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章 寧可架上藥生塵
話說馮文口當(dāng)著眾人親口允諾，愿意效仿王家的舊事，將家中的田地基本全數(shù)折價賣官。
因馮家歷來重視田產(chǎn)，所以積累較王家更多，最后足足賣給了縣衙一萬畝田地，水旱皆有，但身處浙省自然還是水田為主。粗略一算，便值7、8萬兩銀子。
雖然這錢未必都能進了靜海縣的口袋，楊知縣更是分文不沾。
但官田增加一萬畝，加上之前王家的六千畝，也是罕見的一筆政績。
浙省布政司衙門特命嘉獎，使得即便是素來淡漠的楊知縣，也是忍不住常有得色。
更兼連著破了兩起大案，其過程之離奇，足以聲名遠播。
而在這傳播的過程中，底層百姓雖然聽到的多是“靜海縣出了個少年神捕，如何英勇機智，巧破奸謀”。但在上層的官僚群體中，自然就是“靜海縣的年輕知縣，到任才半年的時間，就走狗屎運......噢不，就智計百出，屢破奇案了。呸！真是讓他撿到......噢不，真乃難得的賢官能吏啊，地方百姓有福矣”。
楊清心情大暢，但龍昊就沒那么開心了。
自打馮家的案子逐漸平息之后，靜?？h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
案情不能說是沒有，但不是東家斗嘴，就是西家丟錢。主要龍昊最近威名太盛，別說小蟊賊了，連二龍山的土匪都選擇了繞道走，各商戶們更是乖巧如雞——開玩笑，兩大首富都相繼倒臺了，至少說明今年運道不行。
于是捕快們都快要餓死了，而龍捕頭的心情則很復(fù)雜：
“縣境太平，老百姓們安居樂業(yè)不是一件好事嗎？”張嫣然歪著小腦袋問。
“對你們來說是好事......可對我呢？對我呢！”龍昊沒好氣的問。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職業(yè)是這么蛋疼，雖然又破了一件大案，但除了知縣照例再尚了他996文錢以外，其余一無所獲。
畢竟上一次他便已經(jīng)升到了捕頭，總不能下一步直接做典史吧。
而這種辛辛苦苦忙完大項目卻沒掙到錢的感覺，真是誰干誰知道。
“那馮老頭死之前我就是捕頭，死之后我還是捕頭，那他不是白死了嗎？”龍昊嚷嚷道。
張嫣然聽他這么說卻不樂意了：“人家都家破......你還這么不積口德?！?p> 龍昊白她一眼：“家破什么？馮老大不是跟陳姐姐破鏡重圓、浪跡天涯了嗎？”
自那日公審過后，馮恩便拋家舍業(yè)，雖然也不剩多少了，跟著陳紫衣一起到了船上。陳紫衣仍是不愿上岸，兩人便倚仗江南地區(qū)發(fā)達的河道網(wǎng)絡(luò)，沿河做起了餃子、餛飩、湯圓的早點生意。小日子過得不亦樂乎，還頗具浪漫主義氣息。
龍昊想想都氣笑了：“他都第二次成家了，我倒還沒個著落。”
雖然有了金蓮這個屋里人，但并不是正經(jīng)妻妾。還有那頭牌沈香君更是渣女一個，龍昊累死累活，居然沒有激發(fā)新的能力？！
他越想越不忿，而張嫣然聽了他這抱怨，心下卻泛起了異樣的感覺。
兩人正待說些什么，卻突然有牛大寶在街上尋到他二人，一見面就喜上眉梢的向龍昊拱手道：
“頭，縣尊找您?！?p> 龍昊一看他那神色便問：“噢？終于有大案又發(fā)生了？”
“不知道，四老爺沒說，直說縣尊讓您快去?！?p> 龍昊喜滋滋地去了，但到了縣衙二院一問，卻原來是楊知縣派他下鄉(xiāng)，去查一件丟雞的事！
就這？
那為啥說急著讓他去呢？
“你速速選了人手出發(fā)，晚了怕今天便趕不到蘭溪村了。”
“卑職明白！”謝謝您替我想的周全。
......
