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戲法與舊相識
“老鄭,在嗎?”文添遠離了是非之地,輕聲詢問。
“在呢在呢。”鄭西風從旁邊一個放爛菜葉的雜物堆里探出腦袋,顯然還心有余悸,“剛才嚇死我了,很來以為五品到頭了,沒想到六品謫仙一來就是兩點,差點老鄭就交代在這兒了?!?p> “還是謝謝你啊老鄭?!蔽奶砗芨兄x那沒來由的安全感,倘若剛才在場的人是程天雷,他的心安程度,又要少上幾分。
就憑借方才沒被守衛(wèi)軍發(fā)現(xiàn)一事,文添便感覺老鄭的修為,應該不低。
“眾生和尚呢?”文添見只有老鄭一人蹤影,詢問道。
“對于他來說,兩界寺便是他的機緣?!崩相嵃亚对诖笸纫话胛恢玫钠坪t子拔出來,順便摘掉了頭上的幾個爛菜葉,“還要幾天才能出來,到時候我去接他。陰陽人不錯,我放心?!?p> “對了老鄭,你怎么知道我們會出事?!蔽奶碛行┮蓱],老鄭的出現(xiàn),實在是太過湊巧。
不像是天降正義,更像是守株待兔。
“陰陽說你們回來的路上可能有埋伏,給了我具體的時間和地點?!崩相嵣酚薪槭碌卣f道,“陰陽住持似乎出不了兩界寺,但是對城內的大小訊息,坊間傳聞,無一不知,無一不曉。修為屁大點兒,耳眼倒還很靈光?!?p> “突然有些饞那杯叫浮生的茶了,到時去兩界寺接眾生,看能不能再討要幾盞茶喝喝?!蔽奶砜聪蝽n非,感覺輕松了不少。
“你們此去城主府,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陰陽那家伙故作神秘,問他什么都閃爍其詞?!崩相嵰贿吷焓执钭∥奶淼募绨?,一邊笑嘻嘻著問道,“看那吳江楓和燕云碧對你都很是尊崇,怎么,難道都還是你的詩迷不成?!?p> “想必天雷、沐雨、向南歌他們也很好奇,到時候回客棧后一并講解吧?!蔽奶磙植贿^老鄭的盛情,答應道。
盡管他經過幾次三番的戰(zhàn)斗,早已十分疲倦。
“那感情好,你們先回去,我去弄些燒酒鹵肉,瓜果小菜,聽故事,怎么能沒有好酒好菜?!编嵨黠L腳底抹油,一溜煙離開。
把不靠譜上演到了極致。
文添和韓非對視一眼,無奈笑笑。
這鄭西風還真是,一點高手風范沒有。
回到那家門口樸素的客棧,值夜的店小二已經睡熟,如小雞啄米般點著頭,也真不怕有賊進來。
出乎意料的是,向南歌就在客棧大堂里打坐修行,察覺有人靠近,睜眼一瞧,眸子里迸發(fā)出精光:“文添!你回來了?!?p> 那欣喜的樣子,讓文添心底流出一股暖流。
像極了自己回到文修院時師兄們的樣子。
向南歌急忙喚來了程天雷和沐雨。
程天雷也喜不自勝,他在城主府外感受到了諸多可怖的能量波動,似有金仙交手,坊間也一直有些真?zhèn)坞y辨、添油加醋的消息,也不免讓他心神憂慮。若是文添出了什么岔子,龍婉瑜的門估計他們是半只腳也邁不進去。
晚上客棧大堂沒什么人,鄭西風揣著大包小包回來后,眾人落座。
程天雷隨手焚了幾張符篆,在周圍劃出一片隔音結界。
“快講吧文添,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鄭西風瓜子已經磕了一堆,給自己斟滿了一壺酒。
“行,剛好也和大家通通氣?!蔽奶斫舆^向南歌倒的一碗茶,道了聲謝,“接下來要時刻保持警惕,輪流值夜吧,如今這瑤光城暗流涌動,怕是也不太安全?!?p> “好,老年人覺少,我值第一班?!编嵨黠L把那個啃得干干凈凈的鹵雞腿又放進嘴里嗦了嗦,“我說隊長啊,咱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吧?!?p> 文添又用茶水潤潤嗓子,娓娓道來。
剛好也把最近發(fā)生的事梳理下。
文添從和隊伍分離進入城主府,折服諸多文人,一呼百應。
而后黎初金仙天降,要斷自己大道反哺,取他性命。
燕云碧出手阻攔不得,自己燃了那枚唯一的謫仙印記,僥幸未死。劉冰清也隨即出現(xiàn),也算解了他燃眉之急,黎初也礙于身份敗走。
而后引動百余名文修的真靈,卻不慎弄巧成拙,讓燕云碧之母吳江楓的病情進一步惡化。
