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樓，夫子廟內(nèi)最高的建筑之一。
站在樓頂正好可以將廟宇和孔子雕像前的景象收入眼中，可以清楚地看見雕像前分列兩旁的翰林和儒生。
朱元璋向四周眺望，除了孔子雕像周圍的辯論之地，其他地方都聚集了不少讀書人，翹首以盼辯論的內(nèi)容。
他撫撫自己的胡須道，“誰說讀書人不喜歡湊熱鬧，這不都來了？咱看看著，比廟會的時候還要熱鬧幾分。”
一旁的朱標只是笑著解釋，“父皇，若只是翰林和山東儒生的辯論，倒也不至于聚集這么多人。
底下的士子們還是想要親眼見識亞圣出場，好奇他和五弟會辯論什么內(nèi)容?！?p> 李謙等翰林多是以南方人士居多，和北方儒生的較量，在很多人看來頗有南北文運之爭的意思。
“皇爺爺，怎么沒看見五叔?。 ?，朱雄煐趴在欄桿上，睜大了眼睛找尋著朱橚的身影。
可看來看去，就只有李謙等穿著士子服飾的翰林。朱橚的皇子服飾應(yīng)該很顯眼，一眼就能認出來。
“應(yīng)該快來了吧?！?，朱標稍有點疑惑，為何朱橚不和翰林站在一起。
“他不是比咱離宮還早嗎？怪了，這小子總不是怕了吧？”，朱元璋為了今日的辯論還特意給翰林多放了一天假，自己則是帶著朱標和朱雄煐早早地等在青云樓上。
“父皇，五弟應(yīng)該不至于怯戰(zhàn)吧。據(jù)說辯論分為兩場，一場五個翰林輪番上陣，二場才是他和亞圣辯論。
說不定五弟還在準備，第二場的時候才會出來?！保鞓松杂悬c遲疑了，可他只能等著。
青云樓下，不時地有機靈之人跑過來，想要登樓以觀看辯論現(xiàn)場。雖然辯論內(nèi)容會源源不斷從里面?zhèn)鞒?，可總沒有親眼看著真實。
“散開！”
可他們無一例外都被門口的禁衛(wèi)所阻攔，只能灰溜溜地離開。
倒是散班過來的李善長等朝臣，猜出里樓里是什么人，通報之后得以進去觀看辯論現(xiàn)場。隨后有不少過來的大臣，照模學樣地進去。
孔子雕像之前。
第一場辯論的第一輪辯論，剛開始就達到了白熱化。
“圣人無錯？非也，圣人偶爾不慎?！?p> 出戰(zhàn)的翰林舉出《大學》中，朱熹對某個句子的注釋，明明白白地告訴對方，朱熹標注有問題！
山東儒生立刻反駁，“親民，改為新民，何錯？新者，自我更新者，乃自新之民。使民更新，教民向善?？讉髟?，居順天命，為民日新之教?！?p> 孔傳乃南宋右朝議大夫，孔子第四十六代孫，此處用的是《尚書·周書·康誥》：弘王道，安殷民，亦所以惟助王者，居順天命，為民日新之教。
出戰(zhàn)的翰林只是自信地搖搖頭，“非也，新者雖不至于謬誤，可含義卻差了許多。
先生曾教導過在下，此親者，乃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更是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
正如孟子所云，親者乃是仁之，教化百姓有君臣之義、父子有親、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親者，教化、養(yǎng)育之含義缺一不可，如此看來朱圣之新者，含義便覺偏了?！?p> 此言出口，對戰(zhàn)的儒生便啞口無言了，并非是他無法應(yīng)對。而是他從來不會以圣人出錯來思考，只覺得自己思考地不夠深入，不理解圣人的意思。
這番話很快傳出廟宇之外，讓所有的讀書人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隨后就是沸騰不已。
圣人也會出錯？
在很多讀書人的心中，何嘗不是和那個儒生一樣的想法。圣人是不會錯的，若是含義模糊，定然是自己理解的不夠透徹。
今日翰林舉出朱橚教導他們的例子，明明白白地告訴夫子廟的所有人，圣人也是會出錯的！
圣人的標注不說錯漏，總歸是不合理的！
消息一路傳到青云樓，頂樓的朱元璋只是高興地拍拍欄桿，“好！說得好！圣人也是人，憑什么不會出錯？”
朱元璋立朝之初聽從文臣的建議，禮待曲阜孔家和江西朱守齋?？蓪Ψ絽s只是應(yīng)付了事，讓朱元璋很是不滿。
身為皇帝的他，總是不愿意自己的頭頂多個什么亞圣圣人的存在壓著的。
“父皇，這么多年并非沒有人質(zhì)疑圣人，可從沒有一個像今日這樣，在如此正式的場合質(zhì)疑。”，朱標聽完頓覺得朱橚解釋地更好一點，親民的含義更全一些。
“咱這個皇帝都會偶爾犯錯，圣人也是人，肯定是一樣的。”，朱元璋擺擺手，更期待接下來的辯論。
第一輪就如此精彩了，可以想象當朱守齋這個亞圣出場辯論后，內(nèi)容該多么精彩絕倫！
孔子雕像之前，山東儒生做了些抵抗，可還是讓翰林輕松取得了第一場的勝利。
士氣正盛的翰林們，立刻派出了第二輪辯論的人。
“至善只求諸心，恐于天下之事事理不能盡也。”
世間萬物有萬物的道理，若只是在心中去追求至善的境界，恐怕是不夠的，不能探究得完。
第二輪山東儒生抓住心學的漏洞，開始猛攻！
翰林的應(yīng)對也十分地巧妙，拿出了第一輪辯論的論據(jù)，“事君之忠、事父之孝、交友之信、治民之仁。雖不能一言解釋之，可皆是出此心，皆是天理，何能求得一原因？”
他的回應(yīng)是對君王的效忠、對父親的孝心、對朋友的信用等，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是天地間自然的道理。
不需要尋求效忠君父的理由，不需要尋求對朋友信用的理由，憑著本心盡忠盡孝盡信就是。
應(yīng)戰(zhàn)的山東儒生，心中準備的萬千道理忽然說不出來了，張張嘴欲言又止。
他總不能說非要去尋求一個盡忠盡孝的理由，才能去效忠君王和孝順父親。若是反駁了翰林的言語，那他就是不忠不孝之輩！
“非也?！保瑢W富五車的他還是側(cè)面反駁，可多少顯得有點無力，因為他不敢觸碰忠孝這樣敏感的論據(jù)。
第二輪辯論，依舊是心學的翰林一方獲勝。
短暫休息一盞茶后，下一輪辯論開始了，山東儒生上前接招。
就在他有點招架不住的時候，朱守齋忽然在后面提點了一句，恍然大悟的儒生立刻反擊。
在亞圣提點后，之后的儒生如有神助，接連贏下了第三輪和第四輪辯論，將連勝的翰林打地節(jié)節(jié)敗退！
形勢急轉(zhuǎn)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