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池覓很大度的決定不再和城隍陰司計較,畢竟嚴格來說是他有錯在先。
但黃奶奶看得更遠些——她得給自己的老朋友找個出路。
作為宣教口上的老兵,黃奶奶很清楚工作對于一個“野妖”的重要性。在這種和人打交道的地方生活多了,“野妖”才能了解并且學到人類社會中的眾多規(guī)矩框架。
人是一種很神奇的動物,和他們在一起生活久了,野妖身上的各種仿佛野生動物似的脾氣都會逐漸被消磨掉。這對妖怪來說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保留野性雖然能夠增強他們的武力,讓野妖在“上頭”的時候悍不畏死。但保留野性同樣也會讓他們的修行遲緩下來,
妖修本質上就是動物或者異獸們拋棄野性,學習人類的過程。當然,妖修們做的是修行,而同樣的過程發(fā)生在人類身上則叫做進化。
熊池覓本性肯定是好的,不然他也不可能修行了七百年,至今仍然一副皮糙肉厚的模樣——妖修的壽元也是有限的,如果像上古大妖那樣以人為食或者干脆興風作浪危害一方……那要么被附近城隍直接誅殺,要么被天雷活活劈死。
老熊如今肉身不朽神魂清明,那至少說明在過去七百年的修行中,他從來沒傷過人命。也從來沒有為非作歹過。
黃奶奶左思右想,認為自己的老朋友可以幫,同時也需要幫。別的不說,一頭七百年道行的熊精,至少能為自己曾孫子的陰司職責幫上些忙。
“上課?上啥課?”熊池覓坐在炕上,聽見黃奶奶的話之后有些不解道,“我認識字兒啊。”
“你看看,就你這個反應,不學習都不行。”黃奶奶在熊池覓的腦袋上低頭挑揀著沙子,一邊挑著一邊說道,“你會寫的那些個字兒,現(xiàn)在都用不上了——那是繁體知道不?你得學學簡體字,得學數(shù)理化,得學法律學規(guī)矩……你要學的東西多著呢。”
“不學成不?”熊池覓發(fā)出了每一個體格強壯且不愛學習的人都會發(fā)出的討?zhàn)埪?,“老熊我身子骨這么好,抗包都能頂十個棒小伙子,我又不打算靠筆桿子吃飯……”
黃奶奶停下自己挑沙子的動作,使勁一扯熊池覓的頭發(fā)——結果愣是扯出了劃撥琴弦的聲音都沒揪下一根毛來。黃老太太氣鼓鼓的罵道,“你這個夯貨,每天就想著抗大包?現(xiàn)在滿大街都是挖機吊車,你才能抗多少東西?人家坐在駕駛室里動動手指頭就都把東西搬到地方了!”
“那咋的,我還得先給自己找個先生唄?”熊池覓撓了撓剛剛被黃奶奶扯過的頭發(fā),看起來沒啥指甲的手指頭愣是扣出了一陣“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動靜。
“那倒不用,你跟著上課去就行?!秉S奶奶小爪一揮,“這樣,我給你找個班你先聽著,過些日子再尋摸尋摸有沒有適合你的工作?!?p> 熊池覓眼前突然放光道,“能給我整塊地養(yǎng)蜂不?”
“養(yǎng)蜂這活你現(xiàn)在還干不來?!秉S奶奶搖了搖頭道,“現(xiàn)在不比當年,養(yǎng)蜂的蜂種都不一樣了。而且也不能和以前一樣,盯著一個地方養(yǎng)……現(xiàn)在都是用大卡車裝著蜂箱全國各地到處跑,你一個人走倒是方便,那么多蜂箱你總不能自己扛著吧?”
黃奶奶由此展開繼續(xù)強調著學習的重要性,“好好學習,至少過段時間你就能去考駕照了不是?有了駕照,你真想養(yǎng)蜂也行啊……”
“這么麻煩?”熊池覓一愣,然后指著自己帶來的大麻袋說道,“那我?guī)Я艘桓C蜂過來……這往哪兒放?”
“啥蜂?你這么裝著那不全憋死了?”黃奶奶看向麻袋的眼神有些可惜,同時還有些生氣,“你咋不早說?”
“放心,用寒瓶裝著的?!毙艹匾捖冻隽撕┖竦男θ?,然后跳下炕去,躡手躡腳的走到麻袋旁,伸手從里面摸出了一個小瓷瓶出來,“喏,這一瓶能裝一萬多只蜂,我這次過來的時候,把二十個瓶子都裝滿了?!?p> 熊池覓廢了好大心思才搞來一塊寒玉髓,然后又花了不知多少辛苦才掏出來了這么一批小瓶子。說起來,寒玉髓這東西當年在長白山山底幾乎到處都是,但到明中期的時候就已經不太好找了——山底的洞窟都被老胡家霸占,里面的寒玉髓……鬼知道被他們挖到哪兒去了。
寒玉髓這東西看上去就和乳白色的玻璃差不多,但是瓶子內部被熊池覓刻了好些陣法。而陣法的主要作用就是擴大瓶子內的空間,這樣可以起到“瓶子里面比外面更大”的效果。
然而不管熊池覓怎么努力,這瓶子里的空間也就和蜂箱差不多大。于是用瓶子裝夠水或者石頭用來砸老胡家的打算徹底煙消云散,熊池覓多出了二十個隨身蜂箱。
寒玉髓雕刻的瓶子還有一個好處——瓶子里的溫度挺低,蜂裝進去之后自己就會進入半冬眠狀態(tài)。只要定期往里面補充糖水就能讓蜂一直在瓶子里活著。
在白山黑水的極寒天氣里,寒玉髓瓶里反而成了保溫箱。熊池覓能在山林里靠著養(yǎng)蜂過日子,二十個寒玉髓瓶功不可沒。
“我……”黃奶奶被自己這個老朋友“拖家?guī)Э凇钡臉幼咏o鎮(zhèn)住了,過了半天,老太太才無奈道,“我回頭幫你問問,寧遠周圍要找個能放這么多蜂的地方還真不太容易?!?p> ·
·
·
回到家里抱著貓一頓狂擼的吳克昂終于放開了自己的手,渾身毛幾乎沒有一根是順溜狀態(tài)的孟極使勁抖了抖身子,發(fā)現(xiàn)毛發(fā)無法歸位后郁悶的“喵”了一聲,然后開始悶頭舔毛。
康敏從處方里端出一盤青椒炒肉來放在桌上,然后對吳克昂說道,“趕緊去洗手,要吃飯了?!?p> 站在小板凳上,把手湊到水龍頭旁沖著的吳克昂正準備關水去拿肥皂,他身后忽然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扭頭一看,吳寧生走進了家門。
老爹今天下班有點早?。繀强税号ゎ^繼續(xù)洗手,早點下班也好,這樣就不用專門給他留一份菜了。
進屋之后的吳寧生沒有像是往常那樣,先湊過來用自己的胡茬在吳克昂臉上使勁扎一遍。他甚至沒有高高興興的來問問吳克昂“小吳同志今天在幼兒園里工作順利不?”
