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舊地
玄靈聞言倒是多看了曹明一眼。這個家伙和她哥哥有著相同的名字，可是除此之外就再沒什么相似的地方了，在玄靈眼里他簡直傻得有些可愛，本以為梁興揚帶著他去幽州城總不能全須全尾再回來，沒想到梁興揚不僅回來了還額外帶回來一個。
這么看起來，這小子還是有幾分運道的。
如此想著，玄靈的心緒倒是平靜了不少，也不去計較梁興揚把她扔下的事情，笑道：“你也有求我的時候？說吧，想要我做什么？”
“對一個白云觀的叛徒而言，人族和妖族的地盤都不夠安全?！绷号d揚的神情很嚴(yán)肅，語氣卻不似平日爽利，在玄靈聽來是有些拖泥帶水的。
“我知道?！毙`不常看見他這吞吞吐吐的樣子，一時間倒是更好奇了些，不過也沒有即刻便打斷他。
梁興揚微微皺著眉頭，心想要是玄靈一口回絕了自己也不會有多么意外，可頭疼總是要頭疼一陣子的。只不管如今他是怎樣的糾結(jié)，該說的話總得先說出來，凡事都先要試上一試。
“但這世上有個地方是足夠安全的——我說的就是師門，你的，如今你也該知道，那也是我的師門，只是我但從未去過，需要你來帶路?！绷号d揚終于把話說完，如同卸下心頭千鈞重?fù)?dān)一般松了口氣，倒是還有些緊張，是以一瞬不瞬盯著玄靈。
玄靈猝不及防聽見師門兩個字，臉色先白了一層。只是先前得意洋洋的笑還在臉上沒來得及收回去，慢慢僵冷在了空氣里，成了一個有些滑稽的面具。
師門。
一個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聽見過的名詞，從她漂泊至今，一個她再不敢碰的傷疤。
她無數(shù)次的夢回，也無數(shù)次在噩夢中驚醒，只因為不得不眼睜睜再看著那里成為一片火海。
良久，她才動了動嘴唇，低低苦笑一聲。
“那里要是安全的話，我又何至于此？”
她沒有憤怒甚至也沒有悲傷，只是顯得有些悵然。
何至于此。
梁興揚也忍不住有些心酸起來，他是從未親眼見過師門是什么樣子，只起初在幻境中透過玄靈的眼睛窺得一二，可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那個從人間仙境變?yōu)檠谆鸬鬲z的地方也正是他的師門，他的師父也正是從那里走出來，于他而言才有了后來的一切。
他握住了玄靈的肩膀，感覺到少女單薄的肩微微有一點顫抖。
“我會加護(hù)那里，讓外人再也無法進(jìn)犯，直到我死?！绷号d揚的聲音很堅定。“從前我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師門，既然知道了，無論那里變成什么樣子，我都不會容許外人再踐踏它分毫?！?p> 玄靈垂著眼不肯看梁興揚，輕聲道：“你知道嗎？從那一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回去過。我怕我回去了看見他們問我為何獨獨是我活下來，我怕我殺那些賊人殺得還不夠徹底，不能讓他們安息?！?p> 復(fù)仇是一條枷鎖，捆了她許多年。上面的倒刺扎進(jìn)肉里鮮血淋漓，可只有那樣的疼痛才叫她知道她是活著的，活著未嘗就不是一種贖罪，生人總想著向死人贖罪，好像在這樣的情形下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罪責(zé)。
梁興揚當(dāng)然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
他牢牢地握住了玄靈的肩膀。
“我了解我的師父，她不會因為救下我而后悔?！绷号d揚道?！澳阋苍摿私饽愕膸煾浮！?p> 師父？玄靈恍恍惚惚的想。
她總是很難把這個詞同那個好脾氣的男人聯(lián)系在一起，那個男人像是泥捏的，叫自己點火燒了袍子也不曾沉下臉，只是敲著她的腦袋說她淘氣。
自己了解他嗎？
大抵是了解的，知道他總還有些堅持，也知道他夢想中那個太平盛世是什么樣子，可是一人之力太過渺小無法兼濟天下，便只好在世外桃源里假裝歲月靜好山河無恙。
那么他會說什么？
他會說我的小徒弟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真漂亮。
至于自己做了什么，在他那里從來都不重要，他只希望自己能夠?qū)B(yǎng)出自由而快樂的弟子，只可惜自己一直不得快樂。
那么，回去看一看或許也不壞。
于是她聽見自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guī)銈內(nèi)??！?p> 那一刻她仿佛聽見梁興揚長出一口氣的聲音，也聽見自己心中一塊巨石落地的聲音。
玄靈活動著在逼仄山洞里幾乎銹住的骨頭，身上發(fā)出一連串的脆響。活動到一半，她又扭頭疾言厲色地對曹氏姐弟道：“只是把地方借給你們住，見了之后不許說些有的沒的，也不許亂動里頭的東西！”
里面還剩下些什么嗎？梁興揚聞言不由得伸手按了按眉心，可也沒阻止玄靈。曹華與曹明不明就里，還以為玄靈和梁興揚如此鄭重是要帶他們?nèi)ナ裁聪杉叶锤劳馓以?，連連稱是說這是自然。
玄靈便帶著他們往自己昔日的師門去。
路是已經(jīng)熟極而流了，無論到了什么地方她總記得應(yīng)該怎么走才能回去，可近鄉(xiāng)情怯，最近的一次也不過是因為追殺其中一人的轉(zhuǎn)世而到了附近的鎮(zhèn)子里，她還記得那個鎮(zhèn)子會賣極好吃的糖葫蘆，貓舌頭是不大喜酸的，可那一家的糖葫蘆恰到好處，她總脅迫男人給她買來，如若不然就去扯他的頭發(fā)。
時過境遷，那鎮(zhèn)子還是很熱鬧，糖葫蘆也依舊在，只不知道是換了多少個人賣。那時她殺了人，是叫那人沖著山門的方向一滴滴血盡而死，然后等到天明她去買糖葫蘆，卻入口就吐了出來，只覺得又酸又苦難以下咽。
難道是之前那些糖葫蘆，都叫男人施了什么術(shù)法么？
她當(dāng)時模模糊糊有那樣的想法，只是后來再也沒有回去過。
凌無名見他們轉(zhuǎn)了方向倒也沒有提什么異議，他是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的，倒是曹明對著罕見的尸妖像是很有戒心，總是攔在曹華和凌無名之間不許凌無名接近曹華半步，曹華看不出凌無名的異狀來總訓(xùn)斥曹明，曹明有心告知真相又怕嚇到了姐姐，一路上忍得是十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