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章 做些快意的事
楊知縣很不爽,他一拍驚堂木,努力hold住全場,問:
“王徐氏我問你,據(jù)本縣所知,你與王心堅成親十余年,他一直對你信重有加、不曾虧待,你卻何故背反于他?”
徐夫人侃侃道:“先夫的確未曾負(fù)我,但我也并未負(fù)他。我與武家哥哥相識于前,與他成婚在后,不過是應(yīng)父母之命罷了——當(dāng)年我父親走投無路之時,曾得他相助,因此便將我許配與他。但我十幾年來為他掌家理院,還生下一女,雖然婆母在時仍不滿意,但今日看來卻竟是他唯一的骨血,也算抵償?shù)眠^了。至于我與武哥則絕無半點越軌之事,此情神鬼共鑒之!”
眾人都點點頭,明白,王老爺才是第三者,好像也有點道理。
但緊接著徐夫人又是一句天雷滾滾:“不過他既然已經(jīng)死了,我卻絕不愿意為他守寡!”
龍昊搖搖頭:很有思想,但超前了。
楊知縣卻眉頭一動,道:“你方才說婆母對你不滿,你可有因而心生不忿?”
徐夫人嫌棄道:“我那婆母也忒會做人。原先公公在時,便不許娶小,致使先夫沒有兄弟之親、孤立獨身。但等到先夫成家之后,卻又反過來,雖幫著娶妻納妾,卻又渾不把媳婦當(dāng)人。平日里橫挑豎揀、多有責(zé)罰,端的是老而無德。
不過她都死多少年了,骨頭都漚爛了,我卻恨她做什么。反正我才不會跟她學(xué),自己一世不痛快,也讓別人不痛快。到頭來,還是落得個不得血食的下場?!?p> 知縣皺眉:“王徐氏,注意你的言辭!那是尊長,打你罵你都是應(yīng)該,禮數(shù)如此!”
徐夫人被嗆得一口氣不得吐,胸口不禁劇烈起伏。但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小聲道:“什么尊長,不過是個老虔婆、母蝗蟲罷了。”
眾人:霧草,夫人慎言,媳婦罵婆婆那是真能刑的!
果然楊知縣大怒,一拍驚堂木道:“你這刁婦!竟敢口出無狀?!?p> 一轉(zhuǎn)頭向值堂書辦吩咐:“快記上——現(xiàn)有民婦王徐氏,當(dāng)眾辱罵夫家父母,有傷天理,有悖人倫......今按《大寧律》,判與其夫家義絕,即行出門,再無牽涉!”
霧草......縣尊您這彎拐得太急了。
義絕,就是官府判你們離婚了,強制且合法的喲。
徐夫人感覺有點懵,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一個頭磕在地上、長拜不起。
在這個年代,一件案子如何判,只在于審案老爺?shù)囊荒钪g。而老爺判案的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公正?不,是情理,合情合理。所謂合理,就是有律例可循。而合情,就是看人下菜。有的時候為了合情,甚至反而不用合理了。
而楊知縣這么做,是既合理,又非常合情。
判決下來,楊知縣血賺——凈得六千畝上好的田地。
而徐夫人則是血虧——以后不能再當(dāng)首富遺孀,只能跟心上人白頭偕老甜甜蜜蜜這樣子。
這時屠青云的被動技能觸發(fā):“縣尊明見萬里、高屋建瓴,既秉公正、亦全人情,雖古之圣人亦無此創(chuàng)見。當(dāng)真是天不生我楊縣尊,大寧萬古如長夜啊......”
啊呸呸呸!楊知縣恨不得拿驚堂木砸死他,忙打斷道:“老屠你這是什么犯忌的言語!”想篡我的位是吧?
他點了幾個差役,分別將吳懷恩收押、將武舉仁抬回王家,王心堅暴斃之案便算是基本了結(jié)。
屠青云又請示:“稟縣尊,卻不知董超霸該如何處置?”
楊知縣隨口應(yīng)道:“凌遲?!?p> 眾人:???
“我沒有那個權(quán)力......”
“縣尊寬宏。”
董超霸被嚇得屎尿不羈,然而楊知縣還真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到。
雖然知縣理論上擁有無限的權(quán)力,但只是流官。一方面,實際行使權(quán)力要依靠這些土著;另一方面,胥吏們常為了把持住私下貪贓的渠道而結(jié)成一伙,與縣令暗里相抗、并沒那么聽話。若是手腕與腦筋稍微差點的知縣,說不得還要吃上幾個悶虧,所以還須謹(jǐn)防。
因此,要問楊知縣心里的最討厭人物,董超霸絕對名列前茅。
不過,話要清、理要明。知縣要防著胥吏,只是為了更好地行使權(quán)力,不代表怕了胥吏。古時候的上下尊卑、倫理綱常那可不是說著玩的。真要是惹毛了官老爺,就叫你嘗嘗封建主義的鐵拳!
