒想到最后為自己拼命的竟是這個小時候總在想方設(shè)法揪自己胡子的淘氣孩子！
可惜自己與他真正相交的時間太少，否則自己會更多地讓他感受到自己對他的喜愛和敬佩。
而且，更可惜的是這個重情重義的孩子，他注定當(dāng)不成皇帝了，因為他的很多心思都與成為帝王正好背道而馳。
只希望他能夠獲得內(nèi)心最想得到的安寧與幸福吧……
一生剛直的晁錯從袖中取出匕首，毫無聲息地刺向自己的心腑……
這一幕過于突然，黑衣殺手驚覺后已無力回天，而他們也知道，沒有了毒藥，想傷害梁王也不再輕而易舉，剎時就像被一陣風(fēng)吹散了一般，紛紛撤出山林。
梁王淚目，猜到晁錯那邊發(fā)生了什么，他不忍回頭，只能仰天而泣……
另一邊是英水卿的嗚咽……
宣室殿，很罕見地，在滿是奏章的御案上出現(xiàn)了酒具。
皇帝劉啟此時醉眼朦朧，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過往的人與事也有些模糊，只是，就在這種不清不楚的情況下他仍然沒有抑制住眼中的淚。
門外內(nèi)侍稟報，英水卿求見，他無意識地隨口道：“讓她進(jìn)來?！?p> “參見陛下，”英水卿的聲音較往日低沉得多，“屬下將晁大人帶了回來?！?p> 皇帝乍聽之下微微一震，英水卿沒有說明晁錯生死，而他此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晁錯是生還是死。
“晁大人見到屬下，當(dāng)場自盡，屬下已將其遺體帶回交給未央衛(wèi)尉?！?p> 皇帝倏地感到一陣絕望而揪心地痛，不由垂首閉上了雙眼。
他知道這是先生對自己最后的幫助，用他的性命幫助自己不用承擔(dān)挑起戰(zhàn)事的罪名，幫助自己在史書中成為一代明君。
只是，他手起刀落之際可曾怨恨自己，怨恨這個他全心全意相助一生的學(xué)生最終竟然與他毫無商議，讓他用這種方式離開人世……
良久，皇帝忽然意識到英水卿還在殿中聽令，他緩緩抬起頭，無法清醒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她窈窕的身影。
“從此沒有任務(wù)了，你……”皇帝又想到晁錯，想到他們都是忠心為已的人，自己已經(jīng)辜負(fù)了一個，不應(yīng)再辜負(fù)另一個，“我會找一個吉日良辰納你入宮……”
英水卿深深叩首，但并沒有如他所料領(lǐng)旨謝恩，而是道：“陛下，為了獎賞或是補(bǔ)償屬下一直以來的言聽計從，您費心了……這么多年來能進(jìn)入您的后宮，一直是屬下夢寐以求，我不計代價，不計后果，也從不在意其他任何人或事，每時每刻只為此而努力……
“但是今日，一個朋友，一個了解我全部故事、希望我的生活只有簡單和快樂的朋友，為我而死……
“……此時的我已沒有了所求，也沒有了力量，只想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把和他的過往從溯一遍，然后在想像中給他一個對等的回應(yīng)，讓這個令我痛徹心扉的人仿佛在人世間活了很久，活得很幸?！?p> “陛下，我終于分清了什么是救助的善意，什么是戀慕……
“現(xiàn)在屬下只想請問陛下，對您出于善意的恩情屬下是否已經(jīng)償清？”
皇帝久久凝望著她，知道自己一旦開口回答，她就將離自己遠(yuǎn)去。
對于這個少時就相識的女孩兒，他的確對她只有救助之心而毫無男女之情，但他卻一直利用她的感恩獲得了堅不可摧的忠誠和助力。
他想要補(bǔ)償她，這一次甚至不再猶豫，做了納她為妃的決定，他是在皆盡自己所能為她安排一份她所求的生活。
但是，她卻要離開，而且還帶著自己間接造成的痛苦，讓他無法補(bǔ)償，也無法彌補(bǔ)……
此時的她面無表情，那是一種無法喚回的絕決，皇帝百感交集地嘆了一聲：“是的，你一直是自由的……”
英水卿從懷中掏出東直班令牌，再次深深叩首……
悲傷而壓抑的氣息籠罩著大漢的處處領(lǐng)地。
十余日之后，列中林回到了楚國。
他在自己房中的書案上看到一卷沒有被打開的錦書，錦書之背的祥云紋彰顯著它來自未央宮的尊貴。
這么重要的詔書竟然就靜靜地放在那里，無人看守，也無人將它呈給自己——恐怕是因為無人膽敢呈報。
列中林沒有打開，只是上前用手緊緊握住了它。
他非常清楚那是什么，李妟與梁王雙雙證明了自己的身份，劉啟還怎么可能準(zhǔn)允自己成為楚太子，這一封詔書想必只是安慰楚王的客套話罷了。
出錯的根源是什么呢？是自己過于自負(fù)低估了他人？還是自己出手不夠狠毒？
列中林狠狠盯著書軸，仿佛想用上自己所有的力量去糾正這個錯誤。
“少主人！”徐先生的聲音在他的身后突然響起，語氣中帶著極力壓抑的驚慌。
徐先生從來不會如此，列中林猛地回過身看向他。
“主人她……”
列中林急步?jīng)_出房門，直奔秦嫣的寢居，不過，他的手中仍然緊握著那份詔書。
一路上，徐先生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只是從他臉上流露出的愧疚、憤怒與哀傷，列中林已經(jīng)完全猜到發(fā)生了什么。
這么多年母親郁結(jié)在心又操勞在身，多少醫(yī)工診治過，都說一定要安心靜養(yǎng)，可是大事未成，母親怎么可能放下？！
一直用藥壓制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任何超常的刺激！
可是，楚王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將儲君之位送給自己，他一定自恃對他們母子已經(jīng)恩澤似海，于是在這段時間把所有不甘與憤恨全部肆無忌憚地加諸在母親身上！
列中林拼命忍著，但眼中的淚卻仍然止不住地流淌……
病榻上的秦嫣雖然虛弱，但依然美麗，看到?jīng)_進(jìn)來的列中林，她輕柔地叫了一聲“林兒”。
列中林撲到榻邊，握住秦嫣的手，輕輕地回應(yīng)：“阿母……”
秦嫣緩動眼眸，看了看他另一只手上的卷軸，吃力地問道：“這是……立儲的……詔書嗎？”
列中林定定地看著她，繼而微微點了點頭：“是……阿母，從此刻開始，我是楚太子……”
秦嫣卻沒有再回應(yīng)，她已經(jīng)耗盡了這一生的力氣，微笑著緩緩合上了雙眼……
“阿母……”列中林仍輕聲道，“我是楚太子……我是楚太子……”細(xì)語變成嗚咽，“我是楚太子……我是楚太子——我是楚太子——”凄厲的聲音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