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吁~”
晴空蕩蕩,天高氣爽,九天的云氣淡薄,南山的來風(fēng)清新柔和,像極了歌姬舞女手邊的香風(fēng),袖邊的舞意,裊裊婷婷。
新都郡遂安縣城東門外,一架馬車和一匹馬停在路邊,車很普通,既沒有寶頂華蓋,也沒有雕窗錦簾,平平無奇,只是普通人家用來趕路的腳程。
馬也是普通的馬,車馬中年氣短,也沒有動幾下,已經(jīng)在呼哧呼哧喘氣,好像再多趕幾步路就要撂挑子,癱軟在地賴皮。
另外一匹被騎著的倒是好些,青壯有力,不過毛色灰雜,顯然也不是什么優(yōu)良品種。
然而路過的人都回眸一望,看一眼馬上的青年。
他正值青春年紀(jì),綸巾白袍,面如冠玉,生得一副英俊的好皮囊,且形神皆逸,騎馬如架云,出塵于世俗之外。
“明仁,為兄知你并不想回家,何不在遂安多呆幾日,希正兄可是來了信,邀請你我前去共游飛來奇境,那里有個五法道人,為人別具一格,還懂得許多奇技妙法,你對這些可是最感興趣的?!鼻嗄瓴粌H長得好,溫潤如玉,同樣熱情好客,想要挽留馬車上的少年人。
少年掀著車簾,不羈而灑脫,咧開嘴一笑,帶給人雨后陽光般的溫暖,拒絕道:“不了,已經(jīng)叨擾連山兄多日,游子總有歸家時,待來日書院開學(xué),咱們嵩山再見?!?p> “也好,明仁,一路平安。”李崇拱了拱手。
李崇知道張跡去意已定,不再阻攔,澹澹而定,揮手送別好友離開,臉上帶著笑,畢竟又不是生離死別。
馬車順著人流遠(yuǎn)去,張跡臉上的笑容就淡了,如李崇所言,他并不想回家,尤其不想看到后母張徐氏和他同父異母弟弟張金那讓人厭煩的面孔。
自從嵩山書院放假,這一個月來他都住在李崇的家里,平日里游山玩水、登高望遠(yuǎn),何其快哉?
只是不知為何下一年的束侑和月銀都沒有被寄來,連回家的馬車和路費都是李崇資助的,他們關(guān)系好,互幫互助倒沒有什么,相比友情,錢財本來就是身外之物。
在遂安這段時日,平日里吃喝游玩張跡也沒怎么花錢,李崇總說以盡地主之誼,就是知道他囊中羞澀了。
可束侑的銀子總不能再行借取,李崇的身家并沒有多富裕。
張跡目光微沉,如果所料不差,家里肯定是后母徐氏或者弟弟張金在作妖,他必須要回家看看,防止家里的生意被這兩個憨憨霍霍了。
最擔(dān)心的是孫老爹和孫小妹,他為張跡做事,銀錢一般都是孫老爹寄來的,這次銀子沒送來,信兒也沒有一個,張跡心里十分擔(dān)心。
走的多了,看的也就多了,自然明白很多。
后宅斗爭死人的事兒可是常有的,辦不了主子,奴才總能折騰,張跡感覺可能出事兒了,因此著急回家。
“少爺,兩年了,終于能回家了,老爺知道少爺中了解元,一定很開心?!瘪{車的書童喚作常鮮,年紀(jì)不大,比張跡小上四歲,只有十三,還是個單純的孩子,并沒有注意到張跡臉上一閃而逝的憂思。
“快趕路吧,盡快趕回襄陽?!睆堐E催促一聲,微微搖頭。
開心?這爹純粹是便宜爹,這會兒說不定正在抱著風(fēng)韻猶存的徐氏享受溫柔鄉(xiāng)呢。
張跡雖然是長子,但卻是小妾所生,親娘已經(jīng)不在了,若不是他會讀書又會經(jīng)營,讓張家在襄陽從小地主躋身名流,早就被忘到犄角旮旯。
人似乎總也不會滿足,張家資產(chǎn)越多,徐氏就越看張跡不順眼,對方好像從來沒意識到張家如今的身價,都是他“畫仙”的名頭和功名帶來的附帶品。
敗家從內(nèi)斗開始,張跡便遠(yuǎn)去嵩山書院讀書,避開徐氏和張金,現(xiàn)在看來,還是躲不過。
做為素來坦坦蕩蕩的一個人,這一番回去,卻少不得齷齪,爭財產(chǎn)這種事兒,對一個讀書人來說,真是齷齪得不能再齷齪的事兒了。
可惜家宅不寧,弟弟又是個敗家子,現(xiàn)在家中財產(chǎn)何止萬貫,總不能留給張金揮霍了。
越想,張跡的眉頭就越深,他想到小時候跟張金搶玩具,父親張無稽總是勸他大度,要有做哥哥的樣子,懂得謙讓,平時偶爾的交流,也在教導(dǎo)他仁善知禮,做一個謙謙君子。
那時候覺得父親是對自己給予厚望,望子成龍,希望自己能做一個名士。
可隨著年齡長大,他慢慢警覺,若是他跟張金爭搶家產(chǎn),或者同時看上一個姑娘,父親是不是也會勸他放棄?
