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
這一日,是赤松軍主帥沈天南,押送蠻族扎哈什王,凱旋回京的日子。
數(shù)十萬百姓準(zhǔn)備好了鮮花和臭雞蛋,夾道排出城北十余里。
鮮花自然是給國公爺準(zhǔn)備的,而臭雞蛋嘛,蠻子應(yīng)該愛吃。
大概巳時,一對輕裝簡從的人馬慢悠悠靠近陽京。
不知是誰先開口,高喊了一聲:“軍神!”
山呼海嘯隨之而起。
“軍神!”
“軍神!”
“軍神!”
“……”
隨著人馬一路走過,無數(shù)鮮花被拋飛上天。
也是難為了這些百姓,都快入冬的時節(jié),還能找來這么多顏色不一的花朵。
整個隊伍里,唯一遭殃的就是末尾押送囚車的士兵了。
雖然老百姓們盡量瞄準(zhǔn)了扔,但總會有那么幾個招呼到了赤松軍的英雄們身上。
至于扎哈什王,如同徹底認(rèn)命了一般,靠在鐵制的囚籠里閉著眼睛,任憑有多少腌臜之物招呼過來,也仍舊一動不動。
就這樣,隊伍從北城門而入,繞了一大圈來到皇宮正門。
沈天南翻身下馬,解除甲胄后,昂首闊步而入。
大殿之內(nèi)。
文武百官翹首以盼。
很快,一個高大的身影入得殿來,微微勾著背,快步走到階前。
“微臣沈天南……”
還沒等沈天南拜下去,一個帶著調(diào)笑的聲音響起。
“沈老要是打算讓朕下來扶,那就拜下去?!?p> “……微臣沈天南,見過陛下?!?p> 沒辦法,沈天南只得止住下拜,拱了拱手,“蠻王扎哈什已經(jīng)送去血衣衛(wèi)衙門了,婁關(guān)繳獲的牛羊牲口難以運抵京城,還請陛下示下?!?p> “這事兒不急,有個更重要的事兒,朕得先問你?!?p> 永泰帝嘴角勾起一個不懷好意的弧度,道:“說吧,這次立了這么大的功,想要什么封賞?”
此話一出,百官頓時露出古怪的神色。
這幾日陛下數(shù)次召集眾臣,商議定國公的封賞之事。
賞還好說,無非就是各種財物,可封的話……
沈天南作為一等國公,又統(tǒng)帥著六十萬的赤松軍,兼著后軍都督府的正二品都督僉事。
無論是爵也好,職也好,已經(jīng)是封無可封了。
有人說升為正一品的左右都督,但立馬就被駁斥。
都督不是不能升,但五軍都督府,不能只一個都督吧?
那跟恢復(fù)了大都督府的建制有什么區(qū)別?
而一起升的話,那就是十個正一品大員,怎么看都怎么荒誕。
所以商量來商量去,始終沒有個定論。
現(xiàn)在好了,陛下將難題給丟了回去。
眾人不由得好奇,沈天南會怎么應(yīng)對。
“陛下,那微臣就大膽說了?!?p> 沈天南神色一振,朗聲道:“微臣懇請陛下恩準(zhǔn),讓微臣解甲歸田,頤養(yǎng)天年?!?p> 話音剛落,所有人齊齊一驚。
解甲歸田?
前不久,首輔劉守義就上書乞骸骨。
雖然被陛下?lián)趿嘶貋?,可就算劉守義真走了,首輔之位自然有人頂上。
但您不一樣??!
您老可是大慶軍神,您拍拍屁股走了,誰去對付蠻族?
當(dāng)即,就有人出列,高聲道:“定國公辭官,莫不是打算棄北地百姓于不顧?”
“滾一邊兒去。”
沈天南雙眼一瞪。
那出聲的不是別人,正是大慶有名的刺兒頭韓渡。
兩人雖然往來不多,但私交很好,屬于忘年損友的那種,所以沈天南下意識的就罵了一句。
“陛下。”
沈天南抱拳,“此一戰(zhàn)之后,蠻族十年內(nèi)再無進(jìn)犯之力,所以北境安危根本不用擔(dān)心。”
“那十年之后呢?”
韓渡不依不饒,奸笑著再次問道。
“……”
沈天南恨的牙癢癢,恨不得上去給這貨來兩拳,“陛下,既然韓大人如此關(guān)心北境,臣建議讓他頂上?!?p> “我……”
韓渡頓時語塞。
“放肆?!?p> 永泰帝樣怒的瞪了二人一眼,接著面色一肅,問道:“沈老當(dāng)真要辭官?”
“陛下。”
沈天南的神色變得有些落寞:“微臣打了這么多年仗,兒子死光了,孫子也死了一個,微臣……累了。”
頓時,不少官員面露愧色。
為了打蠻族,沈天南死了三個兒子,一個孫子。
人丁本就不算興旺的沈家,凋零得只余兩個后生,何其的凄涼?
在朝的這些官員,絕大部分都沒有爵位在身,但隨便是誰,哪個家里不是三妻四妾,子孫滿堂。
“而且,讓微臣繼續(xù)領(lǐng)著赤松軍,并不是一件好事?!?p> 頓了頓,沈天南繼續(xù)道:“北境,只靠一個人是撐不起來的,無論這個人是誰?!?p> 永泰帝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沉默了片刻才開口。
“朕,準(zhǔn)了?!?p> “禮部擬旨,昭告天下……”
原定國公沈天南,因戰(zhàn)功彪炳,護(hù)北境數(shù)十年太平,特加封為忠親王,世襲罔替。
原岳東省提刑按察使司,兵備僉事婁關(guān),深入北州突襲,戰(zhàn)果碩豐,擢升后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兼為赤松軍主帥。
一道道詔書從永慶宮發(fā)出,天下震動。
除了沈天南和婁關(guān),赤松軍大小將領(lǐng),都獲得了不同程度的賞賜。
那些陣亡的將士,全數(shù)雙倍撫恤。
等到散朝的時候,百官紛紛前來恭賀。
第一個就是韓渡。
“恭喜恭喜,老哥以退為進(jìn),換得我大慶開國以來第一個外姓親王,真是厲害厲害。”
韓渡拱了拱手,陰陽怪氣道。
“給你點兒顏色,你還真開染坊了?”