而后機緣巧合,文添調用了幾乎在場所有人的靈,終于喚醒吳江楓。
對于竹簡真靈能模擬其他大道的能力,文添三緘其口,諱莫如深,并非透露。
在短暫的答謝和晚宴后,文添在最放松的時候,遭遇了四品四品真意巔峰的聯(lián)手刺殺,成功將其擊潰后,又和姍姍來遲態(tài)度強硬的守衛(wèi)軍爆發(fā)了沖突,文添以一句“絕勝煙柳滿皇都”喚醒名為千手觀音的古樹,再下一城。
故事講完,向南歌和沐雨的嘴巴張得老大。
這幾日也在客棧里聽過說書先生瞎白話,可論精彩程度,比文添的經歷還是差得遠。
就進一趟城主府的功夫,牽扯出來三個謫仙一個金仙,也真是天下奇聞了。
“還真是險象環(huán)生?!背烫炖装蛋敌捏@,如果文添所言屬實,自己這個四品真意巔峰,動起手來,可能在這文添手里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自己這護衛(wèi),倒是也有些瀆職了。
至于韓非,程天雷從未放在眼里,只會一種真意的四品,哪怕巔峰,依舊是底層。
“過幾日,幽冥洞天開放,我可能要去闖闖?!蔽奶砗捅娙苏f道,“那黎初庇護的西楚皇室公主楚夢蛟,會是我的隊友。”
“我覺得此事不妥。”沐雨聽到楚夢蛟的名字,眉頭一皺,第一個提出了反對意見,“黎初對你殺意極大,雖然不知緣由,但也說不準就是她背后主子在授意?!?p> “要不,放棄此間機緣,等陰陽出來,即刻啟程去波瀾城。”程天雷覺得方士傳承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如此節(jié)外生枝,他內心也是不愿意。只是他和沐雨只是隨行人員,何時去如何去,都還是文添說了算。
“其他人的意見呢?”文添看向未表態(tài)的眾人。
“我沒有什么意見,跟著你的心走就好?!毕蚰细栊πΓ@回答倒也符合她一直沒什么主見的性格。
“一切小心為上,黎初那邊,瑤光城新舊兩位城主應該會盯著?!表n非分析道,“如若黎初再有動作,恐怕就有些僭越了。不過,對那楚夢蛟,多些心眼總不是壞事?!?p> “放心去吧,有我在,這群小家伙不會有事?!编嵨黠L用有些發(fā)黑的衣角擦了擦嘴唇上有些發(fā)涼的油葷,“幽冥洞天是何等難得的機會,千萬把握好。有時候錯過一次,便可能錯過了一生?!?p> “既如此,就勞煩諸位再等我一段時間,幽冥洞天事情一了,即刻前往波瀾城,見龍婉瑜?!蔽奶砥鋵嵭闹幸延写鸢福袉栐兤鋵嵰仓徊贿^是看看大家的態(tài)度,走個過場。
眾人散去。
文添獨自一人回到房間,身心俱疲。
盡管他的識海和念力可以通過詩句或者文道滋養(yǎng)慢慢恢復,但如此高頻率地消耗甚至是泯滅念力,還是對他造成了些目前難以逆轉的損害。
尤其是以斬神訣誅殺那持棍衛(wèi)士那下,更讓本就糟糕的識海和念力雪上加霜。
若仲白在此,一定會讓文添懸崖勒馬。
那斬神訣原本是危在旦夕之時和敵人兩敗俱傷的術法,一般用個一兩次就到頭了。怎會有人像文添一樣,逢人便用,絲毫沒有節(jié)制。
帶來巨大收益的同時,也在一步一步掏空文添的識海。
文添躺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每次有煩心事的時候,他都會這樣做,像是鴕鳥遇到天敵以后將頭埋在沙子里,盡管沒用,但是安心。
逃避可恥,但是有用。
雖然外人面前他文采驚世,鎮(zhèn)定自若。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歸根結底,他的心智還停留在剛成年的十八歲。應該沉溺于大學的游戲愛情、社團活動、清風明月、花田月下,而不是動輒打打殺殺、爾虞我詐、逢場作戲、以命相搏,還時刻有隕落的風險。
老鄭率先值夜,一個人坐在張能看見外面街道的凳子上,無聊地撥弄著已經啃完的堆成一堆的瓜子殼。
客棧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仿佛一支深淵巨口,要將這座客棧里的所有人吞噬。
