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馮程穿好衣褲,光腳站在窗前凝視著深不見底的夜色,他無意識熟練地把煙灰彈往置于陽臺邊的綠籮盆。
三根煙焚不盡他滿腔思緒,他后悔不小心甩安小滿的那一下,“小滿會認為我是故意的嘞,這樣一來,他更不會接受我了?!?p> “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和他說說?!?p> “難吶!”
單馮程心理盤算著是否需要就此事和安小滿當面說清楚,賠個不是,想到此,他忽然自責起來,做長輩的會有錯嗎?就算有那么幾處不合適的地方,小輩也應該體諒包容,尊重長輩的威嚴。
“他怎么就不能像峰峰那樣?!碧K琴英唏噓不已。
“你要不去找找他吧,這么小,別跑丟了?!?p> “沒事,他沒錢,在外面逛一會兒累了餓了就會回來的。”
“要不我看我們還是算了吧!”
倆人感情的消散,單馮程不怪蘇琴英,她也受了很大委屈。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蘇琴英還沒從今晚的屈辱中收回神,眼前的男人又要棄自己而去。
“當然不是,我是想著,小滿那么抗拒,也不是個事,我是想和你在一起,可不是影響你和小滿的感情嘛!”
蘇琴英聽他這么說,心略微定了定,她緩緩說道:“我原先打算等他初中畢業(yè)后給他找個靠家的職高學校,我也知道,讀職高沒有多大意思,初中那么多好老師好同學都影響不了他,職高讀了也是混日子。他這幾天吵著要去上海找他遠堂親,等他回來我和他好好聊聊,他實在想去就讓他去吧?!?p> 單馮程見蘇琴英為了自己,竟后置親生兒子,感動不已,他回身緊緊抱著她,呢喃道:“他還太小,不適合過早進社會,讀個職高多多少少能拿個畢業(yè)證?!?p> “我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
“放心,職高和高中都一樣,都要住校,我和他不常見面的?!?p> “等他回來我再和他說說吧?!?p> 單馮程在蘇琴英臉頰上親了一口,便動身回家了。
蘇琴英在家等了一個多小時,安小滿還沒回來,她胸口的堵塞感越發(fā)清晰。
她趕忙打著手電筒出門尋安小滿。
她去了安小滿常去的街道網(wǎng)吧,他不在;去了安小滿常去的公園,他也不在。
蘇琴英想著,安小滿一定還在生氣,生氣單馮程打了他,生氣她罵了他。
他可能躲在她找不到的某個角落哭泣,或者去找了同學投宿。
翌日一大早,蘇琴英就到了安小滿所在班級,正在維持早自習秩序的班主任看到她,立馬走出教室。
“王老師,你好,請問安小滿到了嗎?”
“沒有,我正想打電話給你?!?p> “還沒到啊?”蘇琴英惴惴不安問道,“班級還有其他孩子沒到嗎?”
“都到了,只有安小滿沒到,出什么事了嗎?”
安小滿雖然成績不好,愛抄作業(yè),廢話一大堆,但是他從不遲到早退,無故缺席。很多時候,王老師覺得,安小滿英語試卷上的三五十分真的對不起他每天辛辛苦苦的起早貪黑。
“昨晚和我吵了一架,就離家出走了,我到現(xiàn)在也沒找到他?!?p> 王老師轉(zhuǎn)身進班級,大聲說:“停一下,停一下,你們誰見到安小滿了嗎?”
大家要不搖頭,要不沉默,都在否定見過安小滿的事實。
蘇琴英登時慌了神,她囁嚅著嘴巴說道:“老師,我再去找找,如果他來學校了,您一定要和我說?!?p> 一上午過去了,蘇琴英沒有接到王老師的電話,她也找遍了附近親友鄰居,大家都沒見到安小滿,在別人的提醒下,她才恍過神來,去派出所報警。
還沒到派出所,她接到安嬸的電話。
安嬸說安小滿找到了,他打了電話給趙沁,說明天到上海找他。
“小滿現(xiàn)在在哪里?”
