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懺悔
梁興揚頗為訝異地挑了挑眉，他也想過這幻夢之中又見幻夢究竟是個什么境況，然而沒有想到其中真會有一條通往幻境之外的道路。這么一想或許先前那個假劍橫秋也沒有說謊，只有他們一起走出去，這幻境才算真被破了。
這幻境與梁興揚所遇見過的任何一個都有所不同，其余的幻境，總在知道了是幻境之后便會出現(xiàn)些改變，看著便有些失真，然而這一個，即便是梁興揚和劍橫秋早就知道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這地方也依舊是穩(wěn)若磐石，沒有絲毫要改變的意思。
梁興揚跟著劍橫秋一路往后山走，這后山梁興揚還沒有來過，然而眼下看見的焦土與斷壁殘垣依舊是十分真實，也不知妖皇是怎么在沒有來到此地的境況下完完整整地把這鳳凰山搬了過來的。
他走著走著，便知道自己究竟會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劍橫秋要帶他去的，大概就是當(dāng)初鳳凰神女被燭龍精元封印的地方。
“若是真的封印，你大抵會有些感覺?！眲M秋在前面開路，此時他倒是很坦然地把后背露給梁興揚了，所以梁興揚一時間沒有理會他意指自己與燭龍關(guān)系費錢這件事，而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劍橫秋道：“師兄，怎么這番你不擔(dān)心我在背后對你不利了？我看這幻境處處詭異真實，只怕是你要真在這幻境之中重傷或是殞命，那幻境也會成真了。”
劍橫秋冷笑一聲，道：“我當(dāng)然不怕，我死了，你難道就出得去？我們可是一起進(jìn)來的，一個死了另一個也逃不開，不過你要是死在這里或許魂魄也會被困住，那樣的話也算是把妖皇某些心思徹底絕了。”
梁興揚苦笑道：“我要是旁人的殘魂便也罷了，你想一想，那可是妖皇——這幻境便是他的，難道他還能叫自己被自己設(shè)下的幻境給坑一回？”
“搬石砸腳的事情妖皇難道做得還少么？”劍橫秋似是在冷笑。“他到底不過也是一具尸體，沒什么可怕的。從前我還當(dāng)他真是神明，現(xiàn)在看來不過土雞瓦犬?！?p> 梁興揚心想也不知這世上有沒有力量如此強大的土雞瓦犬，劍橫秋說著搬石砸腳，他倒是覺得這是劍橫秋自己最真實的寫照，自打與劍橫秋相遇以來，這位師兄一直做得都像是這樣的事情，直到把自己也綁在了他這條搖搖欲墜的破船上面。
不過他沒有說，他們兩個現(xiàn)下要是在幻境之中打?qū)⑵饋?，獲利的可不是漁翁而是妖皇了，且說句好笑的，他還真就是那個蚌，不知道劍橫秋介不介意變成一只鳥。
他們果然到的便是這封印所在之處。
梁興揚本以為封印應(yīng)該在鳳凰觀之下，這才有了鳳凰觀如今的凄慘形態(tài)，然而現(xiàn)在看來鳳凰觀離封印尚遠(yuǎn)，這封印所在之處乃是一片墓園，平日里應(yīng)當(dāng)是蒼松翠柏的幽森模樣，現(xiàn)下卻是滿目瘡痍，那墓碑后的土都被翻了起來，四面的樹木也都倒伏一地正在燃燒。
梁興揚嘆了口氣，心想這許多年被鎮(zhèn)壓在地下不見天日，鳳凰神女的怨氣果然很大，至于一出來把人家的墓園掀了一個個挫骨揚灰不算，還要再趕到前山去把鳳凰觀翻個底朝天。
劍橫秋察覺到他在想些什么，眼見著臉上浮現(xiàn)出的也是一點譏誚笑意，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出言譏諷，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七零八落的墓園，再看一看那個鳳凰神女破封而出所留下的洞口。
那個洞口是黑黝黝的，卻并沒有來自地底的森然寒意，相反，還不等靠近便能察覺到里面的灼熱，仿佛是地火正在此處沸騰，劍橫秋踢了一塊石頭下去，半晌沒有聽見回音。
梁興揚走到劍橫秋身邊掏出一張符紙來，面帶問詢之意地看向劍橫秋。
劍橫秋一點頭，道：“既然鳳凰已經(jīng)死了，你在這里做什么都無妨，只是不要往下面扔火藥便是?！?p> 梁興揚心想自己在劍橫秋眼中的形象還真是成迷，若是劍橫秋認(rèn)可他的智略手段，便絕不會眼下這么白提點一句?？雌饋碜约旱暮脦熜蛛m然是數(shù)次在自己面前鎩翎而歸，可真要說起來高下還是有些不服氣。
他兩指一搓將符紙點燃，順著洞穴扔了下去。
那符紙順著飄落，梁興揚拿出的是極為耐火的一張，所以眼見著火星子飄下去許久，最后黯淡到將要熄滅的時候，卻霍然大亮！
原來那下面真是一片地火，不知怎地沒有隨著鳳凰神女突破封印而噴涌出來。那符咒只在一瞬間便被燃燒殆盡，梁興揚就著那符紙最后閃出來的一點輝光看見了下頭的景象。
地火是深紅的顏色，看上去有些粘稠，偶爾吐出個泡來，但總體上還是風(fēng)平浪靜的樣，并不像是隨時會迸發(fā)出來。
梁興揚只看出那是千丈地底，不由得心下有些惻然。
燭龍未曾將鳳凰神女徹底殺死，焉知不是一種殘忍？在這無邊黑暗的千丈地底，只有日夜的地火灼燒相伴，誠然地火的灼燒對于伴隨著火焰降生的鳳凰而言算不得什么，但孤寂呢？千萬年的孤寂，只怕神明也一樣難以忍受。
他想，鳳凰神女有這樣深重的恨意，未必就與這幽禁無關(guān)。
劍橫秋卻低低嘆息道：“我明白了?！?p> 梁興揚不解地看向他。
劍橫秋眼中有罕見的惻然之意。
“無論妖皇如今是個什么性子，當(dāng)年的燭龍也當(dāng)?shù)蒙鲜潜鞈懭?，不，憫神。他希望鳳凰有朝一日還能飛起，不為天道桎梏，所以他只是封印了鳳凰，讓鳳凰殘魂得以轉(zhuǎn)世，卻不想殘魂也一并歸于此處，使得怨氣愈發(fā)深重，到今日破土而出，給鳳凰山帶來了這樣的災(zāi)厄?！?p> 他閉了閉眼，道：“我忘了這件事，我不該忘的。如果我來得早一些，或許一切都會不同?！?p> 這是梁興揚第一次聽見劍橫秋懺悔。
梁興揚遲疑片刻，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救的那一個本是鳳凰的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