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現(xiàn)代社會最害怕停止變化

　　所以，張卓陽、周彤這些人，就是擁抱變化的人，就是那種，想跳出世俗藩籬的人。

　　很多人，其實不理解這種人，在他們的認知里，并沒有對生命意義探索追求的動力。

　　這個周六，大家一整天，都在嘉娜和家明家里。

　　午飯后，張卓陽也安排好，出行的所有事情了，一群人繼續(xù)，去后面花園的茶室喝茶。

　　主要是想等自在師父回來。

　　機會難得，想向自在師父請教一些問題。

　　這群人，都是有分辨能力的人，他們當然知道，要抓住緣分，向智者請教。

　　在等待中，大家開始談話自由發(fā)揮。

　　凌聰問張卓陽：為什么古代人，無論是統(tǒng)治者還是老百姓，都那么害怕科技？面對新事物，無論是器物還是思想、現(xiàn)象還是發(fā)明，古代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抵觸？

　　張卓陽：他們害怕的不是技術，而是變化。

　　他們知道，技術可以帶來財富，但是財富，并不是最重要的東西。

　　何況在古代，技術也不是，決定財富的第一因素。

　　說到底，統(tǒng)治者他們的核心訴求，是穩(wěn)定而非效率。

　　如果技術帶來的，只是生產(chǎn)力提升，那么任何有腦子的統(tǒng)治者，都會張開雙臂迎接它。

　　問題在于，技術必然在提升效率的同時，影響分配，影響生產(chǎn)關系，影響階層力量對比。

　　而且怎么影響，是難以預測的，這才是真正關鍵的事情。

　　技術意味著變化，而變化意味著風險。

　　太多例子了，羅馬教廷在15世紀文藝復興時，印刷機的新技術，得到了教會的支持，教會對傳播，有著近乎本能的需求，這是教會愿意采用印刷機的原因。

　　拉丁文圣經(jīng)、傳單等印刷多少都不嫌多，除了這些，當時還有一種時髦的印刷品，為了給西斯廷禮拜堂，籌集建筑經(jīng)費，天主教會大舉兜售贖罪券，贖罪券賣的太多了，但還想賣的更多，于是贖罪券也加入了印刷清單。

　　然而，短短幾年之后，事態(tài)已經(jīng)不受控制了。因為印刷機里翻滾而出的，可不只有贖罪券，還有政治傳單，所以這時候，教會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技術坑到了。

　　技術對所有人都有利，但是如果既得利益者的收獲，比不上對手，那么對他們來說，技術就是有害的。亡羊補牢的教會，創(chuàng)造了一項新發(fā)明---出版審查，歷史證明，它的生命力，將比印刷機更加頑強，但是，印刷機帶來的后果，已經(jīng)不可挽回了。

　　幸運的奧斯曼帝國，得以見證這件事的全過程，并且成功把火苗悶死在萌芽里。1492年，當流亡的猶太人，把印刷機帶到土耳其時，***教士階層，及時發(fā)布了禁令，在之后的200多年當中，整個帝國，都沒有一本用阿拉伯文、波斯文、或者土耳其文印刷的書。

　　土耳其的統(tǒng)治者愚蠢嗎？并非如此，他們反而是太聰明了，他們維護了***教派的統(tǒng)一，笑看基督教的分裂。

　　18世紀之后，效率在這個世界上，竟然變得比穩(wěn)定還重要，效率大于穩(wěn)定，這種事情誰能預料到？

　　經(jīng)濟史學家，把古代世界叫做馬爾薩斯事件，又稱傳統(tǒng)工資決定模型，指的是在人口原理，和貿(mào)易條件制約下，工人工資必然趨向生產(chǎn)工資，這個世界最大的特征，就是不存在任何可持續(xù)的指數(shù)增長，到處都是，殘酷的存量競爭，與靈活博弈。

　　在古代世界，零星的技術創(chuàng)新，時有發(fā)生，但是任何增量，都會迅速被人口增長平移，結果就是，任何社會的平均生活水平，都在溫飽線上互動，所有國家的財富，都等于溫飽線，等于人口數(shù)。

　　古代世界最富有的國家，是18世紀末的荷蘭共和國，它的國民收入，也就等于溫飽線的3.5倍。也就是說，一個經(jīng)濟體，如果想要超越荷蘭，只要擁有它的四倍人口即可，完全不用想著提高人均。

　　而現(xiàn)代社會的人均收入，可以達到溫飽線的幾十乃至幾百倍，這就是根本差別。

　　因此，對于古代國家來說，持久穩(wěn)定，比技術創(chuàng)新靠譜太多了，而且在他們看來，這個世界基本面貌，從來沒有變過。拉美西斯二世和穆罕默德，阿里帕夏在巴勒斯坦的行進速度是差不多的。