因此一見知縣清冷的目光射了過來,董超霸便趕緊先發(fā)制人,如某人附體一般地哀嚎道:
“大老爺饒命!小的知錯了!小的愿痛改前非,往后唯縣尊馬首是瞻、牽馬墜蹬、結(jié)草銜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相扣啊不是,環(huán)......換頭改面??傊蟠罄蠣旈_恩,饒了小人這遭吧。小人一向十分的奉公守法,只是家中老母近來多病,才一時打錯了主意,往后再也不敢啦?!?p> 呵~
楊知縣在心中冷笑一聲:你老娘......不是上個月才出殯嗎?這些狗才,就是慣會欺上瞞下,連本官也不放在眼里了,當(dāng)真該殺!
但面上他還是要保持不嗔不喜的官員威嚴(yán),他端起茶抿了一口,一邊咂么一邊不以為意地問道:“你還上過學(xué)?”
老董趕緊膝行幾步近前,又磕頭道:“小人哪里配學(xué)圣人的學(xué)問,不過上過蒙學(xué),認(rèn)得幾個字,好給老爺當(dāng)差罷了?!?p> “嗯,你這份忠心確實難得?!敝h邊刮著茶杯邊說:“但既然認(rèn)字,當(dāng)捕頭大材小用了?!?p> 董超霸聞言,心中老鹿亂跳。
小用了?
難道縣尊老爺是抬舉我?可我不是剛剛才犯了事......對了,一定是外來的知縣想跟本地胥吏搞好關(guān)系。嘿嘿嘿,這是怕我,不對,是賞識我。
他把頭昂起來笑得菊花仿佛:“縣尊哪里話,只要是給老爺干活,小的干什么都愿意?!?p> 知縣微微一笑:“好,柬房還缺個書辦,你去學(xué)著做吧?!?p> “啊這?”
所謂柬房,是縣衙里負(fù)責(zé)書札往來的一個辦公室。非要類比的話,相當(dāng)于從刑警隊調(diào)到收發(fā)室了,權(quán)柄不大,干系倒是不小。除非你也“刀筆精熟、純于吏道”,否則絕對混不出頭!反而要小心出了紕漏吃掛落,老費力不討好了。而且這還不是六房的書辦,無公務(wù)牽涉,是絕對的清水單位、養(yǎng)老崗。
對于董超霸這樣習(xí)慣了作威作福、油鍋里撈錢花的惡捕來說,楊知縣這就是雷霆重手了。
看著董一臉痛失親爹的模樣,楊知縣心里略覺滿足,他還得謝謝老爺呢。
“小的謝老爺抬舉......”
他雖然惱恨知縣狠辣,但終究是無力與朝廷命官硬剛,只能悲痛掙扎道:“可是小人......”
“好啦,什么謝不謝的?!?p> 然而楊知縣卻不慣著他:“你也辛苦大半輩子,這些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苦差事,還是鍛煉年輕人吧。你去吧,去吧去吧?!?p> “誒......是......小人、小人謝過大老爺?!?p> 董超霸開心地眼淚都流下來了,強忍著磕完頭退下。
而知縣都不屑于去看他。他神游物外,尋思:不過是個卑污賤胥罷了,還得勞神處置。想起前朝某位趙姓同學(xué)的名言,真是“快意事一件也不得做”啊。誒對了,說到快意事嘛......
瞥了眼侍立在旁的龍昊,微微一笑。又喚莫俞王近前,耳語了幾句,接著莫俞王快步去了。
隨后他便盯著龍昊仔細(xì)端詳起來。
龍昊被他看得發(fā)毛,不知大老爺是何心思。又想起剛才他對著自己微笑,更是讓人腳趾頭摳地,心想:聽說古代的讀書人都有些怪癖,該不會是……
反正古道熱腸的事情老子是絕不會干的!
正在尷尬到要命的時候,還好莫俞王返了回來。兩手捧著一把刀,手腕上還搭著一件衣服,恭敬地呈到知縣面前。
原來剛剛他奉命出門追上了董霸海。后者才剛走到院內(nèi),正一步三回頭,險些要把“超霸離了那靜??h”給唱了出來,就見莫俞王追出。他還當(dāng)是知縣回心轉(zhuǎn)意,激動著趕緊組織措辭,卻被莫俞王搶先開口道:
“快,脫衣服,快!”
“???就在這里嗎?”
“快點兒!縣尊老爺有吩咐,還有佩刀解下來,趕快!”
片刻后莫俞王帶著捕頭的衣服與佩刀回來,楊知縣不去碰那臟衣,只單手抓起捕頭的官刀,示意龍昊來接:
“本官大號楊清,便是要激濁揚清之意。你很好,能不屈打成招就破了案子,倒有幾分能吏的風(fēng)采。不我聽說捕快只能用鐵尺,捕頭方能佩刀,今董超霸那廝已被我除了,他的刀便由你拿去吧。”
龍昊一時有些失措,還是莫俞王捅了他一下他才曉得接過。
楊清又微微一笑道:“往后善用之?!?p> 替本官做些快意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