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
“因為是心甘情愿的沉溺,即使死亡也無須被拯救?!薄缎⊥踝印?。
————————
看見那個少年,是在天臺。
少年窩在角落里打盹,懷里窩了一只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黑貓。
午后的陽光不算熱烈,上午剛下過雨的天氣現(xiàn)在濕潤得剛剛好。
或許是我的叩擾吵醒了他,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露出他那雙琥珀色的眸,然后揉了揉眼,嗓音帶了點剛睡醒的啞:“你好啊?!?p> “我叫林辭海。”
他示意我靠近,我遲疑后還是照做,他瞇眼笑了笑,對我伸出手:“認識一下?”
我向后退了一步,盯著他毛茸茸的白色短發(fā)咬著下唇?jīng)]講話。
“學校不允許染發(fā)?!蔽腋砂桶偷鼗亓艘痪?。
他收回手,摸了摸頭,很認真地告訴我:“不是染的,是天生。不信我給你病歷單?!闭f著他開始掏口袋。
“不用了?!蔽页斐鍪帧?p> “沈扶蘇?!?p> 他的手心溫熱。
“謝謝,還有,名字很好聽?!?p> 他不一樣。
和他們不一樣。
“我叫沈扶蘇,扶搖而上的扶,流蘇的蘇。很高興...”
沒等我講完,下面已經(jīng)開始吵吵嚷嚷了。
“扶蘇?秦始皇的長子扶蘇?”
“后來自殺的那個...”
“...”
“自殺”“怎么會有人...”等等字眼鉆入我的耳朵。
我想捂住耳朵。我想逃。
“認識大家?!?p> 講完這句,我低著頭,飛快地回到座位。
過長的劉海遮住了眸。只有我知道我斂了一片濃厚的霧。
推不開,散不盡的霧。
月考成績出來了。
我的成績照例是校前十。
“孤僻”“不合群”“書呆子”的標簽死死黏著我。
甩不開,躲不掉。
我也疲于應(yīng)付。
但我翻遍了公告欄。
沒有“林辭海”這個名字。
我又上了天臺。
自從上次遇見了林辭海,我就再也沒來過了。
他果然在。
他抱著一只黑貓,靜靜地立著,無言地望著遠方,像一座靜默的雕像。
風吹起他的發(fā)尾。
“林辭海?!?p> 他轉(zhuǎn)過頭來,眼底我看不明的情緒一閃而過,笑意取而代之,不留一絲痕跡。
“蘇蘇——”他調(diào)戲似的拖長了尾音。
“沒有名字?!?p> 他怔了一下。“我是借讀生?!?p> 我沒有拆穿他拙劣的謊言。
我們相對沉默了很久,他陪我坐在臟兮兮的地上,仰望了天空很久很久,直到眼睛酸澀。我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盯著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好好吃飯?!?p> “好。”我聽見他輕聲說。
次日晨。我在高二早操請假的隊伍里看見了他。
他一頭白毛額外顯眼,排在隊伍的末尾。
看見我在看他,他琥珀色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沖我露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明眸皓齒,大抵說的就是林辭海這樣的吧。
沒由來的,我這么想著。
請假隊伍解散,他興沖沖地奔向我。
“蘇—蘇——”
我瞥了他一眼:“不是能跑嗎?”
“本來是不能跑的,但——”
“奔向你時,就好像全身充滿了力量。”
“講實話?!?p> “我有胃病...”他可憐兮兮的語氣給人感覺像一只用濕漉漉大眼睛盯著你的小狗勾。
“好好吃飯”我嘆了口氣。
“好?!?p> 后來,林辭海漸漸融入我的生活。
他會等我放學,在空曠無人的教室里,他面對著我,懷里抱著吉他,坐在我前面那張桌上,左腳踩著椅子,彈著不知名的歌謠。黑貓伏在他的腳邊,瞇著鎏金色的眸,懶懶地聽著。
落日的余暉不甚明朗,火燒云在他身后映得昳麗。
然后我收拾東西,我們踏月而歸。
他送我回家,然后我們道別。
他背著帆布包,我只能看見他孤獨又寂寞的背影。路燈將少年瘦削的影子拖得極長,留下空寂的幻想。黑貓跟在他腳邊,像一塊突兀的影子。
“林辭海。”
他轉(zhuǎn)身,面上略帶不解。但一雙琥珀色的眸極亮,像蘊了天上的星辰。
“明天見。”我沖他揮了揮手。
他笑了起來,眉眼彎彎。
“好?!?p> “沈扶蘇?!彼r少這么喚我的名字。
他約我爬山看日出。我們縮在一床厚被子里。
“嗯?。”我轉(zhuǎn)頭看他,“太陽要出來了?!?p> “我喜歡你?!彼┥?,在我唇上親了一下。蜻蜓點水,像蓋了一個章。
“好?!?p> 我記不清后來怎么了,隱約聽見周圍有人興奮地喊“太陽出來了?!?p> 我和林辭海在一起了。
少年花了兩年半的時間,走進了我心里。
和林辭海在一起,是他高中畢業(yè)后半年。
也就是我距離高考還有半年。
周圍壓抑的氣氛與我無關(guān),我只惦念著每月和林辭海膩歪的兩天。
林辭海說,他在J大等我。
我的手機被母親收了,所以我沒法和林辭海聯(lián)系。
要是能聯(lián)系,多好。
“阿蘇?!蹦赣H看著我,眼里充滿擔憂。
“我聽說了一些你在學校里的事...”
