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
清晨，游岸打開藏書閣的大門，煮上一壺茶，拿出一卷書，便開始了一天的工作，看聽風(fēng)堂的學(xué)子們來來往往借閱書籍，感慨歲月靜好，直到倏地一聲“老鄉(xiāng)”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明嵐在藏書閣大門口冒頭，遠(yuǎn)遠(yuǎn)朝喝茶的游岸打了個招呼。
他們昨日說好了今日明嵐來借用有問必答錦囊。
“快問問錦囊哪兒找程池和果果?！泵鲘蛊炔患按貙⒓垪l遞到了游岸面前。直接去找果果太過唐突，所以明嵐便問了程池和果果兩個人的所在之處，想先跟程池了解情況再由程池介紹他們見面。
游岸悠哉游哉地給明嵐也倒上一杯熱茶，將紙條塞進(jìn)錦囊，再拿出時顯現(xiàn)出了答案：二人在壓云寨。
“嚯，這家伙回家了呀?！泵鲘乖陟`花谷時有聽程池提了一嘴要與任曦去找十一，還以為程池要當(dāng)任曦的追妻之路上最閃爍的電燈泡呢。
得知了地點可就好找了。
明嵐道謝之后便回了客棧，見半楓已經(jīng)醒來，坐在房間里抄書，清夏給他布置的作業(yè)真是一天也沒有忘記呀。明嵐上去捏了捏男孩的臉蛋：“吃早餐了嗎？”
“沒有。”半楓手中的作業(yè)剛好抄到了最后一行。
“走，咱去東街吃好吃的，我都打聽過了，祝姑娘家的餡餅最受學(xué)生們喜愛了?！?p> 聽風(fēng)堂學(xué)子誠不欺她，祝姑娘家的餡餅果然深受學(xué)生們喜愛，鋪子里一大早就坐滿了人，鋪子外還排著長長的隊伍，明嵐目測了一下隊伍的長度，覺得等排到自己早就餓暈過去了。
半楓看出了明嵐眼中的猶豫，乖巧地說道：“明嵐姐姐，我不吃祝姑娘家的餡餅也行，我們吃點別的吧。”
“哎呀你怎么這么乖呀。”明嵐忍不住又把乖巧的小男孩抱入懷中，“現(xiàn)在有事情要辦咱就不排隊了，下次一定讓你吃上祝姑娘家的餡餅?！?p> 東街是聽風(fēng)堂的美食街，酸甜苦辣，應(yīng)有盡有，明嵐帶著半楓挑了一家人數(shù)相對較少的小店鋪，走近一看點菜的墻壁上只掛了青椒炒面的牌子。
“來都來了，老板，三碗青椒炒面?！泵鲘乖谛〉昀镒?，喊道，“十五，出來一起吃早餐唄。”
十五眨眼間出現(xiàn)在了明嵐身后的桌子上，撅嘴說道：“我不愛吃青椒炒面?！?p> 明嵐不慣著他：“那么大人了還挑食丟不丟人?！?p> 半楓輕聲說道：“明嵐姐姐……我也不愛吃青椒炒面……”
面對半楓的請求，明嵐立馬一副懊悔的模樣：“是我太自作主張了，沒考慮到你的口味，小楓葉你不能吃辣嗎，只是帶著青椒味道的炒面可以接受嗎，可以的話就把青椒都夾給我，不可以的話我們就換一家店吃。”
“沒關(guān)系，就在這里吃吧……”半楓姑且還能接受有青椒味道的炒面。
看著半楓安靜的乖巧模樣，明嵐忍不住又捏了捏半楓的臉。
十五在一邊不滿道:“你小小年紀(jì)怎么這么雙標(biāo)，我不開心了，到時候去壓云寨的路上可要把你扔到山溝溝里去了?！?p> “你把我扔山溝溝里去不還是得你把我撿回來。”明嵐絲毫不慌，“我就算不相信你的職業(yè)操守也得相信踏雪門的企業(yè)文化呀?！?p> 十五的確拿踏雪門的規(guī)矩沒轍，無奈道:“哎，生活不易?！贝蚬と藝@氣。
三盤青椒炒面上了桌，明嵐給半楓挑青椒，十五給自己挑青椒。
明嵐一邊將半楓碗里的青椒挑進(jìn)自己碗里一邊和半楓說著接下來的行程：“我早上去打聽過了，去壓云寨就能見到程池和果果了，咱們吃完早餐后就租一輛馬車趕過去，你就快要見到你妹妹了，開不開心呀？”
“嗯?！卑霔鬏p輕應(yīng)了一聲。
壓云寨的距離比明嵐預(yù)想中更近一些，一日之內(nèi)便可到達(dá)，她雇了熟路的車夫，行了兩個時辰便到達(dá)了壓云寨大門口。
大門口有兩個男人守著，他們見到小孩子也絲毫不含糊，冷面問道：“你們是何人？”
“我們來找程池，可以帶我們進(jìn)去找他嗎？不可以的話喊他出來也行，我叫明嵐，他認(rèn)識我，我們在靈花谷見過?！泵鲘拐f道。