張跡的心里始終存著一種期盼,希望父親看到他的努力,因此晝夜苦讀,頭懸梁,錐刺股,他本不是一個天才,能夠一路中第,全靠平日苦讀。
但這次斷了銀子,讓張跡心中清醒,看來父親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沒有得到父親準(zhǔn)許,徐氏和張金沒膽子這么做。
“希望一切沒有自己想的那般不堪吧!”心中輕喃,張跡拎著李崇為他準(zhǔn)備的酒袋猛飲一口。
只覺得喉嚨辛辣,跟心里的抑郁相互抵消,但抑郁生生不息,于是一口一口喝著,沒多久便醉了,躺在車?yán)锼?p> 一路慢行,老馬實在不給力,持久力極差,腿軟還無力,剛開始就撂挑子,沒趕上驛站,讓張跡二人在荒野休息了一夜,氣得常鮮幾番跳腳,想要切了馬腿做烤串,被張跡攔住。
即便不行了,還是要給點尊重,要真的殺了,兩人就只有地奔,那才是歇菜。
路上經(jīng)過南郡,終于能找個客棧好好休息,張家在南郡也有生意,能支取銀錢,終于能換了車馬。
然而還沒有到南郡,便遇到了幾個乞丐。
張跡正在一處小鎮(zhèn)的酒家休息,明日就到南郡,打算把身上的銀子花了,好好吃一頓飯。
店里人不多,只有三個桌子上有人。
一桌是一個中年道士,張跡多看了兩眼,在書院,平日里也跟同學(xué)游山訪道,不過這人平平無奇,除了吃素帶來的骨瘦,也沒什么仙風(fēng)道骨。
一桌是兩個客商,點了滿滿一桌子菜,也不知吃不吃得下。
另外一桌是四個糙漢子,布衣陳舊,點了四個菜,已經(jīng)吃的湯底全無。
小二已經(jīng)開始上菜,一道肉肘子散發(fā)著濃郁的肉香勾人五臟,常鮮躍躍欲試,趕緊用手帕擦了筷子遞給張跡,只等他下場,便要隨著開吃。
“什么味兒這么臭?”
香氣里突然混雜進(jìn)來奇怪的味道,張跡一轉(zhuǎn)頭,五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在門口探頭探腦,按耐不住的往屋里蹭,已經(jīng)餓的皮包骨頭,他們臉色黝黑,頭發(fā)亂蓬蓬的,顯然很久沒洗澡了,散發(fā)著一股讓人嘔吐的臭氣。
外間的風(fēng)一吹,瞬間彌漫整個酒家。
“出去出去?!钡昙铱吹讲凰僦停偷男呛悄槾篌@失色,面色一轉(zhuǎn)便如羅剎,立刻招呼兩個店小二,每個小二手里都拿著碗口粗的大棒子。
“大爺賞口飯吃吧?!蹦瞧蜇ぴ缫呀?jīng)餓得渾身無力,看到臨近張跡桌子上吃食,如同猴子見了蟠桃,眼睛瞪得圓滾滾,血絲浮現(xiàn),奄奄一息間好似磕了血瓶,突然有了力氣。
“滾滾滾,沒完沒了?!钡昙覇问忠粨],兩個小二輕車熟路的上前,揮舞大棒,把乞丐嚇跑。
角落里坐著的道士,穿著鶴式道袍,頭扎混元發(fā)髻,性感的山羊胡在咀嚼下一動一動,看到老板趕人很不滿:“老板,不就是幾個饅頭,有什么舍不得的,你這諾大的店,還差這仨瓜倆棗?”
“須知日行一善,福澤自生矣?!?p> “道長,你不了解情況,這南郡大旱,兩季莊稼顆粒無收,我們這兒正好臨近,每天都有大量的難民,早先開了粥鋪,可把我害慘了,那些人餓的都快易子而食,一見著吃的就哄搶,每天都聚集在我這門前,根本沒辦法做生意。”店老板嘆了口氣,他并非鐵石心腸的人。
后來還發(fā)生了進(jìn)店搶食物的事兒,實在沒辦法,才請了兩個人高馬大的店小二,總不能生意都不做了。
“這南郡素來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之地,怎會大旱?”道士奇怪的問,半是詢問,半是自語。
“這就不知道了,不過聽說南郡郡守正在找奇人異士告天求雨,懸賞千金,我觀道長也非凡俗,不若去試試,那可是大功德。”老板轉(zhuǎn)手一口大鍋蓋來,見道士訕訕不語,嘴角微翹,忙去了。
聽到這話,張跡莞爾一笑,這老板也不是個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