　　拉美西斯約公元前1300年，穆罕默德約公元1800年，沒怎么改變。

　　漢武帝和華盛頓，所統(tǒng)治國家的城鎮(zhèn)化率，也是差不多的。

　　拉希德時代和路易十四時代的農(nóng)民生活水平是差不多的，用的也都是旱廁。

　　查士丁尼一世和蘇萊曼一世，統(tǒng)治下的地中海地區(qū)，人口是差不多的，所有人平均壽命都是35歲。

　　所以，如果有個唐朝人，穿越到了明朝，請大家不必為他擔心，因為他很快能適應新生活。

　　古代人是真的不明白，技術有什么要緊的，古代社會的生活水平，不變是絕對的，變化是相對的，人口是主角，技術連臺都上不了。

　　現(xiàn)代社會的生活水平，變化是絕對的，不變是相對的，技術是主角，人口是配角。

　　幾乎所有古代人文明，都認為這個世界，處于某種停滯或循環(huán)當中，直到末日。

　　中國人看到王朝周期；

　　古埃及人看到神話重演；

　　日本人相信皇國永續(xù)；

　　古伊朗人相信斗爭不滅；

　　佛教徒、古希臘人相信一個時代比一個時代更壞；

　　基督教和穆斯林常說末日到了。

　　末日近了，誰要是相信技術能夠徹底，改變這個幾千年來，看上去差不多的世界，他一定是瘋了。

　　所以，當新技術帶著影響分配、調(diào)整社會關系的力量，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時，古人一定是警惕的。

　　統(tǒng)治者擔心失去權力，被統(tǒng)治者擔心日子過得更糟，在零和博弈的世界，沒有人相信雙贏的存在。

　　19世紀初，憤怒的英國工人搗毀機器，史稱路德運動，他們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機器沒有讓他們過的更好，反而是更糟了，機器帶來的，是更長的工作時間，更惡劣的工作條件，更多的失業(yè)。

　　150年后，在英國老爺們離開印度的那個夜晚，甘地正在用手工紡布，來表達自己的不滿，甘地并不比推崇工業(yè)化的尼赫魯愚蠢，他只是清楚的看到，孟加拉工人過得比小農(nóng)更慘。

　　實事求是來說，古代社會，恐懼技術進步的，并非只有統(tǒng)治者，人民群眾也是一樣。

　　在中國第一條鐵路面前，人們聞所未聞，駭為妖物，舉國若狂，幾致大變。

　　義和團并不比八旗勛貴，更能接受新技術，他們的恐懼是一致的。

　　印度老百姓，不愿意在家里建廁所，僅僅是因為愚昧嗎？他們痛恨的，不是室內(nèi)廁所，而是室內(nèi)廁所，所代表的英國殖民主義。

　　喀麥隆老百姓拒絕接種疫苗，僅僅是因為迷信嗎？他們?nèi)匀挥浀?，法國殖民者是如何用打疫苗的名義，強行抓他們的孩子。

　　在技術創(chuàng)新常態(tài)化、社會變遷日新月異的今天，技術被披上了中立、首善的外衣。

　　然而事實是，每一個人都能清晰感受到，技術和階層力量是綁定的，是統(tǒng)治和被統(tǒng)治的一部分。

　　當然，整體評價來說，技術是偉大的。

　　如果沒有技術，人類就不可能走出馬爾薩斯陷阱。

　　因此，工業(yè)革命創(chuàng)造了一組極其鮮明的對比，現(xiàn)代社會有多渴望變化。

　　古代社會就有多渴望不變。

　　現(xiàn)代人成天研究怎樣改變現(xiàn)狀。

　　古代人一直思考怎么維持現(xiàn)狀，甚至恢復到過去儒家的禮法等級。

　　印度教的種姓制度，基督教的次序之列，所有古代社會思想的核心都是一樣的。

　　那就是建成一個等級森嚴、每個人各安其分、千秋萬代不變的理想社會。

　　對于深陷在馬爾薩斯陷阱里的古代人來說，這些思想，都是和生產(chǎn)力水平相適應的。

　　與此同時，現(xiàn)代社會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停止變化。

　　在電影星際穿越里，主角和父親對話時談起，人類已經(jīng)好幾十年，沒見過新鮮事物了，在這個背景下，人類面臨的就是末日。

　　工業(yè)革命以后，人類越來越適應變化，甚至把變化本身當成了一種新的常態(tài)。

　　我們甚至已經(jīng)難以想象，如果每年沒有新發(fā)明問世，世界經(jīng)濟不再指數(shù)增長，會發(fā)生什么事？

　　可是宇宙中真的存在，可以永不停止的指數(shù)增長嗎？

　　工業(yè)革命以來持續(xù)200年的日新月異，是否只是人類歷史上一個短暫片段？

　　會不會終有一天？技術發(fā)展抵達極限，人類又被困在，穩(wěn)定高于效率的巢穴里面了。

　　或者馬克思的豪壯意愿成真，技術進步把階級打得粉碎，人類迎來空前解放，從此邁向永恒星河，這些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一個談話能夠討論的范圍。

　　但是相比曾經(jīng)的古人，今天的我們，有了想象的自由。

　　復興后不一定有選擇的自由，但確實擁有想象的自由，這些天馬行空的思考，是困在馬爾薩斯陷阱里的古代人，幾乎無法理解，技術的磨礪，只是到了工業(yè)社會，才顯得如此迷人。

　　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回過頭來，我們?nèi)绻胍斫夤湃说挠^念，就必須得從古代社會的生產(chǎn)力水平出發(fā)。

　　張卓陽說完，大家都意識到，卓陽本身是新技術的領軍人物，他會比一般人思維得更深更深，所以他更需要走在所有人的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