兩個男人聽罷，互相比劃著手勢示意了一下，隨后其中一個男人離開崗位前去通報。
不多時，離開崗位的男人回來了，并將明嵐與半楓二人請進(jìn)了壓云寨。
兩人隨著守衛(wèi)大哥來到了一個房間，只見程池隨意地裹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側(cè)躺在榻上，費力地起身笑迎兩個小孩：“你們怎么來找我了？”
“天啊你怎么回事，一段時間沒見你怎么憔悴成這樣了？”比起詢問果果的事情，明嵐更好奇程池如今怎么面如土色，一副隨時要歸西的模樣。
“哈哈，說來話長?！背坛夭⒉淮蛩阆蛐∨⒔忉?。
門外又進(jìn)來一個侍女，手中端著一碗藥，向主人與客人敬禮之后將藥遞到了程池手中。程池一飲而盡，中藥的苦味在嘴里蔓延，苦得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一個不慎沒在床邊坐穩(wěn)摔落下地，手中的碗也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侍女還很年輕，沒怎么處理過突發(fā)事件，瞬間慌亂起來，慌慌張張地跑出去：“我去拿掃帚來處理碎片?！?p> “喂喂應(yīng)該先找藥箱上藥包扎啊。”明嵐的聲音沒有傳到侍女耳中，她無奈地去扶地上的程池，問，“醫(yī)藥箱在哪？”
“在那個柜子底下?！背坛亟o她指了指柜子的位置，然后看著小女孩翻出醫(yī)藥箱回來動作熟練地給他包扎傷口。
在靈花谷待上一段時間，就算學(xué)不會醫(yī)理，也能學(xué)會簡單的醫(yī)護(hù)。
“還好傷口不深，好啦，早晚換一次藥，記得不要碰水?！泵鲘苟谕?，剛好也等來手忙腳亂的侍女拿著掃帚回來了，將地上的碎片處理干凈。
程池看著被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左手，笑著問道：“小姑娘你是不遠(yuǎn)千里過來給我包扎傷口的嗎？”
“當(dāng)然不是。”明嵐開門見山道:“其實我是過來找你兩年前救下的一個女孩，我知道她在壓云寨內(nèi)，能不能讓我們見見她？”
“哦？”程池兩年前確實救下了一個小女孩并帶回了壓云寨，這不是秘密，“你們找她干什么？”
“她是半楓一直在尋找的妹妹，我們從聽風(fēng)堂那里打聽到了消息就找過來了?！泵鲘剐Φ?，“是不是覺得世界真小，當(dāng)初在靈花谷初見時怎么也想不到你還是小楓葉的妹妹的救命恩人呢。”
“原來如此，我把她交給侍女們養(yǎng)著了，剛才瞧見她們一起去散步了，你沿河走下去應(yīng)該能碰見她們吧?！庇幸粭l河從壓云寨內(nèi)穿過，河邊常常能看見一群笑作一團(tuán)的女孩子們，其中包括半楓心心念念的果果。
“好嘞?！泵鲘鬼樧煊謫柫艘痪?，“任曦和十一怎么樣了？”
“任曦在自己房間里絕食呢，你要去見見他嗎？”程池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擔(dān)憂，反倒在輕輕笑著。
明嵐不明緣由，大概也能猜到是任曦與十一的溝通不順利:“我去見他有什么用，解鈴還須系鈴人?！?p> 明嵐動身去找果果，剛出到門口就被一個穿著淺綠色衣裳的小女孩撞了滿懷，女孩身后還跟著許多年紀(jì)不一的女孩子們。一個年紀(jì)稍大的少女上前來拉開撞上明嵐的女孩，滿臉歉意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您沒事兒吧？小叢年紀(jì)小不懂事，毛毛躁躁地沖撞了您，還望您不要跟她計較，小叢，快道歉。”
“對不起?！毙补郧傻狼噶耍毯鹾跽Z氣里沒有歉意，反倒是有些驚喜，她又注意到了旁邊的半楓，目光中又多了一份驚訝之意。
程池也覺得意外：“你們不是在散步嗎？怎么突然過來了？”
年紀(jì)稍大的少女解釋道：“小叢突然跑過來了，我們就跟過來了。”