“不知道啊,我不是怕你擔心嘛,就立馬和你說了?!卑矉鹄^續(xù)說,“趙沁和我說,小滿哭著和他打電話,他一聽,就知道肯定家里出事了,他又沒你電話號碼,讓我趕緊和你說一聲。”
“安嬸,你讓趙沁問他一聲,他在哪兒?”
“哎,我現(xiàn)在馬上給趙沁打個電話?!?p> 得知安小滿平安,蘇琴英心如落地石頭,她折回家,到家后想起王老師,急忙以安小滿鬧脾氣不愿上學為由,給他請了兩天假。
她等得著急,便直接去了安嬸家。
安嬸正準備回撥給她,見她火急火燎走近,便掛了還未接通的電話。
“小滿現(xiàn)在在哪兒?”蘇琴英隔著老遠問道。
“趙沁也不知道。趙沁說安小滿是借別人手機打的電話,他號碼打過去,那人說只是把電話借給了小滿?!?p> “那趙沁知道小滿還在泗縣嗎?”
“還在泗縣,就是不知道在哪兒?!?p> 安嬸良心不安,以為安小滿只一味想去上海,并不曾知曉個中緣由,她難為情地愧疚:“都怪我,讓你給趙沁做媒,趙沁那張嘴也爛了,讓小滿有書不想讀?!?p> 蘇琴英心內(nèi)知嘵,昨夜發(fā)生的事情,就算沒有趙沁,安小滿如果不想回家,她也找不到。她倒是慶幸著趙沁的存在,至少可以讓她知道安小滿的行蹤。
“不怪你們,小滿昨天在家和我吵了幾句。”
“為去上海?”
“不是?!?p> “是你的事情嗎?”
蘇琴英低頭不語。
安嬸心下有數(shù)了,蘇琴英和單馮程的事,大家多多少少都在傳著,她善意提醒蘇琴英:“你一個人這么些年了,按理說重新找個人也正常,可是我們這邊總有幾個嘴里生蛆的背后亂嚼舌根,小滿聽到后肯定生氣,他現(xiàn)在正值青春叛逆期,你要順著他的毛慢慢和他講道理?!?p> 蘇琴英勃然變色,連氣帶急問道:“誰在背后說的?”
“我聽說的也不止一個,是誰你也能猜到的,我們這邊統(tǒng)共就那么些個人嘴里拱屎,誰還不知道誰?!?p> 蘇琴英大概猜出了幾個,她好奇他們在背后到底和安小滿說過什么?
“能說什么,嚇她有新爸爸沒媽媽了。打趣他有新爸爸,問他想不想改姓?估計還有說讓他去找安俊杰的?!?p> 蘇琴英頭皮發(fā)麻后脊發(fā)冷,怒不可遏大罵道:“這些畜生,和小孩子講這些干什么!”
說著,她就要去找他們算賬,安嬸一把按住她:“你去說,他們都知道我告密的了,我也是好心提醒你一下,你可別讓我難做人。”
蘇琴英到底顧及著和安嬸的情誼,她忍住了胸腔的暴躁,囑托安嬸:“還得麻煩讓趙沁??叫安小滿趕緊回家?!?p> “放心,我知道。”
“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吃的,喝的,睡的怎么解決!”
“你放心,他就在泗縣,不想回家說明心理還覺得委屈,他撐不住了,自然回家了?!?p> 蘇琴英沒有選擇地只能等待。
“哎~”蘇琴英嘆了口氣。
“小滿脾氣也犟的?!?p> “安嬸,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小滿這孩子,有時候我看著他,感覺他和他爸爸一樣?!?p> “他爸爸生的,肯定一樣了,你說的這是什么傻話?!?p> “不是樣貌,是性格,我為什么想重新找個人呢,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害怕。”
安嬸會意,表示支持:“這年頭的孩子只顧自己,我們是指望不上的,你看趙沁,一個婚事我還跟著他屁股后團團轉(zhuǎn),平時和他講話,說一句頂三句,以后還指望他給我養(yǎng)老?”
