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李闖在內(nèi)鄉(xiāng)收攏河南各地義軍、饑民兩萬余人后，拔營北上。
丘懋素從泌陽、唐縣、葉縣、舞陽、裕州各地“請”來的官軍于二十八日“收復(fù)”內(nèi)鄉(xiāng)，丘懋素并諸官軍均向上報捷。
官軍同時“掃蕩”地方，擒斬“匪眾一千余人”。
丘懋素聞訊唯恐諸官軍抓良冒功，遣人飛馬探查，卻查出一樁“可恥”的買賣來。
這些被擒獲的賊人都是真賊人，不過是張守言部從戰(zhàn)場上俘獲來的。
“聽聞張公好古物、玉器，諸衛(wèi)千戶守備連夜從內(nèi)鄉(xiāng)飛奔淅川，用珍藏或搜刮來的古物玉器從張大人手里買下了一千六百名活賊，”使者小心的抬頭看了自家府尊大人一眼，見丘懋素不怒不喜的，便小聲接著稟報，“幾位千戶都說張大人為人爽快，明碼標(biāo)價，還.....童叟無欺......?！?p> 丘懋素強忍著暴怒的情緒，壓著怒氣問：“怎么個明碼標(biāo)價，童叟無欺？”
“說是，玉器成色三分，一斤下等成色玉器能換十顆賊頭，中等的換二十顆，上等的五十顆。古物則只換活賊，一斤古物能換十個活賊。張大人從數(shù)萬流民里尋了七八個古物行的老手，聽說這兩日幾乎要忙暈......，幾位千戶、守備讓小的告知大人，報捷的文書先緩幾日，他們說不定這幾日還有......斬獲。”
丘懋素最心愛的茶盞被狠狠的砸在地下，四分五裂。
“張守言~！吾與汝勢不兩立~！”
一陣陣揪心涌上丘知府的心頭，這些千戶、守備的玉器、古物哪里來的？
很顯然在流賊掠過之后，內(nèi)鄉(xiāng)又被這些殺才洗了一遍。
張守言手里的俘虜和人頭，肯定讓這些千戶、守備紅了眼，為了升官和襲爵，這起子粗胚有什么事不敢干！
丘懋素怒氣沖沖的回到了后衙，忽然想到剛才被自己砸碎的茶盞，心中不免一陣心疼。
“去夫人那里，把我那只宋窯的梅枝茶盞取來，”丘懋素吩咐身邊的小廝去正房取茶盞，自己則在書房里用小銅爐煮起茶來，他準(zhǔn)備品品茶，好好平復(fù)一下心境。
等到水沸時，丘懋素長嘆一聲，說不出的憋悶和酸楚。
明知張守言和那些軍官違規(guī)犯矩，可他非但舉報不得，反而要替這些人好生遮掩一二。
蠻子營一戰(zhàn)，張守言部殺流賊兩千七百余，俘獲三千一百人，這是一場大勝。
誰知張守言居然毫不猶豫的把好處拿了出來給大家分潤，他丘懋素要是從中作梗，怕是各地的軍官都會恨死他，往后他別想再請動任何一支軍馬，南陽府的剿賊大計也定會泡湯。
“屈死某也！”丘懋素恨聲道，轉(zhuǎn)而對外怒喝，“取個茶盞而已，怎的去了如許之久？！”
早在門口徘徊的小廝立即滾了進(jìn)來，趴在地上直哆嗦。
“回、回老爺話，”小廝把頭埋的深深的，根本不敢去看自家老爺?shù)谋砬椋胺蛉松衔缱屓税牙蠣數(shù)囊恍┕盼?、字畫打包，其中就有老爺?shù)拿分Σ璞K，讓劉管家?guī)е来ㄈチ?.....。”
丘懋素晃了一晃，心酸苦楚一起涌上頭來，這次他倒不是心疼茶盞，而是感嘆自己夫人的不容易，自己一個大好男兒，為了保留自己的官位，居然還要要夫人低聲下氣去求人。
隨后他只覺得眼前一黑。
“老爺~！老爺~！快來人啊，叫醫(yī)官~！”
絕大部分的老百姓，除非是面對生死抉擇，只要還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就很少會有人選擇造反。
從崇禎六年起的旱災(zāi)、蝗災(zāi)已經(jīng)讓河南人徹底麻木和絕望，而崇禎十三的大旱更是創(chuàng)下了河南五百年來的記錄，加之綿綿不絕的藩王供奉和遼餉加派讓河南百姓根本無法在生存下去。
十個河南饑民里有三到四成選擇了去投奔闖王，剩下的不是在觀望就是在打點行裝。
近來南陽西部和南部都在流傳一個消息，陜西承宣布政使司按察副使、臨洮知府正在收攏災(zāi)民西去臨洮墾田，正好途經(jīng)南陽，如今正在淅川縣城歇腳。
這位張大人麾下有五六萬流民，但凡跟著他走的每日都有兩碗稀粥喝。
“聽聞這稀粥看不清人影，一口下去滿嘴飯粒，還是大碗不是小碗！”
“就是聽說這位張大人規(guī)矩大！”
“規(guī)矩大咋啦？人家是真給吃的！”
“我打聽的清楚，兩碗稀粥是跟著走的有，但是要入冊。若是肯入營去臨洮墾荒的，按了指印后，一日是一稠一稀兩碗粥，還發(fā)一身厚衣裳?！?p> ......
