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乙嵬還真在睡大覺。
鐘霞縣南,柏樹林中。
這位江州鎮(zhèn)撫使正躺在一塊光滑的大青石上,頭枕雙臂,眼睛緊閉。
午后的陽光傾灑而下,經(jīng)過樹葉的遮擋,在他身上留下一個個斑駁的光影。
如夢似幻。
風(fēng)漸漸停了,樹葉也停止了擺動,甚至連林中的鳥鳴聲都消失了。
這方天地間忽然安靜了下來。
光線變得朦朧,樹蔭變得迷離,一切都仿佛被罩上了層夢幻般的色彩。
忽然,大青石上的方乙嵬開口了,夢囈般的話語在林間回蕩:
“老友重逢,何不出來一見?”
這方天地仿佛被封閉了起來,簡單一句話竟產(chǎn)生了層層回音。
但直到回音漸漸消散,也不見有人回應(yīng)。
方乙嵬似乎有些不高興了,坐直了身體,瞇著眼睛四下打量。
忽然,他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雙眼猛然睜開!
一只躲藏在草叢中的糜花鹿現(xiàn)出身形。
但下一秒,它身上的所有色彩突然消退,只剩下死寂般的黑白二色,與周圍夢幻般絢爛的世界格格不入。
砰!
黑白色的糜花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竟是成了一具失去生機(jī)的木偶。
方乙嵬嘴角揚(yáng)起:
“怎么?要跟我玩捉迷藏嗎?”
依然沒有回應(yīng)。
方乙嵬的目光隨即轉(zhuǎn)到一只駐足在樹梢的麻雀身上。
剎那間,那只麻雀也立刻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變成了只有黑白二色的木偶,從樹上摔了下來。
隨著方乙嵬的目光不斷變換目標(biāo),倉鼠、青蛇、蝴蝶、蚯蚓……一個個小動物紛紛遭了殃,成了黑白色的木偶。
隨著木偶越來越多,這方夢幻般的天地也變得愈發(fā)丑陋,詭異。
終于,似乎是厭煩了方乙嵬的步步緊逼,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夠了,方乙嵬!你抓不到我的,這樣有什么意思?”
“但我困住你了呀?!狈揭裔椭匦略诖笄嗍咸珊?,悠悠道,“而且,我覺得這個游戲挺有意思的?!?p> “困住我?”那蒼老的聲音冷笑一聲,“但同樣也困住了你自己!莫非你準(zhǔn)備在這兒陪我到天荒地老?”
“那也不是不行?!?p> “呵呵。”那蒼老的聲音不屑一笑,“好了,別做無謂的爭斗了,打開夢境,讓我出去?!?p> “急什么呀,難得遇見,不如你出來咱們喝杯酒。”
“不喝?!?p> 方乙嵬表現(xiàn)得頗為執(zhí)著:“那你出來給我看一眼,就一眼?!?p> “妄想!”
方乙嵬呵呵笑道:“沒想到你還是這么膽小?!?p> “哼,想見我,可以啊,我們換個地方?!?p> “那算了?!狈揭裔凸麛嗑芙^。
“看來你也沒膽大到哪里去?!?p> 方乙嵬翹起了腿,又道:“不如這樣,你告訴我為什么來江州,我就讓你走?!?p> “老夫只是路過?!?p> “路過?”方乙嵬譏諷一笑,“你覺得我會信?”
“確實(shí)只是路過,還看了一場好戲。你不會覺得那個神武軍游擊將軍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吧?”
“當(dāng)然不會。你要真有本事跟神武軍扯上關(guān)系,方某可就要對你刮目相看了?!?p> “哼!你們這些大周人,最喜歡自相殘殺,便是給你們神武軍這樣的天下強(qiáng)軍,也會被你們自己廢掉!真是浪費(fèi)!”
方乙嵬似乎不想討論這個話題,見那人死活不愿出來,便重新閉上雙眼,竟像是又睡了過去。
風(fēng)又起,樹葉重新開始擺動,鳥鳴之聲也再次可聞。
這方天地仿佛換了個模樣,卻又似乎什么也沒有改變。
除了地上多了一個個黑白色的動物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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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睿伯?”
“對,他說自己是父親您的舊識?!?p> 林府后院,林氏父子在小亭中相對而坐,品著香茗。
聽兒子提起鄒秉義,林楠嘆息一聲,道:
“算是吧。此人曾是你爺爺?shù)牡靡獾茏?,本來被寄予厚望,也傾注了大量的心血,本以為他可以繼承你爺爺?shù)囊吕?,可沒想到他卻突然棄筆從戎,去了神武軍。你爺爺因此大發(fā)雷霆,說是不許他再踏入林家一步?!?p> 林安成喝了口茶,沒想到林家跟這位英睿伯居然還有這樣的淵源。
“父親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此人了吧?”
“嗯,他來江州上任這么久,從未踏入林家一步,我當(dāng)然也不會去見他?!绷珠钌羁戳藘鹤右谎?,又壓低了聲音道,“我勸你也離他遠(yuǎn)點(diǎn),離所有的神武軍舊將都遠(yuǎn)一點(diǎn)!”
林安成默默點(diǎn)頭,明白父親的意思。
神武軍舊將跟當(dāng)年的廢太子不清不楚的,雖然沒有被徹底清算,但肯定還是內(nèi)衛(wèi)司盯防的重點(diǎn)對象,而且還受到朝廷各方勢力的打壓,他這個廢太子遺孤當(dāng)然最好別他們扯上關(guān)系。
但林安成卻有種直覺,自己恐怕遲早還要跟這些神武軍舊將打交道。
因?yàn)?,聶之炳臨死前還讓他去找神武將軍左定方呢。
而且,他也很想弄清楚當(dāng)年廢太子之死的真相,弄清楚自己身上那枚詭異青眼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這一切,似乎都繞不開神武軍。
林楠看著心思重重的兒子,還以為他在擔(dān)心自己身世的事情,便笑著安慰道:
“好啦,你也不用太擔(dān)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就算將來有一天你的身世秘密真的泄露了,大不了咱們一家逃離大周唄。別忘了我跟你說過的那些海外小島,那里的景色可不遜色于應(yīng)天府。”
“好的,父親?!?p> “對了,你這些天奔波查案也辛苦了,現(xiàn)在案子破了,你也該好好放松放松了。今日剛好是上巳節(jié),晚上我跟幾個朋友包了艘秦淮河上的畫舫,你也一起來吧?!?p> 林安成這才意識到今天還是個小節(jié)日。
按照大周習(xí)俗,在上巳節(jié),人們都會去水邊祭祀。
當(dāng)然,祭祀之余,也可以喝喝酒,聽聽曲,看看舞,逗逗可愛的青樓姑娘們……
只是,老子帶兒子去喝花酒,這讓林安成總覺得有些不習(xí)慣。
他摸了摸鼻子,覺得自己也該放松一下,見識一下大周朝的秦淮夜景了。
便點(diǎn)頭應(yīng)下。
林楠哈哈大笑,起身道:
“行,為父先去休息一會兒,咱們酉時出發(fā)!”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