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熊氏站在一邊,失落地垂著頭。
她的發(fā)絲不知何時被打濕了,黏答答地粘在臉上,渾身散發(fā)著一股莫名的汗?jié)裎?,衣裳也因此緊貼著身體。旁人看不出她此時在想什么,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愧疚嗎?可是如果族長不強制讓她放手,不但人救不上來,她自己也會被卷進去。
“怨我嗎?”平起從一邊走上前來,踮起腳拍拍她的肩膀。
這時候的平起模樣顯得非常駭人,很難想象這玩意原來是個人形,手腳上的指頭已經(jīng)沒了,黏成一團。四肢當中,有一條腿已經(jīng)完全只剩殘碎的木頭,另一條折成了幾段,胳膊更加慘烈,兩條胳膊一長一短,那只短的是被外力捅了進去,另一頭從胸口突出來。
他的腦袋也是破破爛爛的,不過這些都沒關(guān)系,平起本身是毫發(fā)無損的,被破壞的只是一堆泥土。
讓人感到可怕的元素,可能就是這堆泥土在動吧。
不過這很顯然嚇不到熊氏,她俯身坐下來,以較低的身位去仰望對方。
“我怎么可能怨您呢,是我沒有聽從你的命令,被你救下了才對。只是,都怪我,很多人都死了?!?p> “死就死了,說不定剩下的還得死?!?p> 平起扭頭看向不遠處正聚在一堆的被救者們,輕哼一聲,“救人是一回事,殺人是一回事?!?p> “族長,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有問題?”熊氏的神情變得疑惑。
“我不知道。”
平起指了指一邊散落的長樹枝,示意這些東西可以勉強作為武器揮舞幾下,“這些人可能有用,所以要救;這些人可能有害,所以要殺。這是兩碼事,等我確認完再說。”
目前部落內(nèi)只有兩個人,如果沒辦法吸收這二十多個外來者,就必須將其殺掉。
對方是其他土地放出來的東西,其中一些人的身體構(gòu)造又那么詭異,誰知道他們是什么東西,又要來做什么。
不能讓其他土地的手延伸到這里來,起碼現(xiàn)在不能。
平起的身體與精神是不死的,但只要敵人推倒了他的土地廟,那么他就很有可能就此消亡,這二十多個人熊氏不一定攔得住。所以不論結(jié)果如何,最起碼讓熊氏先警戒起來。
“對了,還有一件事?!?p> 平起輕聲嘆道:“不要太過自責了?!?p> 他伸出雙手,像是在懷抱誰一般張開雙臂,“你看,我的胳膊只有這么長,所以只能救下那么多人,你也一樣。”
“我們能夠救下來的人,取決于我們的手能伸出多遠。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撈到哪個就救哪個,撈不到就放手,我們只是個路過的好心人,死去的人與我無關(guān),活著的人才因我而存?!?p> “如果我能抽干河水,那就救下全部的人;如果我有千斤巨力,那就撈起更多的人;如果我只是擅長游泳,那就抓住手邊的人?!?p> 熊氏仰起頭,怔怔的望著他,忽然伸出雙手,輕輕地將他抱住。
她從未如此小心過,因為眼前的人看起來真的快碎了,“我會保護好你們的?!?p> 即使身體已經(jīng)如此虛弱,即使還有二十多個難分敵友的人站在一旁,族長依舊選擇先來照顧好他的子民,這是他的責任,也是在他雙手環(huán)抱之內(nèi)最需要抓住的東西。
“好了,站起來,我的勇士。”
平起拍拍她的頭,轉(zhuǎn)而走向遠處已經(jīng)逐漸安靜下來的人群。
在被救下的人當中,林千巧很自然地擔任起了領(lǐng)頭的位置,她將所有人聚集起來,不停地鼓舞他們。
在他們原先的村落里,流傳著在災難之河的另一頭,有著喜愛泥人的土地神的傳說。
每年都有大量的泥人被扔進河里,這些泥人當中總有幸存的,時不時還會有送別的人親眼看見他們爬上岸。于是,一些人便開始猜測,會不會那些幸存的泥人,成功聚集了起來,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
隨著人越來越多,自然也就會誕生土地神,土地神是好的,從泥人當中誕生的土地神,一定更加偏愛泥人。
有了土地神,人自然也就更容易生存下去,每年從災難之河里爬出來的泥人,一定會在土地神的庇護下建立更加龐大的村莊。
你看,這次不就是有人來救他們了嗎,說明傳說很可能是真的啊!
林千巧努力欺騙著其他人,因為只有作為神侍她知道,這片土地是不可能有生物留存的。災難之河不止有一條,在另一邊也有一條災難之河,每過十幾年,這些河水就會開始泛濫,淹沒這片土地上的一切。
作為夾雜在兩條隨時會爆發(fā)洪災的河水當中的地區(qū),別說泥人了,土地神都活不下去。
正當林千巧好不容易安撫完其他人之后,不遠處,那個救了她的,長相十分駭人的泥人走了過來。
林千巧看見他那堪稱鬼怪的長相后不禁后退了兩部,隨即又咬咬牙,硬著頭皮走上前,“你好,我們是林村的居民,感謝你救了我們,能讓我見一見你們的土地神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說?!?p> “見土地神?”
平起愣了一下,隨即陰陽怪氣地說道:“你也配見土地神?先告訴我就好了,土地神發(fā)過話,你們都由我負責。”
“我們想要加入這片土地神的庇護,這你也做的了主嗎?”
林千巧上前一步,幾乎是面對面地跟平起貼在一起。
熊氏立刻從遠處走了過來,巨大的陰影將對方完全遮住,甚至覆蓋到了后方更遠處的人,此時日頭已經(jīng)逐漸向西落下,她神情肅穆,緊繃著身體,站在平起旁邊。
“我問,你答?!?p> 平起將林千巧帶得更遠了些,低聲問道:“那些人為什么要把你們拋下河?!?p> 這個問題并沒有出乎林千巧的預料,同時也確定了她內(nèi)心的猜測,這片土地的土地神剛剛誕生不久,也沒有和外界的其他土地打通聯(lián)絡(luò),這意味著對方一定需要一個她這樣的神侍來提供情報。
“因為他們是泥人,和你們一樣,被土地神點化出來的消耗品。”
林千巧并沒有把自己包括在內(nèi),她是純正的人類,雖然也是消耗品的一種,但總的來說更貴一些,“我們的土地神用力量將泥土與野獸點化成人,在需要耕作和勞動的春秋季使用它們,然后在冬季到來前扔掉?!?p> “泥人所提供的香火要比正常人類少的多,用泥土點化的泥人只需要很少的消耗,卻能提供幾乎和正常人一樣的勞動力。在我們那邊,每年土地神都會點化出大量泥人?!?p> 然后殺死同樣多的人。
平起的目光冷了下來,轉(zhuǎn)身看向河對岸的遠方。
這么看來的話,這次探索還真是找到了不得了的養(yǎng)殖動物。
它的價值比羊更高,與馬匹等同,甚至或許可以趕一趕耕牛。起碼在封建社會時期是這樣的,而在科技逐漸出現(xiàn)之后,它的價值也會隨生產(chǎn)力的上升而上升。
人類在馴化動物過程中的最高杰作,就是人類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