沈天南獰笑著,一把掐住掐住韓渡的胳膊,“狗肚子,你怎么還沒把自己玩死?”
“嘶?。?!要死要死……”
韓渡直抽冷氣,連忙求饒。
等到沈天南放開他,他才一邊搓著胳膊一邊好奇的問道:“這么大力,你真七境了?”
“廢話?!?p> 沈天南翻了翻白眼。
“我大慶有沈老,真是幸之又幸?!?p> 兵部尚書也滿臉堆笑的走了過來,“下官給王爺?shù)老擦?。?p> “恭喜王爺,改日下官必登門拜訪……”
一位位官員眾星捧月一般將沈天南圍在中間。
除了劉守義之外,內(nèi)閣的一眾閣老也都笑著走了過來。
季宣仁笑著行禮:“王爺大破蠻族,揚(yáng)我大慶武威,又得小詩君這樣的孫女婿,揚(yáng)我大慶文風(fēng),這天底下的好處啊,全讓王爺給占了去?!?p>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附和。
沈天南雖然成了王爺,但交還了軍權(quán),大家說話也不那么顧忌。
“文有小詩君,武有忠親王,嘖嘖……閣老這么一說,下官都開始嫉妒了?!?p> “對,一家子有文有武,這還讓我們怎么混?”
“不行,王爺?shù)么髷[宴席,安撫安撫我們才行?!?p> “哈哈,是極是極!”
“……”
一眾官員善意的議論著,而沈天南卻聽得一頭霧水。
小詩君?
什么小詩君?
“等等等等?!?p> 沈天南抬手,制止了眾人的熱情,“你們說的小詩君,什么意思?”
“呃……”
眾人一愣,季宣仁當(dāng)先反應(yīng)過來,笑著道:“王爺剛回京,不知道也是常理?!?p> “也對?!?p> “哈,王爺自家孫女婿,卻是我等先認(rèn)識,心里舒服了?!?p> “王爺不知道小詩君之名,應(yīng)該知道兩次異象驚天吧?”
“王爺當(dāng)知《將進(jìn)酒》和《無衣》這兩首詩吧?皆是王爺?shù)膶O女婿蘇平所作?!?p> “啊對,不是說前陣子小詩君回鄉(xiāng)祭拜了么,不知道回來沒有……”
“……”
眾人七嘴八舌。
沈天南聽了半天,總算明白了過來。
可他的心情,卻是漸漸沉了下去。
蘇平,是小詩君?
那兩首詩,那兩次異象,是蘇平所作?
這怎么可能呢?
二兒媳信里寫的清清楚楚,蘇平其人卑劣無比,不學(xué)無術(shù)也就算了,還貪圖國公府的權(quán)勢,挾恩圖報強(qiáng)行入贅。
這種人,能寫出《將進(jìn)酒》和《無衣》這種詩來?
沈天南不太懂儒道的事情,但他知道,這里面絕對沒有那么簡單。
“諸位,老夫先行一步,改日府上擺宴,再與諸位一聚?!?p> 拱了拱手,沈天南龍行虎步離開,丟下一堆官員面面相覷。
………
定國公府。
沈天南剛剛出了皇城,這邊就得到了消息。
周、趙、張三位少夫人領(lǐng)頭,帶著沈玉春這三個三代嫡系,等在了中門大門口。
周氏站在最前,心中熾熱無比。
老爺子,封王了!
過不了多久,這門口的牌子,將會換成忠親王府!
什么赤松軍軍權(quán),她根本不在乎。
常年在邊關(guān)打生打死,誰愛誰要去。
她在乎的,只有本該就屬于自己丈夫兒子的爵位!
現(xiàn)在,這個爵位由一等公,直接跨過郡王,成了親王!
雖然王爵之位比公爵之位無異于更加難以奪取,但……
有蘇平這個已經(jīng)完全在掌控之中的棋子,她依舊有不小的把握!
就在眾人翹首以盼之時,一個騎著馬的高大身影,帶著一列親兵緩緩靠近。
“兒媳周清蕓,恭迎家公回府!”
“兒媳趙……”
“……”
這些國公府嫡系齊齊下拜。
沈天南翻身下馬,目光慢慢掃過眾人。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本該有的喜悅。
周氏心中一提,“家公……”
沈天南并不理會她,而是看向門邊一直弓著腰的唐遠(yuǎn):“蘇平呢?”
“家主,老奴馬上去尋姑爺?!?p> 唐遠(yuǎn)彎著腰就要退進(jìn)府門之內(nèi)。
“不必了!”
從皇宮到定國公府的這段距離,吳定已經(jīng)搜集了蘇平在京中的事跡,并且匯報給了他。
儒道天驕,新科解元,除了這兩個幾乎人人都知道的,連蘇平跟衣冠拜堂,惡奴被當(dāng)眾打死的他都知道了個大概。
惡奴惑主?
這么低劣的手段,騙得了誰?
還是說,這些人覺得,沒有證據(jù),自己就不會拿她們怎么樣?
沈天南閉上雙眼,腦中閃過一個如流星般璀璨而短暫的面孔。
下一瞬,他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一股無比駭人的氣勢從他身上爆發(fā),如同一層厚重的陰云,朝著整個外院蓋壓而下!
“全都給我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