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舊的“金表”
“快醒來,不要死??煨褋恚灰馈?p> 冷汗浸濕了床單,面色蒼白的徐長生從睡夢中驚醒,他又一次重復了那個短暫而又詭異的夢。這是這個月以來,第十八次做這個夢了。
他看著靜靜放置在床頭柜上的那塊鍍金的手表,這個夢便是自那個舊書攤上得到它以后,開始做的。
對他來說,那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午后,在樓下的餐館吃過飯,睡半個鐘頭,然后拖著仍舊疲倦的身體去圖書館兼職。
去往圖書館的路上,他會途徑兩個舊書攤,兩個報刊,一家水果店以及一家咖啡館。當他如往常一樣走過那一個拐角時,一股莫名其妙的念頭在心中升起,他還沒有進去過那個幽暗的巷子。
不過,他的好奇很快就消失了,他不是一個對陌生事物抱有好奇的人。既然前三個月沒有去過,那三個月后的今天,也沒什么好去的?;盍硕嗄辏鲞^最“離經(jīng)叛道”的事,莫過于七八年前逃了班主任的課。而那次好奇,帶來了整整三個小時的訓斥,至于同桌嘴里的“神人”,結(jié)果只是一個有“?;ā敝钠僚ⅰ5共皇钦f他不喜歡女孩,只是不喜歡為了素未謀面的女孩逃課,不喜歡為了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事物撞得頭破血流。
那天他望著辦公室的時鐘,發(fā)了許久的呆,他記不清想了什么,但唯一能夠肯定的是——他沒有想那個女孩。等父母領(lǐng)走他后,他又對著家里的老掛鐘發(fā)呆,數(shù)著鐘擺晃動的次數(shù)。
三千六百……三千六百零一下。
“你能看見對嗎?”
徐長生被這衰老的聲音拉回了現(xiàn)實,一陣迷茫后露出了驚愕,他看著舊書攤上的老板,有些不知所措。
“你能看見那個巷子,對嗎?”
地中海風格的老板,低頭整理著書刊,又問了一遍。
“你在問我么?”
“買點什么?”
老板抬起頭。那是一張極為年輕與聲音不相符合的臉,紅潤而有光澤,毫無褶皺的皮膚看不到一絲衰老。
徐長生蹲下身子,認真地挑選了起來,雖說心里感到莫名其妙,但不知道為什么對這一幕卻是如此熟悉,像是曾經(jīng)在哪里發(fā)生過。
他翻開角落里那一疊厚厚的報紙,只見一個樣式老舊鍍金的手表毫無生氣的躺在那里,指針一動不動。
“這表怎么賣?”
“你已經(jīng)付過錢了?!?p> 老板拿過手表,熱情地拉過徐長生的手,將表戴到了他的手腕上。
徐長生看著手腕上的表,原本死寂的指針近乎奇跡般的緩緩轉(zhuǎn)動了起來。那小小指針的轉(zhuǎn)動似乎蘊含著時光的奧妙,他感到在冥冥之中,某種類似命運的東西似乎也開始了轉(zhuǎn)動。
……
睡意全無的徐長生,起了床,自然地戴上了表,端起了桌前的水杯。
“快醒來,不要死……”
玻璃杯在剎那間脫手。
那個聲音在房間幽幽的回蕩了起來,現(xiàn)實和夢的邊界與它一同破碎了。
他像是中了魔法,或是中了古代的詛咒,行尸走肉一般的朝外走著。
待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jīng)走到了那個拐角。舊書攤依舊擺著,路燈投下的光只照亮著窄窄一處。他順著那光線延伸的方向,看見了那個一向幽暗此時卻布滿月光的巷子。
他鬼使神差的向著巷子走去,而當他將要邁出左腳時,一聲咳嗽又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
那個老板又出現(xiàn)在了那里,此時正滿臉笑意的看著他。
似乎他從沒有好好看過這張臉,那光滑的皮膚并非毫無褶皺,他看見了那細微的皺紋,而那皺紋漸漸爬滿了整張臉,貪婪地吞噬了紅潤與光澤。他希望這一切只是幻覺,卻又像是在隱隱期待著什么。
“好奇么?”
