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無情道
失去了定魂符的支撐，清若的身形一瞬間變得更為淺淡幾乎要煙消云散而去。她依舊是有些怔怔地看著劍橫秋，神情似是有些悵然。
那一瞬間她眼底終于有些清明的意味。劍橫秋望著她，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那種近乎于軟弱的神情是梁興揚從未在劍橫秋臉上看見過的，只是此時劍橫秋也不憚于被自己的師弟，哪怕是一直以來都被自己視作對手的師弟看些笑話去。
梁興揚也很識相地垂下眼不去看此刻的劍橫秋。
“你不再往前一點么？”清若微微笑起來?！笆窃刮野涯阃?？”
劍橫秋緩緩地?fù)u了搖頭。
“不，是我把你忘了。”他的聲音有些艱澀?！澳阒赖?，我從不會說后悔兩個字，但也許我不該忘了你，如果我沒有走，你也不會在這里被困了六百年?！?p> 清若的眉峰微微顫抖了一瞬。
她低低道：“六百年么？那樣久，我都不知道是那樣久?？墒橇倌?，你到底還是回來找我了，這就已經(jīng)很好?！?p> 劍橫秋嘆息一聲。
“可我不是回來找你的，我的確忘記了一切，今日是個巧合?！?p> 梁興揚聽著這對話眉頭抽動了幾下，只好依舊當(dāng)自己是什么也沒有聽見，因為百無聊賴，籠在袖中的手只好歷歷去數(shù)那一串寶石。那上面的寶石他是閉目也能熟極而流地記著每一顆都是什么了，這些年他不知該往何處去的時候就數(shù)一數(shù)，盤算著自己究竟還有多久才能走到那一步。
現(xiàn)在這條鏈子上的空位已經(jīng)幾乎被填補完了。
他想那一天也已經(jīng)很快，只是今日的發(fā)現(xiàn)讓他心頭隱約是有些不安的，原來這世上是有第三只眼在，這一只眼來日又會扮演什么角色？是幫他一把，還是成為變數(shù)？
師父所做的一切也不過都是猜測，到今日這一步，卻是沒有任何猜想再能生出了。
這世上另一個知道他要做些什么的人正在他的面前，他想，自己是應(yīng)該想辦法再將劍橫秋拉攏一番的。
也許今日之后，劍橫秋會變得更易于打動些。
清若聽了劍橫秋耿介近乎于無禮的答話卻是不曾怒，她只不過輕輕地笑了出來。
“是啦，你還是和過去一樣，現(xiàn)下我可全都記起來啦。”
原來魂魄也是會有回光返照這一說的。梁興揚聽見這話的時候抬眼，望向清若的眼神是真切的悲憫。
清若卻像是感覺不到自己的情形一樣，依舊很快活的樣子。
“剛見到你的時候我說你是妖，你說我污蔑了你，后來我也知道你果然是妖只是覺得既然是人變作的妖怪那與我也沒什么深仇大恨，如今一見，六百年還是那副模樣，你總無可辯駁了。”
劍橫秋靜靜地聽罷，伸出一只手來覆在清若的臉上，陰陽此刻并不相通，他所能感知到的也不過是一縷清風(fēng)，可是他的手抖得那樣厲害，仿佛是有千鈞重的東西正在他的手中。
他附和道：“是啊，我的確是妖?！?p> “那么你可不要再忘記我啦?！鼻迦粜Τ雒佳蹚潖?。“我不知道輪回究竟有多久，但你是妖，妖是不會老的，我會忘了你，可你一定要來找我?！?p> 劍橫秋神情不變地對著她點了點頭。
于是清若心滿意足地化為了一縷純粹的清風(fēng)，繞著劍橫秋徘徊一番之后，便也漸漸消散了。
梁興揚很清楚，劍橫秋是撒了個謊。
只是這不必去拆穿。
劍橫秋悵然地望了一眼清若最后消失的地方，轉(zhuǎn)眼看梁興揚的時候又是素日冷淡表情。
“走罷。我想，那里還有一個應(yīng)當(dāng)被超度的家伙。”
梁興揚跟在劍橫秋身邊，狀似隨意地問道：“清若與秋雁何以如此相似？”
“是姐妹?！眲M秋道?！拔蚁肫饋砹?，當(dāng)年我是為了那虎妖來的此地，只是最后負(fù)氣出走，這一折你也該想起來了，不必我多說。”
梁興揚面上便罕見地有些訕訕。
是了，當(dāng)年他和師父就是覺得此地有妖族作祟才停留了幾日，不想遇上了劍橫秋爆發(fā)一場大戰(zhàn)，最后劍橫秋遠(yuǎn)遁，師父便和他也離開了此地，那真正的幕后兇手卻是又在此地逍遙自在了不知多久。
“你也不必太自責(zé)。”劍橫秋嘴角流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那虎妖在你們走后恐怕是真的偃旗息鼓，最后一個受害的應(yīng)當(dāng)就是秋雁，不然的話，最清醒的那一個也不會是她。只可惜機緣種種，最后在師父眼里我純粹是一個惡人了?！?p> 他回頭望著那陵墓，眼底有些狠厲的意味。
“若是早想起來時，我不會叫那畜生死得如此輕易?！?p> 他聲音平靜，語氣卻包含殺機，顯然是恨極了那虎妖害他被寒宵誤會，如此看來他其實對寒宵的在意是遠(yuǎn)超梁興揚的想象，不然的話以他的性子也不會對著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虎妖還如此計較。
“那之后我又回來了?！眲M秋閉了閉眼?！皫讉€月的工夫，剛好是虎妖湊足了最后一對魂魄，一個是秋雁，一個是自幼修行知道妹妹被虎妖所害想要斬妖除魔卻一并折進(jìn)去的清若——那時我慟及，又覺得是愛欲叫我軟弱許多，所以便把這一切都封印了去?！?p> 逃避不大像是劍橫秋會做的事情，這也不像是全然的逃避。梁興揚上下打量著劍橫秋，叫劍橫秋面上很有些掛不住，更冷冷道：“怎么，想笑我是個懦夫？”
“只是覺得你未全說實話?！绷号d揚低笑?！澳悴粫鞘芰饲閭阋B記憶和愛欲都一并要封印去的性子，你當(dāng)年是悟透了什么？”
劍橫秋默然一瞬，還是說了實話。
“是無情道?！彼吐暤馈！拔也辉鴼⑽宜鶒鄱C道，然而那一刻，我卻知道她是因我而死，這是不大完整的無情道，我想證一個完整的去與日月同輝，是以索性將這些盡數(shù)封印?！?p> 他呼吸忽然一窒，看向梁興揚的神情也有些徹悟。
“無情道是殺所愛而證道?！彼p聲道。“你覺得那一個，像不像是修了無情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