話說那蘭溪村，是靜?？h轄鏡內(nèi)的頭號窮鄉(xiāng)僻壤。
那家窮的，知府聽了想落淚，知縣聽了想下跪。
因此偷只雞也算是了不得的大事了，何況還是下蛋的老母雞。
按馬大娘的意思：一枚雞蛋就算半文錢，可是雞又生蛋，蛋又生雞，四舍入五…好家伙，虧了幾個億??！
平行世界里的某位清朝皇帝表示那確實。
然而龍昊很無語，不是偷刀、偷鋤、就是偷母雞。你好歹偷個人?。窟啦荒苓@么說。
不過他不是看不起這種雞毛蒜皮的小案啊！只是……
好吧就是看不起！
但中國人有三大寬容，所謂“來都來了”，眼下也回不去。
只好勉力拿后世的基層工作者勉勵自己：百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只要他們沒事，便是好事。
就像張嫣然背誦的那樣：但愿世上無疾病，寧可架上藥生塵。
于是他想了想，便刻意擺出一副嫉惡如仇的架勢。
惡狠狠地下令，把村里的除老病以外的所有男性、以及除懷孕外的所有年輕女性，全召集起來。
攏共幾十號人，全都聚在村里祠堂的天井內(nèi)。
在一片“大人，我們是冤枉的啊”的叫屈聲中，眾人頂著毒辣的日頭，先是楞站了半晌立規(guī)矩。
隨后龍昊又疾言厲色地講了一大堆恫嚇的話。
眼看日頭偏轉(zhuǎn)，天井里都要陰涼下來了。龍昊才語氣稍和，讓眾人“都起來吧”。
眾人于是蔫頭耷腦地道謝起身。
然而他們剛站起來。
龍昊又突然厲喝一聲——“偷雞的也敢起來嗎？！”
眾人都是吃了一嚇，人群中一個干瘦漢子，外號旱地泥鰍的趙老二，聞聲立馬又跪了下去。
龍昊見狀又趕緊補了一句：
“還不趕緊從實招來，你是如何偷了馬大娘家的雞？”
當(dāng)然了，龍昊這是先用疲兵之計，讓眾人懈怠，又突然發(fā)難，讓小偷一時惶恐不已、不打自招，小手段而已。
但事發(fā)突然，那趙老二只覺得這鬼見愁果然名不虛傳！他是怎么知道的？而根本沒意識到是詐。
再加上站著曬了半天，實在體虛頭昏，也來不及應(yīng)變。
愣了一下后，便大哭搶地的從頭招認了。
等他說完，旁觀眾人中便有機靈的醒悟了龍昊的手段。
但仍不妨礙大家總體上覺得——這位差老爺可真是英明神武??！
那馬大娘更是激動的又是抹淚，又是擦手，口中道謝不迭。
到第二次清晨，天蒙蒙亮，村口霧氣彌漫，龍昊正帶著白役們準(zhǔn)備回城。
卻見馬大娘和一眾鄉(xiāng)親匆匆趕來。
她手中提著一個小包袱，另一手小心托護著底部。
到龍昊身邊才顫巍巍地打開，原來是十枚雞蛋。
“大...大人，老婆子家中也沒什么值錢的。勞您老人家辛苦一趟，這點雞蛋還請收下，各位老爺分了吃吧?！?p> 鄉(xiāng)下人不懂規(guī)矩，見了是官府的人一律胡亂稱大人、老爺。
龍昊無可無不可，意興闌珊透過袋口瞄了一眼，見其中還有一枚帶著雞屎，心道說不定還是剛下出來的、才正好湊了十枚。
他不禁突然有些唏噓，就十枚雞蛋還拿來做謝禮，或者說謝禮居然才十枚雞蛋？
沉默了片刻后，面上裝作毫不在意地淡然道：“大娘，我們不用，您老自己留著吧?！?p> 那大娘聞言十分尷尬，“這、這”的說不出話來。
原本捧著包袱的雙手慢慢放下、靠在腹部、用雙手手臂掩著，顯得局促難安。
一旁的白役小聲湊過來對龍昊耳語了一句：“龍頭，大娘許是怕咱嫌棄，不如咱買了吧?！?p> 龍昊聞言恍然大悟！暗叫一聲慚愧。
便笑著掏出不知幾十枚銅錢，對馬大娘說：
“雞蛋實在是個好東西，城里沒人養(yǎng)雞，從城外販進來的雞蛋能賣到一個十文哩！我不能讓老人家吃這么大虧，不如，您就便宜賣我吧?！?p> 那馬大娘不疑有他，只覺既送了人情，自己還有老大的實惠，可謂兩下便宜。
便千恩萬謝地接了，又目送龍昊一行遠去。
回家的路上還盤算著，可惜自己腿腳不好，只好等孫子長大些了，便帶他上城里逛逛。
教他賣雞蛋，然后再買只雞、再下些蛋。再買兩只雞、再下兩倍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