“我也是考慮到這個問題,還有一些原因,小滿長大后我的負擔,雖說是繼父,可除了繼父不如親生父親好聽外,還能挑出什么毛病呢?親生父親又如何,不也不聞不問嗎??!?p> 安嬸從口袋掏出兩張衛(wèi)生紙,塞在蘇琴英手心:“理解理解,我都理解?!?p> 蘇琴英把眼淚擦拭干凈:“和他現(xiàn)在也處出感情了?!?p> “那他家孩子接受嗎?”
“接受。”
“小滿不接受?”
“完全不接受?!?p> “這就不好辦了?!卑矉疬谱旄锌?,“小滿大一點可能也就好了,現(xiàn)在他還太小,太小了!”
“也不小了?!碧K琴英聽單馮程說,峰峰在讀初一初二時,就勸他重新找個對象了。
“毛都沒出齊,算多大的人!”
次日晌午時分,蘇琴英的電話響起,她看號碼歸屬地是上海,立馬接起:“喂,趙沁嗎?”
“媽,是我。”安小滿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
“小滿?”蘇琴英有些難以置信,“你現(xiàn)在在上海?”
“嗯,我不回去了,你想和叔叔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你給我趕緊回來?!碧K琴英命令道。
“你答應我和他分開,我就回去?!?p> 蘇琴英不知如何接話。
“你是想讓我回家還是想和他在一起?”
安小滿帶著答案去質(zhì)問母親,意料之中的沉默,卻還是讓他潸然淚下。
“反正我也考不上高中,回去二十幾天后還要過來,沒意思?!?p> “你先回來。”蘇琴英語氣軟了下來,心痛得快要窒息。
她痛恨安俊杰拋棄妻子,沒想到現(xiàn)在此時自己也沒有為了兒子,放棄單馮程的決心,自己何嘗不是棄子呢?
“媽,我打電話之前還想著,如果你逼我回家,我就威脅你,把你和叔叔那天晚上做的事情告訴別人,但是我現(xiàn)在不想這么做,”安小滿停頓了一下,近期反復的試探讓他微薄的安全感消失殆盡,他作累了。
安小滿紅著眼睛說:“媽,如果我沒有打算來上海,我可能不想活著了?!?p> 蘇琴英震驚得一時語塞,她無法解釋,安小滿的這個想法是他太矯情脆弱還是內(nèi)心確實受到她看不見的至深傷害。
“所以來上海是我現(xiàn)在活下去的動力,你尊重我好嗎?如果我回去和你繼續(xù)生活在一起,我們只會無休止地吵架,到時候你還會面臨選擇我還是他的局面?!卑残M苦笑,“我知道你還是會選擇他,所以你讓我留在上海吧?!?p> 蘇琴英早已淚流滿面,她繼續(xù)沉默著。
安小滿笑哭了,他不知道自己是獲得得更多還是失去得更多。
蘇琴英給趙沁轉(zhuǎn)了五千塊錢,請求他保管錢、保密,幫她好好照顧安小滿。
她原以為安小滿臨考試退學,自己會被王老師喋喋不休施加各種壓力,逼迫安小滿回校上課。正當她難為情提出安小滿退學申請時,王老師先是張著嘴巴愣了幾秒鐘,繼而輕描淡寫問清楚原因后,爽快地遞給她幾張自愿退學申請單。
后來,蘇琴英聽安嬸說,安小滿離家出走后,連夜走到汽車站,在車站將就了一夜,他看到去上海的班車費用超過身上攜帶現(xiàn)金金額,就在車站附近的商場給一家賣手機的商家發(fā)了八個小時的單頁,那天他掙了一百二十塊錢。蘇琴英也聽單峰峰說,初中學校會為了提高高中升學率,老師們會勸退一批考不上高中的學生,安小滿主動不參與中考,對學校而言,是良性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