不時有闖堂風吹過,店小二打了個寒戰(zhàn),口齒不清地說了句“別這樣,老板娘,我們不合適。”然后哼哼唧唧換個姿勢繼續(xù)睡去。
“要我說,就別在外面站著了,進來喝喝茶?”老鄭冷不丁冒出一句話,在靜謐的深夜里,多少有些嚇人。
沒有特指的對象,但是他知道,那個人聽得見,也知道是在說他。
無人回應,只有嘎吱亂響的門板,搖搖晃晃。
偶爾有異獸爬過屋頂,留下瓦片碎裂的嘩啦聲響。
“蕭十一,我上次來,你還是個小娃娃,怎么數(shù)十年不見,連你鄭伯伯都不認識了?!编嵨黠L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把花生,用手搓掉上面深紅色的衣,用嘴一吹,而后將白色的花生仁兒送入口中。
“前輩怕是認錯人了,我們不曾見過?!蹦请[藏在暗中的人,依舊沒有露面,甚至都沒有顯露真聲,以改變過的聲音對答。
他唯一知道的一點,就是他自己已經暴露了。
“看來有時候閉世太久也不是好事,這世道太健忘?!编嵨黠L依舊不顯山不露水,普通得真像是個挑泔水的小老頭,“你都長成了大人,行為處事也甚似你三哥模樣,那時我送了他一個小葉紫檀的棋盤,送你了黑白兩盅棋子。”
“前輩,原來是你?!笔捠滑F(xiàn)身,豐神俊逸,眼神里滿是不可思議,依舊穿著一身飄逸的長袍,上面印著星辰棋盤的圖案。
遇見這位,他無須遮掩,也不愿遮掩。
“一路跟著我們很久了,你以為我發(fā)現(xiàn)不了?”鄭西風笑道。
“瞞過其他人簡單,瞞過鄭老,太難。十一沒有惡意,只是應了城主命令,暗中護衛(wèi)小夫子一行人的安全。”蕭十一言語恭敬,謙遜有禮。
有這位在,自己便顯得有些可有可無了。
那些私下動手的人還真是不開眼,這位可是既混不吝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主,被他纏上,真是永無寧日了。
“除了保護,還是吳江楓的眼睛吧?”鄭西風伸了個懶腰,面對五品散人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強者,連眼皮也懶得抬起,“你盯著也好,過幾日我要出去辦個事,到時候就麻煩你照看文添這支隊伍了?!?p> 蕭十一點頭,“鄭老客氣了,本就是份內之事,自當竭盡全力做好?!?p> 鄭西風點點頭,“我在這里這件事,不必告訴兩位城主,記住,不該說的話不要說?!?p> “那是自然?!笔捠恢噶酥竿饷妫拔疫€是在外面吧,被人看到不好。”
“不著急,我還有一事問你?!编嵨黠L翹著二郎腿,手還不老實地在桌子上轉著酒壺。
“愿聞其詳?!笔捠浑p手揣在袖子里,目光平靜,看向鄭西風。
“可認出那隔絕手段?居然都屏蔽了吳江楓、燕云碧兩位謫仙的感知。”鄭西風還在回想當時微不可查的波動,“雖說隔絕手段不甚牢靠,甚至稱得上是不堪一擊,可著實高明。若不是我恰巧在場,估計也能瞞住我些時間?!?p> 蕭十一搖頭,“我也是千手觀音暴動那一瞬,才察覺到的。依我看,那不太像是封印或者陣法,更偏向于幻術,或者通俗些,像是障眼法。而且我有一種朦朦朧朧的感覺,有些像是過年時草臺班子唱的戲法?!?p> “不錯,若是陣法,反倒痕跡太重,留下馬腳也多?!笔捠坏脑挼故墙o了鄭西風新的啟發(fā),“戲法,還是個稀罕的小道。”
“前輩在現(xiàn)場,有沒有捕捉到施法者的信息?如若能夠分享給我,相信杜春來那邊,也會省去許多偵查的麻煩?!?p> “不曾?!编嵨黠L搖頭,“我怕聲大驚了湖里面的魚兒,打草驚了蛇和趴窩的王八,于是斂息原地等候,也不曾探查。”
蕭十一點頭,“知道了,瑤光城會以最快速度給您一個答案。”
鄭西風不耐煩的糾正,“不是給我,是給他。”
“小夫子還真是好命。”蕭十一笑笑,后退著走出客棧,再次隱入夜色之中。
“得了,既然有人傻乎乎守夜,我也樂得好好休息?!编嵨黠L似乎心情不錯,哼著小曲兒,轉身進了自己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