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此時的貢院中,一眾考生也都用完了早飯,開始對著三道考題琢磨。
有不少自詡才高者,更是開始落筆打稿。
來自明遠樓的目光也隨之開始變得分散。
蘇平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有儒道一境的底子,又經歷了圣意賜福,他根本不用打稿,直接在白鹿紙上開始作答。
首先,便是第一道經義題的破題。
“無后世之名,圣人之所憂也?!?p> 在后世沒有名聲,是圣人也會擔憂的。
寫完這句蘇平頓了頓,而后繼續(xù)往下寫道。
“夫一時之名,不必有也,后世之名,不可無也。故君子不求名,而又不得不疾乎此?!?p> 一時的名聲,不是非有不可的,后世的名聲,卻不能沒有。所以君子本來是不追求虛名的,但卻不能不擔心后世的名聲。
“夫子若曰,好名者,人之恒情也。故下士求名,人亦不得以為躁,然吾恨其急一時之名,而非千秋萬世之名耳。若君子則知所以審處于此矣?!?p> 元圣的意思是說:喜歡名譽是人之常情,所以下等人追求名譽的時候,大家也不能認為這很浮躁,但我遺憾的是他們只急于一時的名聲,卻不重視千秋萬代的名聲。如果換了君子,就知道在這里應該怎樣謹慎的處置了。
寫到這里,蘇平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xiàn)周氏的面孔。
為了一時的名聲絞盡腦汁,生怕敗壞了一絲一毫,而實際上做的事,別說美名了,遺臭萬年都足以。
何其的短視?
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下等人是什么?
搖了搖頭,蘇平繼續(xù)往下寫。
“以為一時之名,自我為之,而其權在人,茍我之聰明才力,注乎名則有名,而皆倚人以為重……”
洋洋灑灑六百余字,一片完整的八股文就這么完成。
大體意思就是,追逐一時名聲,雖然能帶來眼前的利益,但這種行為很愚蠢,而這種名聲是根據他人的好惡得來,來得很快,泯滅得更快。而追逐后世美名的則是智者是君子,因為他為了達成這一點,一定會端正言行,時刻自省。
答完經義,蘇平將其放在一邊壓好晾著,又迅速拿起第二道策論題。
今四方皆定,何以壯國本?
這道題有很多答法。
農業(yè)、工業(yè)、水利、經濟。
從這些方面出發(fā),都不算偏題。
但蘇平并不準備這樣答,略一思索之后,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提筆便寫。
“夫當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其患不見于今,而將見于他日。今不為之計,其后將有所不可救者?!?p> 現(xiàn)在天下人的禍患究竟在哪里呢?在于只知道安樂卻不知道危難,能享受安逸卻不能勞累吃苦。這種禍患現(xiàn)在看不出來,但是將來會看出的?,F(xiàn)在不給它想辦法,那以后就有無法挽救的危險了。
蘇平筆走龍蛇,一個個俊秀的小字落在它應該出現(xiàn)的位置上。
這是《教戰(zhàn)守策》,出自上輩子那個世界,作者蘇軾。
文章層層推進。
一層先展開古今對比。
二層對當時天下形勢的分析,用保養(yǎng)身體的例子來比喻。
三層駁斥認為天下久已無事,變故無從發(fā)生的錯誤觀點。
四層提出具體教民以戰(zhàn)的措施,并再一次強調,如不教民以戰(zhàn),一旦戰(zhàn)爭發(fā)生,將會“以不教之民而驅之戰(zhàn)”,其后果將不堪設想。
五層指出時下驕兵惰卒,只會欺壓百姓要挾上司,如教民以戰(zhàn),可以“破其奸謀而折其驕氣”,對抑制驕兵惰卒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當然,其中褒揚先皇,指斥當今陛下的部分被完全刪改。
總體來講,這篇策文正好與大慶當前的國情契合,被點為甲等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但現(xiàn)在,偏偏就有兩個問題。
第一個,考題是什么?
【今四方皆定,何以壯國本?】
這篇策論甚至已經不能說是跑題了,第一句就直接否定考題!
要是能被選上,那就是見鬼了。
第二個,考官是誰?
祝天祿。
身為今科鄉(xiāng)試的主考官,祝天祿和蘇平之間,無形就多了一層座主和門生的關系,雖然不及會試那樣緊密,但好歹也有了一層師生情分在內。
然而蘇平這樣作答,跟當面指著祝天祿的鼻子罵,已經沒有任何區(qū)別了。
這卷子交上去,基本可以肯定無法中試。
客蘇平卻像是根本沒意識到這兩個問題一樣,寫完壓好,繼續(xù)下一道。
第三道,以國為題,詩賦作答。
關于國家的詩詞,那可真是太多太多了。
基本上輩子那些有名氣的古詩人,都寫過愛國題材的詩詞。
隨便一首改改拿出來,就是核武器級別。
蘇平刷刷幾筆,幾個呼吸之后突然對外喊道:“交卷!”
“嗯?”
監(jiān)守的官兵一愣,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交卷?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先皇將科舉考時從六天減到三天,不知道被天下人罵的有多慘。
就這三天,人人都還嫌不夠呢。
這才剛過去一個時辰吧,你就答完了?
幾乎是本能的,官兵將蘇平當做了那種寧可交白卷也要搏一搏眼球的存在。
不過受限于考場規(guī)矩,他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去喊受卷官。
相鄰號舍的考生察覺到這一幕,紛紛都看了過來。
有驚奇的,有疑惑的,也有不屑的。
蘇平無視這些目光,靜靜的坐著等待。
直到兩個不同的腳步一起臨近,他才慢條斯理的整理整理卷子。
幾乎是在受卷官剛剛看清號舍的前一瞬,蘇平站了起來。
受卷官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翰林,看著睡眼惺忪,還沒睡醒的樣子。
“學生作答完畢,請大人受卷?!?p> 蘇平將考題與答卷疊放在一起雙手托起。
沒人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冒出了一截凝如實質的筆尖,正在底下快速的劃動著。
“老夫看你滿身書卷之氣,料來是有識之士,三日時光何不好好利用?”
受卷官有些嘆息道:“你可知一旦交卷便再無悔改余地?”
蘇平一身粗布儒衫,證明了‘寒酸’的家境,讓出身同樣不太好的老翰林多了幾分親切,忍不住出言提醒。
此時考卷還未交上,只要蘇平愿意,是可以反悔的。
然而蘇平卻搖了搖頭,道:“謝大人好意,學生已經答完,無需再改。”
“……好吧。”
老翰林無奈,從小窗處接過卷子,粗略看了兩眼后對官兵道:“開鎖?!?p> 蘇平又行了一禮,將筆墨等一應物件收拾好,便背著背囊出了號房。
為了防止舞弊,號房被重新鎖上。
老翰林帶著試卷走了。
蘇平往南行幾步突然捂著肚子折返回來,對官兵道:“官兵大哥,小弟突然內急,實在憋不住了……”
“……”
官兵無奈,給了蘇平一塊出恭入敬牌。
有了這個,考生可以通過沿途各個巡查,前往貢院內的茅廁解決問題。
蘇平連聲道謝,一溜小跑了起來。
而就在此時,平地大風驟起!
——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