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攔路
梁興揚的身影停頓了一下，而后他也笑了起來。
玄靈還是第一次聽見梁興揚有這樣的笑聲，酣暢淋漓，甚至于有些癲狂。
“為什么要有人收尸？如果死了就死了罷！”
也許是意識到這山谷里有比一株食人魂魄的松蘿更可怕的存在，再進來的時候玄靈總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已經(jīng)不大一樣了，四面似乎是鬼影重重，每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叫她有些畏懼。
她從前自以為膽子很大，甚至于不怕死，因為她期待著去死。
但是她總算知道了，死不可怕，等死則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到等死的境地里去。
梁興揚忽然握住了她的腕子。
還是那只有些涼的手，玄靈已經(jīng)隱約感覺到梁興揚的體溫或許不是因為風或是節(jié)氣的緣故，他身上只是純粹的冷，或許是與他的真身有關(guān)——他的真身或許是一條蛇？如果是的話玄靈分明是有些克制他的，可是偏偏事實不是那樣，而且玄靈也看不出他究竟是個什么。
梁興揚當然猜不到此刻玄靈是在胡思亂想寫什么，他只是低聲道：“放心，既然你肯跟我進來，我就不會讓你比我先死?！?p> 他以為玄靈是在怕死。
玄靈并沒解釋什么，她正四下里張望著。玄靈有一雙可以看透黑暗的眼睛，但此刻就是因為這雙眼睛，她陷入了一點迷茫。
黑暗之中只有無聲的草木，那些草木是沒有靈智的，只會在風中默默地抖著自己的葉子，這之中沒有妖，是干干凈凈而死氣沉沉的。
他們的腳下也太干凈了，踩下去不過是普通的泥土，甚至于有些貧瘠，這里大概很少有動物死去，更沒有人類，所以沒有什么腐肉能夠滋養(yǎng)這一片土地，
可是偏偏就在不遠處就有那樣一座人間煉獄一樣的存在，尸骨層層疊疊。
為什么在這樣近的距離里，會產(chǎn)生這樣截然不同的兩個情形？
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對，可惜玄靈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見識還是太少了，至于根本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梁興揚像是察覺到了玄靈的疑惑。
他問：“你是不是覺得這里太干凈了？比起松蘿所在的那一片而言?！?p> 玄靈點了點頭，也不管梁興揚能不能看見。
梁興揚倒是的確能看見。
他無聲地笑了笑，說：“沒關(guān)系，走到盡頭就什么都分明了。”
松蘿就在山谷的盡頭，只是他們沒能走到盡頭去就已經(jīng)被攔住了。
空氣中多了一堵看不見的墻。
他們的鼻尖就頂在那堵看不見的墻上，玄靈能看見一步之外就是那種深黑的土，顯然前面就是他們曾經(jīng)走過的松蘿的拋尸地，甚至于玄靈還發(fā)現(xiàn)她的腳印還在上頭。
她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
身后現(xiàn)在是兩排腳印了，梁興揚這一回是走著過來的，大概是覺得這地方足夠干凈。
“被攔住了？”玄靈不可置信地說?！叭绻覀儠粩r住，那些人又是怎么走進去的？”
梁興揚的手按在那看不見的墻壁上，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手上微微用力，然而空中不過泛起了一點漣漪。
他沒有用什么術(shù)法，所以這結(jié)界當然沒有破。
梁興揚忽然笑了起來，說：“是個小把戲，正是因為來的是我們，才會被攔住。”
“這是什么道理？”玄靈不解道?！半y道是因為我們是妖怪？”
“對，或者說，因為我們身上有被這個結(jié)界所排斥的力量?！绷号d揚這樣說著，彎腰撿起了一顆小石頭，一揚手就扔了進去。
這里對他們而言就已經(jīng)是盡頭了，但是那塊石頭毫無阻礙地被扔了進去。
“如果我們當時是原路返回的話，大概就會早一些遇到這個屏障了?！绷号d揚看著落地的石頭，語氣不知怎地還有些悵然?！皠趧游矣诌@樣跑一回?！?p> 他似乎只是在為自己不得不多跑了一趟而有些無奈，這讓玄靈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于是她只有沉默，半晌看著梁興揚上上下下地摸索，卻是連這沉默都維持不住了，只好問道：“你能不能把這東西破開？”
梁興揚屈指一敲，他的手指與空氣接觸，卻敲出一點清脆的響聲來，就像是敲擊在某種金屬上頭，還帶著一點回音，因為山谷太空曠，回音聽上去讓玄靈有點心悸。