衰老的聲音再度響起,地中海風格的老板此時佝僂著腰,已經(jīng)成了風燭殘年的老頭。
他應(yīng)該要害怕的大喊大叫了,或者轉(zhuǎn)過身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逃跑,可腳下就像是生了根,盡管用盡全力去抬腳也依舊紋絲不動。
“我等你很久了?!崩项^邁步進了巷子,月光下,他的血肉漸漸散去,最后只剩下一副站骨架,而上顎與下顎仍舊動著,聲音空蕩蕩的:“不要害怕,這是我們的宿命?!?p> 徐長生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咬牙跟了進去。
而那副白骨在他邁入的剎那間,化為了粉末,隨著一陣清風,灰飛煙滅了。
只見腕上的手表以逆時針飛速轉(zhuǎn)動著,周圍的一切以千百年的速度倒退著,樓房化為了湖泊,湖泊化為了荒野,荒野化為了沃土,而沃土上漸漸出現(xiàn)了大片大片的宮殿,而宮殿忽的倒坍了只剩下了小鎮(zhèn)……直至時間定格在了一條古老的大街。
煙花在空中綻放,世界再度鮮活了起來,一切像是獲得了重生。
只是還未等徐長生有所反應(yīng),一聲聲尖叫在耳畔響起,似乎就要刺破耳膜。
“有刺客!”“抓刺客!”“保護欽差大人!”
失控的馬車在大街上肆意沖撞,亂成一團的行人四處逃竄,哭聲叫喊聲充斥著街頭。
望著全然不同于現(xiàn)代的場景,徐長生近乎窒息,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左腳,只覺得一陣痛楚,聽見一聲吃痛,一個黑衣人應(yīng)聲倒下。馬車近在眼前,徐長生顧不上道歉,當下腦子一片空白,本能般的撲了上去,將那黑衣人緊緊摟在懷里,隨后又一同摔到了路邊。而當他醒來時,入眼的已經(jīng)是另一個世界了。
“那黑衣人怎么樣了?”這是徐長生醒來的第一句話,而當他看清周圍的一切并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之后,他說了第二句話——“臥槽”。而后,又昏死了過去。
……
“二公子似乎被撞壞了腦子,許多事都記不清了?!?p> “身體倒是無恙?!贝蠓蚰拥睦险哒粗拿}搏,面色凝重,“此等失憶的癥狀老夫平生未見。恕在下醫(yī)術(shù)不精,告辭了?!?p> “先生慢走,診金改日送于府上。”一臉愁容的徐父嘆了口氣,望著昏迷不醒的兒子,不知該如何是好,“阿福,送送先生?!?p> “那就先謝過大人了?!贝蠓蛐卸Y告辭。
徐府原先在梁國涼都占地四百畝,名下田產(chǎn)無數(shù),商戶眾多。不論是放在如今的梁國,還是放到前幾個朝代,徐家都可謂是屈指可數(shù)的世族大家。徐家世代忠良,將相層出不窮,便是自古以來的世族大家中也難有如此深厚家底。但在二十年前龍玄之變后,垂垂老矣的徐家家主徐癡書在涼都城外跪了一夜。天初露白,也沒有見到新帝的身影,只是宣旨聽封固安侯,分封于東臨城,隨后連夜舉家北遷,再無往日殊榮。
自那之后,先是徐家兩大分支被流放了西疆,之后又奪去了歷代皇帝賜下的諸多特許,此后徐家再無人入朝為官,所留下來的不過徐良誡一脈。這位受幾任宰相贊許的天之驕子,竟是因此斷了仕途,接過了沒落的徐家,轉(zhuǎn)而從商。而其父徐癡書在四年后病重而亡,名存實亡的爵位亦傳給了其子徐良誡。
那一年徐長生誕生在這個寒冷的偏遠小城。
病臥床榻的徐癡書,硬撐著最后一口氣握了握他那稚嫩的腳踝,滿懷遺憾地說道:“這孩子,就叫長生吧?!?p> 徐家的沒落便在這短暫的二十年里。可長生的名字并沒有給這個孩子帶來福氣,漸漸長大的他像是缺失了三魂六魄,呆滯遲鈍。相比喜愛打鬧的同齡孩子,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坐在那巷子里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
事發(fā)那一日,欽差大臣魏無厭的馬車正緩緩駛過雨花巷,向著涼都遠去。煙花忽然綻放于湛藍的巷子上空,埋伏已久的明王殘孽從兩端涌入,沖殺著戰(zhàn)陣。而他們卻料想不到,那車馬之內(nèi),僅僅只綁著一個煙柳女子。而沾染鮮血無數(shù)的魏無厭,那時正坐在高閣之上,冷眼旁觀著這場刺殺。
梁國太平十三年,雨花巷刺殺一事,以失敗告終,刺客二十八人皆被剝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