“哎呀，這就是血濃于水的心靈感應(yīng)嗎？感應(yīng)到自己的哥哥來找自己了，所以也立馬過來了？”程池將半楓帶到小叢面前，笑道，“小叢，你的家人來找你了，這是你的哥哥哦?！?p> “哥……哥哥……哥哥！”小叢呆呆地看了一會兒面前突然出現(xiàn)的家人，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肉眼可見地為自己有一個家人而愉悅起來。
“嗯?！卑霔鲬?yīng)道。
“哥哥，我?guī)愎涔鋲涸普?。”小叢拉著半楓就往外跑，留下了屋里一堆人也為她找到了家人而感到開心。
小叢拉著半楓走遠(yuǎn)了，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放開了他的手，笑道：“您終于回來了，我有好好照顧果果哦?！?p> “謝謝。”
誰也沒想到，這個小女孩的身體里藏著兩個靈魂，一個是果果，一個是衍染。半楓在向果果身體里的另一個靈魂道謝。
半楓記事比普通的小孩早一些，大多數(shù)人都已經(jīng)想不起來自己如何長大，半楓卻還能清晰地記得那個黃昏，自己的父母從紅衣服的教徒手中接過一袋銀錢，將話都還說不利索的他放到了一截狹隘的車廂里。
他同一群年紀(jì)相仿的孩子一起被送到一個昏暗的地方，接受日復(fù)一日的喂藥和測試。
半楓很痛苦，可他的哀嚎無濟(jì)于事。那些身穿紅色長袍的人來來去去，冷漠地看著中毒的小孩痛苦地死去，無情地將又一批哭鬧的小孩扔進(jìn)竹簍里。
后來半楓注意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她被關(guān)進(jìn)來后不哭也不鬧，冷靜地忍受痛苦，還會安撫其他難受的孩子。
半楓的身體又一次發(fā)生了異樣，渾身發(fā)寒，意識昏沉。他醒來的時候，被女孩抱在懷里。
女孩見懷中人醒來，也沒有放開，只是溫柔地說:“沒事了?！?p> 孩子們都喜歡與女孩親近，聽她唱歌，聽她講故事。最近孩子們都在讓她取名字，因為女孩的名字是沐馨，而這里大多數(shù)的小孩都沒有名字，只有少數(shù)年紀(jì)大一些的孩子記得自己的名字。
半楓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向沐馨問:“可不可以也給我一個名字？”
沐馨看著小男孩的眼睛，笑道:“你的眼里有半片楓葉，就叫你半楓吧?！?p> “楓葉是什么？”房間里沒有鏡子，半楓無法看到自己的眼睛。
“一種植物的葉子，很好看，等離開這兒了，你可以去看看?！?p> “離開這兒……能離開這兒嗎……”
半楓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曾經(jīng)也有逃跑的孩子，被抓回來后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被解剖，死狀凄慘。
夜色正濃，向來睡眠淺的半楓被人輕輕搖晃后睜開了眼，看到沐馨將食指豎在嘴間示意禁聲。
沐馨輕聲說道:“半楓，我要救大家出去，需要你幫忙。”
“你要離開這！這太危險了……”半楓壓低了聲音。
“你相信我嗎？”
半楓沉默了一會兒，應(yīng)道:“相信?！?p> “那就跟我來?！?p> 沐馨用一根鐵絲輕而易舉地撬開了木門的鎖，借著昏暗的月光往外走去。
這是半楓第一次走出這扇大門。半楓問:“你帶上我沒關(guān)系嗎？”
“沒關(guān)系，你是個聰明的孩子?！?p> 沐馨牽著半楓的手，一路上輕聲解釋著:“這里是玄教的地下洞窟，玄教抓了很多孩子關(guān)在這里做試驗，往上走是玄教總舵，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篝火祈福大會，他們會放松總舵的戒備?！?p> 半楓看沐馨熟練地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問:“你為什么對玄教的路這么熟悉？”
“因為我是上一任玄教圣女?！?p> “玄教圣女……”
沐馨在黑夜中嘆息道:“以前的玄教不是這樣的，自從得到了一本古籍，大長老為了古籍中記載的永生之法無所不用其極，甚至篡了權(quán)。