“怎么了?”我扒了一口飯。
“同學們說你獨來獨往,以前經(jīng)常自言自語...”
“他們還說你談戀愛了...”
我把飯咽下去,很認真地回答了她:“現(xiàn)在我有喜歡的男孩子了?!?p> “他叫林辭海?!?p> “他很優(yōu)秀,也很喜歡我?!?p> “我沒有自言自語,但是以前在學校里我確實只和林辭海聊天?!?p> “母親,我知道,您不會過多干涉我?!?p> “你什么時候和他在一起的。”
“去年的12月30日,我生日那天?!?p> 母親沒再說什么,她嘆了口氣,眼底的擔憂只增不減。
我們無言地吃飯。
過了一會,母親說:
“下次把辭海帶來給我看看吧?!?p> 后來母親和林辭海見了面。
母親只是在他身上掃了眼,然后對我說:“阿蘇,你和辭海出去玩吧?!?p> “好?!?p> 后來的后來。
就是高考后的事情了。
我如愿考上J大。
母親帶我去了醫(yī)院。
精神病院。
她用近乎央求的眼神看著我。
我沒有拒絕。
會診室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陽光明媚,我的男朋友在樹下打盹,懷里窩著一只黑貓。
醫(yī)生不知道絮絮叨叨地講什么。
有點煩,也不太想聽。
我支著腦袋看向窗外。
林辭海不知道什么時候醒的,一頭白毛有些凌亂,一雙琥珀色的眸充滿了笑意。他盤腿坐在地上,陽光穿過濃綠的葉,在他懷里的黑貓落下斑駁的光影。
看見我在看他,他沖我招手。
我看了眼仍在喋喋不休的醫(yī)生,起身。
聒噪的醫(yī)生怔住。
“抱歉?!?p> “我想我的男朋友等我等得我有些急了?!?p> 然后我推開門,走了出去。
“再見?!?p> 再也不見。
但我還是住進了醫(yī)院。
林辭海溫柔地看著我,在我眉間落下一吻。
“我等你?!?p> “好。”
我乖乖巧巧,不吵不鬧。
只是每天都在服用藥物。
我向護士姐姐要了紙筆。
我畫了一幅又一幅的他。
初見時的他,逗貓的他,路燈下落寞的他,樹下打盹的他,柔軟晨曦下的他...
我好想他。
但是他們收走了我的畫,美名其曰配合治療。
他們譏笑著,諷刺著。
他們戳著我的脊梁骨,用滑稽可笑的聲音無時不刻告訴我:
林辭海是假的。
林辭海不存在。
林辭海只是我幻想。
“不,他是我愛人?!?p> 我一遍又一遍地向他們解釋,換來的只是他們悲憫的目光。
在他們眼里,我已經(jīng)是個無藥可救的病人了。
我開始鬧。
越來越神志不清。
他們說,0314號病人徹徹底底瘋了。
偶爾醒來的時候,便是被五花大綁。
鮮少的清醒。
恰逢母親來看我。
我很淡地看著她。
靜默了很久。
我目光轉(zhuǎn)向別處,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輕顫。
“他說,他等我?!?p> 像是從遠方而來,渺遠而空蕩。
“他在等我回家。”
母親抱著我,默不作聲。
她的眼淚洇濕了我的衣襟。
我知道她本意并非如此。
但現(xiàn)實總是不盡人意,不是嗎?
我回了一趟家,和母親。
我打電話給林辭海。
鈴聲響了23秒后接起。
“喂?”
電話那頭聲音慵懶。
“阿辭?!?p> 接著我聽見電話那頭聲音冷淡而疏離,帶著剛睡醒的啞。
“小姐,你找錯人了吧?”
可,可能是我記錯電話了吧。
我找遍了所有林辭??赡茉诘牡胤?。
都沒有。
沒有他。
明明說好的。
說好一定回來的。
說好會陪我的,無論如何。
都會在我生日這一天趕來見我的。
他不會回來了。
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事情。
再怎樣刻意忽略都無法遮掩的事實。
再怎樣嘶聲力竭都無法扭轉(zhuǎn)的事實。
林辭海只是我臆想。
沒有結(jié)果,仍甘之如飴。
我沖上了天臺,第一次我和他遇見的天臺。
午后的陽光不算熱烈,湛藍的天,潔白的云。
我記不清后面發(fā)生了什么。
“蘇蘇——”
好熟悉啊,是誰呢?
算了,也不重要了。
反正這世界也不會有他了。
END.
林溫不想重名
一定要看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