“能?！彼恼Z氣很輕松。
“那你在看什么？”玄靈更為不解。
“在等。”梁興揚微微一笑?！耙估镆磺卸继ｋU了，我打算等日出。”
“危險？這結(jié)界被破開之后會發(fā)生什么？”玄靈一時間警惕起來，她四面打量了一番，似乎覺得從暗處隨時會竄出來一個張牙舞爪的家伙。
然而四面還是一樣的平靜，她又聽見梁興揚慢悠悠地回答道：“結(jié)界只是個殼子，大鎖了就打碎了，打碎了我們可以邁步過去，就這么簡單?！?p> 那一瞬間玄靈氣得想亮出爪子在他身上磨一磨。
但是梁興揚一抬袖子躲過了玄靈的手，神情終于嚴肅了一點。
“這個結(jié)界在這里有兩個作用。”他對著玄靈亮出兩根手指來，身子還微微后仰著，看起來是擔心玄靈隨時沖上來再給他兩下。只是他分明可以用那道血符叫玄靈動彈不得，卻不知為什么沒有用。
玄靈想，總不會是忘了。
“第一，就是阻止像你我這樣的來探查其中的秘密，如果有一個身懷異術(shù)的人來到此地，他一定會覺得其中有些詭異，如果不是什么嫉惡如仇的性子，最好的辦法就是掉頭就走免得惹上點什么來，像我們這樣偏向虎山行的這世上如今已經(jīng)很少?！?p> “第二，就是這個結(jié)界一旦被打破，那個布置結(jié)界的家伙就能察覺到其中的不對來?！?p> 這才是梁興揚想要說的重點，玄靈的神情也漸漸嚴肅起來，她問：“你能看出布置這個結(jié)界的有多厲害么？”
她想問有沒有你厲害，然而轉(zhuǎn)念一想，這種說法似乎會讓梁興揚得意，就只問了這么半句。
“一個結(jié)界而已，隨手布下來也是個布，看不出什么東西來的?！绷号d揚似乎而已看穿了玄靈這點小心思，他低低笑了一聲，那態(tài)度叫玄靈有點不高興，好像自己成了一只家貓——她原先也是有過一個家的，后來就再也不愿意提起這個字來。
“破了就知道背后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了?！毙`或許是因為想起了這一茬來，語氣便有些冷，她對著那面看不見的墻壁狠狠地踹了一腳，梁興揚卻是在一邊袖手看著，沒有要攔阻的意思。
玄靈還以為他會上來攔，結(jié)果得了這么一個有些索然無味的結(jié)果，不由得停下來看了梁興揚一眼。
梁興揚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你要動手就再好不過了，我真的不大想動這個手?！?p> 他的語氣仿佛是在嫌累，玄靈卻不想被當成打手來用。只是梁興揚這么一說，她竟陷入一點進退維谷的意思，不知道下一腳還應(yīng)不應(yīng)該踹出去。
倒是梁興揚看她像是為難得很，依舊是自己動了手。他抬手在上頭一拍，玄靈只來得及看見一道有點刺眼的白光，隨后就看見梁興揚的手穿了過去，有什么東西轟然破碎的聲音響了起來，是這結(jié)界就被一巴掌輕描淡寫地扇碎了。
玄靈咕噥了一句：“看來這一個不是你的對手。”
梁興揚的神色卻沒有玄靈那么輕松，他想了想道：“還不能確定，先進去看看?！?p> 和從山崖上下來是差不多的路，依舊每一步都走得像是泥足深陷，玄靈艱難跋涉的當口看著梁興揚在前面飄飄蕩蕩地走，心里就有點來氣。
梁興揚卻忽然停下來，問：“要我背著你走么？”
玄靈又是一時語塞，半晌終于惡狠狠吐出兩個字來。
“不必！”
力道之大，簡直掉在地上都能砸出兩個坑來。
梁興揚就又笑了笑，接著在前面走。
可是又往前走了一陣子，是玄靈估摸著總算要到先前松蘿被燒毀的地方了，梁興揚卻忽然伸出手來把他一攔。
“不對?！彼穆曇粲悬c凝重，比先前在墳頭上玄靈聽見的那一聲要嚴肅得多。
玄靈被他攔在身后，只能越過他肩頭去看身后的場景。
是大火燒過之后的情形，四面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乍一看沒什么特別的，玄靈本想借著這個來嘲笑他神經(jīng)過敏，可是看見梁興揚那個嚴肅的側(cè)臉，又忽然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她只好仔仔細細又看了兩眼，總算意識到有什么不對了。
那一地的黑色里如今悄然隆起了一個小小的土包。
玄靈記得很清楚，梁興揚瘋了一樣沖進火里去拿那顆琥珀，走的時候當然是一路忙著滅火，當然沒什么人有心情給這松蘿再安葬一番。
那么，究竟是誰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里來到了這里，給松蘿立了一個墳？
給一堆灰燼下葬，聽起來有些可笑。
可是想到那大概就是此地的主人，玄靈又有些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