吳寧生直接進了廚房,然后帶著一臉懵的康敏就進了臥室——她甚至連身上的圍裙都還沒顧得上摘。
洗完了手的吳克昂更是一臉震驚,老吳同志您今天吃了什么藥了?有啥事兒不能等吃完飯再說?
吳克昂準備去把電視聲音開大些,用魔性且大聲的電視廣告來保護自己的心理健康時,他忽然聽到臥室里傳來了一聲帶著怒意的不可置信的反問,“什么?!”
聽聲音是老媽。吳克昂皺了皺眉頭,他倆這是在商量什么東西呢?
過了幾秒鐘,康敏和吳寧生快步走出了房間。吳寧生站在家門口等待,而康敏快速收拾著身上的衣服,看樣子似乎是打算出門。
“你在家待著,哪兒都別去。”把三歲的小朋友獨自留在家里,這是任何一個有責任心的家長都肯定不會干的事情。哪怕康敏和吳寧生都知道自家兒子有些與眾不同,他們仍然看上去有些猶豫。
“知道了?!眳强税狐c了點頭,指著一旁的電話機問道,“要不要給黃奶奶打個電話,讓她來接我?”
不管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兒,看起來需要小兩口一起去解決才行。吳克昂決定提醒一下自家的爹媽——在干休所里還有個小老太太可以依靠呢。
“不用了,你就在家里待著?!笨得粝肓讼霌u頭道,“不要碰火和電,自己吃了飯把碗放在桌上就行——不要給別人開門。”說到最后一條的時候,康敏的表情難得的嚴肅了起來,“不管對方說自己是誰,是媽媽和爸爸的什么朋友同事都不行——記住了嗎?”
小兩口急匆匆的離開了家,吳克昂坐在沙發(fā)上開始皺起了眉頭。
這事兒不對勁。
過去這幾年時間里,康敏可從來沒有做過這方面的警告。而且這個話聽起來就讓人覺得不對勁——老媽是覺得可能有人冒充他們的朋友到家里來?那為什么不把自己帶上?就算出去帶著小朋友有些不方便,那也總比放在家里面臨可能入室搶劫或者盜竊要好吧?
而且,他們沒有直接聯(lián)系黃奶奶。吳克昂皺著眉頭考慮了一圈,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什么東西忘了。
忘記這種事情對吳克昂來說已經有些陌生了,畢竟小朋友的生活基本上一成不變,中間偶爾有些新鮮的事情,就能讓他記住很久。哪怕是有些事情記的不那么牢靠,憑借著小朋友好用的小腦瓜子,稍微回想一下也能至少有個印象。
但這一次的情況似乎不大一樣,吳克昂在試圖回憶自己最近的經歷時,突然覺得有些頭暈。
不是那種喝多了的暈法,也不是在飛機上暈機的感覺。眩暈來的非常突然且強烈,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阻止自己繼續(xù)回憶似的。
隨后,眩暈感突然消失。吳克昂顯出了陰陽公的黑白相,并且開始挖掘起了自己的記憶。
在康敏出發(fā)前往云鶴之前的那天晚上,家里突然有客拜訪。
“請你們忘記和我有關的一切內容,也不要來打探和我有關的事情?!币粋€陌生的中年男人坐在家里,他看上去就和這個年代的其他做生意的中年人沒什么差別。大號的金絲眼鏡,三七分的頭發(fā),白襯衫和西褲皮鞋,腰上別著一個BP機,手里還捏著一個磚頭似的大哥大。
“如果你們以后還打算靠倒騰東西賺錢,會自然而然的來東三商場找我的店。”中年男人的臉在吳克昂記憶中是一片混亂空白,倒是眼鏡什么的還待在它們應該在的地方?!暗乾F(xiàn)在,請你們徹底忘記我的存在——那些錢就當做是你們單位里多年下發(fā)的獎金吧?!?p> 記憶中的康敏和吳寧生沒說話,他們一個接一個趴倒在了餐桌上。記憶里的吳克昂猛地站了起來,似乎準備用自己的能力阻止對方。然后他就聽到了一聲“咦?”
隨后畫面消失,只剩下一片漆黑。
從自己的記憶里掙脫出來的吳克昂此刻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上下全都是冷汗。
他的記憶被人修改過,而且在自己用能力反抗之前,對方就已經徹底制服了自己。
這人……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