古籍記載，練成長生不老之法需要三樣寶物，藥靈的身體，獨角奇奇的心臟和海洋之淚。
藥靈蘊(yùn)天地精華而生，千年一遇，百毒不侵，獨角奇奇隱于山林，行蹤難覓，全身上下都是寶，額前犄角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而關(guān)于海洋之淚的內(nèi)容尚在破譯中，不得而知，
三樣寶物都是難得之物，唯有藥靈可以退而求其次用人工練成的藥靈代替，地下洞窟便是大長老根據(jù)古籍試煉人工藥靈的地方。
我的女兒，也被他們抓到了此處。所以我用變形蠱變了身形容貌混進(jìn)地下洞窟來救人?！?p> 沐馨找到了一個房間，撬開門鎖后能看見小小的空間里放著兩排嬰兒，嬰兒們被注射了令人昏睡的藥物，不哭也不鬧，只有無意識的呼吸。
“果果?！便遘凹贝掖业貜膬膳艐雰褐写┻^，找到自己的女兒，抱在懷里一遍遍地喊女兒的小名。
雖然萬分不想松手，但沐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將襁褓中的女兒遞到半楓面前:“半楓，能幫我抱住果果嗎？”
半楓輕輕抱住了這小小一團(tuán)。
沐馨問:“我之前與你講過的蠱的知識你可都記得？”
“記得?！卑霔髡f道。還被關(guān)在房間里時，沐馨教了各種蠱的特征和用法。
“好，把這個吃下去。”沐馨將食指伸到半楓嘴巴，她的指尖上有一只螞蟻一般大小的蟲子，“這是我的本命蠱，吃了它便能驅(qū)使我練成的所有蠱蟲?！?p> 半楓不疑有他，吃下了那只小蟲。不多時，便能隱隱約約地感受到附近的一些蠱蟲活動。有幾只蠱蟲也許是收到了沐馨的授意，落進(jìn)了半楓頭發(fā)里。
“帶著我的女兒，離開這里，請好好照顧她，這是我唯一的請求?！?p> “那你呢？”
“我還要救其他的孩子，請你帶著我的女兒逃跑，快！”
半楓在沐馨的指示下抱著果果逃離了玄教，他不敢回頭。
半楓正是在逃跑路上遇到了同樣在逃跑的衍染。
衍染是息讓族人，這是一個惡名昭著的種族，此族的男性天生神力，力大無窮，以狂暴聞名，而此族的女性可魅惑人心，以放蕩聞名，傳言他們還有世代相傳的邪術(shù)，可吸收別人的精氣神來增強(qiáng)自己的力量，令人避之不及。
息讓族長在幾十年前修煉邪術(shù)走火入魔，成為魔頭終被留月山莊封印在斷腸山下，息讓族子民也被各門各派斬草除根。
衍染便是其中一個被追殺的息讓族子民。
半楓騙過追殺衍染之人，救下了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衍染。
衍染說：“我們息讓族有一種術(shù)法叫‘離魂’，可以讓自己的靈魂進(jìn)入別人的身體，也有一種術(shù)法叫‘靈契’，可以建立我們無法違背的規(guī)則，我這副身體快撐不住了，只有去另一副健康的身體里才能活下去，我可以進(jìn)入你手中女嬰的身體里嗎？若是害怕我做出傷害你們的事情，我們可以簽訂靈契?！?p> 半楓答應(yīng)了衍染的靈魂進(jìn)入果果的身體的要求，并在契約中規(guī)定衍染不能傷害和違背果果，即使果果哪天不愿意這個靈魂待在她的身體里，靈魂也得立即魂飛魄散。
不過就目前看來，果果與衍染相處得還不錯。
半楓道謝之后，問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突然就跑過來了？”
“我不知道，我是為了我的族長過去的。”
“你的族長？”
“她也來了?！?p> “她是誰？”
“我進(jìn)門時撞到的那個女孩，她身上有族長的氣息?！?p> 那個女孩是指明嵐。半楓心中詫異，明嵐怎么會和息讓族長扯上關(guān)系？
“果果和你團(tuán)聚了，族長也好好的，我沒什么掛念的事情了，要睡個漫長的好覺了，安?！?p> 果果的表情失去了似水的溫柔，變回了孩童該有的天真。
離魂甚至耗費心神，衍染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