跟著李自成要去拼命，而跟著張守言則是暫時不用，說好到地方還給分田地。
李自成這些天在內(nèi)鄉(xiāng)聚攏了兩萬人，而張守言這邊則收攏了一萬多人。
十一月間整個河南都在流傳兩段歌謠。
其一是“開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其二是“一日兩頓粥，北上黃河頭，十畝自耕地，可傳一百年?！?p> 相對而言，張守言的歌謠對饑民們更具吸引力，被大旱折磨了好些年的人們，對不會斷流的黃河源頭充滿了憧憬。
有地可以耕，誰會去造反？
十一月初四，張守言拔營往西北去，船隊改走淅川縣南的河岔口進(jìn)入南邊的丹水，丹水兩岸密密麻麻的都是跟著張守言遷徙的流民。
麻木了好幾年的百姓，一水的枯瘦黝黑，眼里也終于有了一絲光。
考慮到很多饑民的身體狀況，張守言一日只走二十里。
走了三日，流民大營才走到丹水中游的蘇家溝，而人數(shù)已經(jīng)從最初的兩萬人增加到了七萬余。
派到前方荊子口關(guān)探路的人回報：“大人，丹水前面水太淺，船隊過不去了！”
張守言站在船頭看向丹水兩岸的河堤，因為連年的干旱，水面已經(jīng)降到了離河堤頂部兩丈許。
十一月初七，張守言將所有的船只留在了荊子口關(guān)，帶著人數(shù)增加到八萬的流民大營進(jìn)入了陜西地界。
三邊總督兼撫陜西丁啟睿已經(jīng)派人在商南候著。
原來是丁啟睿率領(lǐng)新招募的秦軍，奉督師楊嗣昌的命令從華陰進(jìn)入河南，去鎮(zhèn)壓李自成去了。
張守言聞言笑笑不以為意，楊嗣昌給丁啟睿的命令是在十月初，可他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自己帶著大幾萬流民進(jìn)入陜西后，他就立即殷勤的率軍進(jìn)入了河南。
丁啟睿實在是沒錢沒糧食招呼張守言的流民大營，索性直接躲了。
陜西這些年的光景與河南都差不多，只看那些義軍頭領(lǐng)大部分是陜西人就知道這些年陜西的日子是個什么樣子。
好在張守言根本就沒打算依靠過丁啟睿，大營過了商南之后在商州以南直接轉(zhuǎn)向西行，準(zhǔn)備沿著山陽、鎮(zhèn)安一線筆直的西行往臨洮去。
穿過整個西安府抵達(dá)西安府最西邊的黑木峪南端，流民大營花了整整半個月時間。
因為不光西安府，就連慶陽府、鳳翔府的饑民也紛紛向這邊趕了過來。
秦嶺南端腳下，拖兒帶女的流民們已經(jīng)超過了十萬人！
張守言每日光熬稀粥的碎米糧食就要用掉15噸，他在現(xiàn)代租用的大倉庫里養(yǎng)了三十多只野貓，陸陸續(xù)續(xù)從各地送來的兩千噸碎米都堆積在這里，老鼠根本抓不完。
這種米批發(fā)得越多越便宜，從之前的2700元/噸已經(jīng)降到了2550元/噸。
這種現(xiàn)代社會用來釀酒和加工飼料的次品糧食，放在明末卻是上等的好口糧，五百噸碎米都用來熬粥的話，能支撐十萬人大約四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