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回憶的視線，將擦拭過書本的毛巾搭在滴水的頭發(fā)上使勁搓了搓，摸索著在一個沉重的老式木箱子里拿出一身更舊的衣服換上。
蜷縮在懷里的貓咪打了個冷戰(zhàn)，“喵嗚喵嗚”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濃郁的夜色將最后的天光淹沒，往日的此刻正是她和龍祖祖一起吃飯的時間。可是現(xiàn)在卻沒有一點響動，異常的安靜使陽秋婷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龍祖祖已經(jīng)是85歲高齡，生怕老人在夜黑雨大時出了什么意外，她趕緊抱起黑貓先在堂屋里找了一圈。突然聽見有風(fēng)箱拉動的聲音，又朝排屋盡頭的廚房跑去。
廚房雖然是倚靠著正房的一面墻用竹條搭建起來的，卻因為堆滿了各種柴塊，所以原本透風(fēng)透光的廚房比起其它房間顯得更窄更暗。
“龍祖祖，龍祖祖......”怕嚇著老人，所以輕聲呼喚，喊了很久，卻沒人回應(yīng)。
她立在原地，心跳毫無征兆地加速。
沉悶的拉風(fēng)箱的聲音時而響起，就是見不著人影，也聽不見人聲。
黑暗里，抱著黑貓的手不自覺地收緊，貓咪被捏疼，“喵嗚”嘶叫起來，嚇得她一身冷顫，汗毛豎起。
柴火灶前堆滿了干柴，只有供一人活動的空隙。
躡手躡腳地靠近，還沒看個清透，驀地冒出一個人影，再次嚇得她魂不守舍。
無端又被捏疼的貓咪掙扎著從手心竄了出去，貓爪留在掌心的劃痕就像是被夜魔剜心般讓她失去了黑暗里最后的依靠，無盡的恐懼一點一點地吞噬著她的膽量。
呼！呼！呼！——
隨著熟悉的吃力的吹氣的聲音，灶坑里忽地亮起一片金黃，吹燃了火的老人抬起一張清晰可見的布滿皺紋的臉龐，笑盈盈地看著陽秋婷，“哎！天老爺下雨個不停，屋漏偏逢連夜雨，柴潤，半天生不起火，今天開飯晚，你要稍等一下哦！”
受到驚嚇的小心臟還在噗噗跳動，陽秋婷看著那張被火光映照著的滿是歲月刻痕的臉龐，心中又莫名地生出了悲涼。
“龍祖祖，您以后不要再等我了，您要是餓了就先吃，我回來自己會弄?！迸吕先瞬婚_心，又怕老人太辛苦，權(quán)衡了許久，她還是小心翼翼開了口。
“瞎說!”丟了手里的柴塊，慈祥的微笑突然在老人的臉上陰沉起來，“嫌棄我了？我做的飯很難吃嗎？你，你這丫頭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呀，?。俊?p> 黑色的貓咪跳上了房檐，“喵嗚喵嗚”的叫著，仿佛是在幫它的新主人表示抗議。
“對......對，對不起，龍祖祖，我是不想您太勞累了......”陽秋婷企圖將視線轉(zhuǎn)移到黑貓身上來掩飾此時此刻的委屈和尷尬，可是又怎敵得過尊老的善心？她又不得不將視線停留在老人注視著自己的臉上。
老人騰地站起來，拉住她纖細的手，老當益壯地說：“以后可別再說那樣的話，我還不老，還能下地干活呢，老不死，老不死，就是到死也還能動彈，丫頭，你放心，有我在就有你一口吃的?！?p> 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的，明明不想哭，卻偏偏像那漏了的天空一般，陽秋婷那不爭氣的淚水又靜悄悄地淌了出來。
暗黑可以掩蓋一切，卻無法將那悲傷的淚光掩藏。
精明的老人還是覺察到了她起落的情緒，“我活這么大歲數(shù)，吃的飯比你走的路還多，有什么事是過不了坎的？生老病死就是個常態(tài)，生活中遇到點挫折算個屁事呀！沒什么大不了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總會過去的，說不準啊，你爸哪天就給你帶一座金山銀山回來了呢?！?p> 老人的話瞬間觸動了陽秋婷從來不敢輕易敞開的心扉，她抓住時機迫切地想要解答藏在心底許久的諸多疑問，“龍祖祖，我爸為什么不回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這么多年，他為什么連個電話也不打給我？”
“忙，一定是在忙！出門在外，誰說得清楚呢，說不定他也有他自個兒的苦衷啊?！鼻似疱伾w，將一把面條撒進沸騰的鍋里，火光將老人有意避開的眼神照耀得異常清晰。
“他是不是干了什么犯法的事？為什么別人的爸爸出了門，過年過節(jié)還能回來看看，為什么我的爸爸連一個電話也沒有？他讓我寄人籬下，不管不問，我和一個孤兒有什么區(qū)別？”陽秋婷一口氣將藏在心中的怨恨發(fā)泄出來，卻沒有留意到老人眼里有晶瑩的淚光在閃爍。
“傻孩子，那沒父沒母的才叫孤兒，你這不算！”想了許久，老人才想起一個新興詞匯，“你這頂多就是留守孩子，比起孤兒要幸福多了。”
幸福是什么？——是風(fēng)吹即散的云！是遙不可及的星星！還是雨后的彩虹？
陽秋婷不想繼續(xù)爭辯，心中的苦悶和孤寂不是說出來就會蕩然無存，那種無法讓另一個人理解的苦楚只有獨自默默承受。
“孩子啊，有些事現(xiàn)在說不清楚，以后總會明白的，放心吧，既然你到了我手上，我就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的?！崩先艘贿吿糁鏃l一邊將一大塊煮好的臘肉悄悄埋進碗底。
雨勢漸漸減緩，堂屋里除了一張吃飯用的桌子和兩根長凳外，似乎沒有什么顯眼的家具。亮起的天光將陋室散亂的物品一一勾勒出來，仿佛一副精致的素描。
等陽秋婷將面條和湯都吃了個干凈后，龍祖祖又開始了日常的念經(jīng)打坐。
將故意留在嘴里的一口面條偷偷吐在手心，陽秋婷小聲喚起了黑貓，這是她特意為貓咪留的一口飯，這細微的動作卻盡收老人眼底。
黑貓?zhí)蛑ψ?，喵嗚喵嗚地朝新主人叫喚，看起來似乎還沒有吃飽。
她怕老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動作，只好拿起棍子將黑貓往出趕，可這黑貓就是不出去，反而在黑屋里竄來竄去，一不小心就溜進西邊那個常年緊閉的房間。
那個房間向來就是禁地，老人平常很忌諱有人提起那里，在陽秋婷的記憶里也不曾目睹老人有進去過，所以這次借著黑貓的闖入，她揣著好奇，下定決心一定要進去看個究竟。
老人把著佛珠，睜眼閉眼地念著佛經(jīng)，卻時刻注意到陽秋婷的行動。
心懷忐忑地推開那扇長滿青苔的木門時，一股濃重的紙錢味撲鼻而來，對門的神龕上燃著兩點香火，詭異的氣氛凝結(jié)在鼻息處，擅自闖入的人有了片刻的猶豫。
陽秋婷只踏入了一只腳就僵在了門框上，她不知道該退出去呢還是該壯起膽子進去。大概龍祖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她了吧？她總覺得背后有一雙眼睛在死死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