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人,裹著片褸的布衣,手里端著個土黃色的小碗。哆哆嗦嗦的晃的碗里的幾枚銅錢叮當直響。似乎是個乞丐,可先前卻從未見過。
今天是上元節(jié),少有的沒有宵禁的日子。月亮早早地擠走了太陽,為今夜絢爛的燈火準備上最安靜的背景。
老人就坐在路邊,碗被他放在了地上。里面還是那幾枚銅板,沒有增多,也沒有減少。他時不時看著街角出神,有煙火的時候,他便抬頭看看那天空中以一瞬之美,震撼人心之花。等花謝了,他就順便端詳起那明月,盈虧有數(shù),今呈玉盤之勢,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街上的馬車比平日多了許多,執(zhí)著折扇的公子,帶著面紗的小姐隨處可見。盛世之下,少見迎接乞討之人,更不必說,如此歡慶之夜了。
若是他討要,或許現(xiàn)在也能換一身長衫,去酒樓里小酌一杯暖暖身子了??伤駛€石頭,一句惹人憐憫的話也不說。要是過路人往他碗里丟一枚銅錢,那碰撞的聲音勉強能把他從失神中拉回來,稍稍直直身子,也就只這樣了。不像其他乞丐一樣道謝就罷了,偏他還一副冷冷的姿態(tài),怎讓人生起施舍之情呢?
猜燈謎的地方又如同以前一樣,里里外外圍了許多人。模樣精美,結(jié)構(gòu)巧妙,更有那想買都買不到的意味。燈下大都掛著字謎,出題人不知姓甚名誰,年年都出的刁鉆難解。這可讓一眾妄想博美人一笑的才子抓破了腦袋。少有的還掛著串銅錢,更是吸引力十足。
“可是林與尬?”
清白長衫的少年皺著眉,輕聲詢問那看守花燈的人。對方是個高挑嚴肅的人,只搖了搖頭,不作聲。
“當真一個未對?”
對方想了想,似乎有些提示之意,不過看著少年那急迫的眼神,他還是點了點頭。這花燈是這一片最好看的了,交頸鴛鴦,雙翼生光。燈下的字謎分兩段,左寫八十八,右寫九十九。猜兩個字,這看守的人雖然嚴肅,但還是把這條信息告知了眾人。
“唉?!?p> 周圍的人群不由得都嘆息出聲,那少年苦澀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看向身邊的女伴。只聽得面紗下輕輕嬌笑出聲,拉住少年的衣袖,指了指遠處賣首飾的小攤。少年立馬轉(zhuǎn)憂為喜,撥開人群,帶著女伴繼續(xù)享受這上元之夜。
人們笑著,祝福這郎才女貌的一對。人群的角落,擠進來一個老人,他手中端著小碗,看向花燈下的字謎。不一會,又跨出一儒生。
“應(yīng)是未與酒,可否?”
那守燈人還沒搖頭,老人卻已輕嘆出聲。隨即,便見那守燈人搖了搖頭,又是一個未對?,自是一個未對。
老人身邊站著個面白唇紅的公子,他見此一景,心下好奇,便出聲詢問。
“老人家知道謎底?”
老人抬頭看了一眼公子,很快又移開了視線。
“一則米,二則白?!?p> “米,白……”
公子心想思索,俄爾眼睛一亮,可四下張望,哪里還有老人的影子。
夜過半了,相約而行的男女們手捧著蓮燈,向河邊走去。湖面剎那間星光點點,這九天銀河上的繁星都在這一刻墜落了。
老人的碗里又多了幾枚銅錢,他細心的點著數(shù),不多不少,十三枚。他看了眼賣蓮花燈的攤位邊立著的標價牌,最便宜的也要二十枚銅錢,他又看了看月亮在小攤的對面坐下了。
行人的步伐比先時更急促了,那標價牌幾次下跌,如今已到了十五之數(shù)。老人又點了一遍碗內(nèi)的銅錢,還是十三。
攤主注意那老頭很久了,可十五已經(jīng)到了成本價,再跌,他就要虧本了。老人把碗又放回了地上,倚著墻,看著月亮。
“叮當。”
小碗又傳來撞擊聲,可那又怎樣?還是差一枚。他余光中走遠了一輛馬車,車廂外掛著個花燈,如兩只戲水鴛鴦交頸嬉戲。老人記得這盞燈,他嘆了口氣,下了決心似的起身,撿起小碗。
沉了些,銅錢還十三枚,只是碗里多了一錠銀子。
他把銀子拿了起來,有些失神,好在,他還是記著要干些什么的。一盞蓮燈不貴,他又挑了一只玉簪。
“要寫字嗎?”
攤主問,誰都能看出老人有心事?!罢f吧。”攤主鋪開一張紙,提起吸滿墨的毛筆。
“能讓我自己寫嗎?”
“什么……你自己寫?”
攤主有些吃驚,“嗯……可以?!?p> 老人還是走回了墻邊,坐著,紙下面墊張木板,先用筆尖點了兩下開始寫道:
寄-------吾妻林玉月
夕年上元共游湖,
熒荷爭相與夏同。
君與卿意共白頭,
今我獨此孤賞月。
安兮,安兮。
他停下筆,像呆了一樣過了片刻,又續(xù)了下去。
汝若奈何橋邊立,
莫忘拾吾系心蓮。
吾安,勿念。
簪子同詩一起放上小蓮燈,它孤零零地走著與別的燈不同的航線。獨自背負著,要將這月送過去。
-----------《上元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