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莫文知與安海爾

　　夾帶著盛夏氣息的微風(fēng)又一次通過半開的窗戶闖入了房間，不厭其煩地撩動著高大青年已顯凌亂的發(fā)絲。但任憑夏風(fēng)如何調(diào)皮，熟睡于椅子上的莫文知依然不為所動，直到來自手機的悠揚樂聲響起，他這才悠悠地從無夢的深眠中蘇醒過來。

　　條件反射般，睡眼惺忪的莫文知熟練地從褲兜中掏出手機：“喂，你好，哪位？”

　　“喂！死仔包未瞓醒?。俊彪娫挼哪穷^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今晚食飯仲記唔記得?。　?p>　　“嗯？食飯？”仍處于懵懂狀態(tài)的莫文知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通話界面，“浩哥你講乜啊，幾時講過食飯?。俊?p>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莫文浩才又不急不緩地說道：“今晚唔系約咗一齊食飯乜？你唔記得啦？”（注一）

　　“??？”

　　已經(jīng)逐漸恢復(fù)思考能力的莫文知此時卻徹底懵了，一時半會還搞不懂自己堂哥到底在說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話。不明所以的莫文知皺著眉頭又看了一眼手機——確實是堂哥的號碼沒錯。滿心疑惑的他正欲開口詢問之時，卻猛然瞥見屏幕上所顯示的時間，茫然的青年瞬間就明白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唔好意思啊浩哥，唔記得咗復(fù)你電話，我度冇事就系，系??！唔使擔(dān)心，正經(jīng)工作嚟！”（注二）

　　向堂哥解釋的同時，莫文浩順手抄起桌面上的小冊子給自己扇起風(fēng)來，心中還不忘吐槽：【這宿舍環(huán)境是不錯，就是熱了點，看來還得搞個風(fēng)扇才行?！?p>　　“真系冇事？”莫文浩的語氣稍稍放緩了點，“死仔包到鐘都唔call我，仲以為你俾人賣咗豬仔啰！”

　　“哈哈哈！一時唔記得咗啊嘛，”莫文知訕笑道，“反正冇事就系啦，個地頭系就系偏咗啲，不過系正經(jīng)嘢嚟……嗯，長久系點要做落去先知……得啦，就驚你唔得閑……好！唔使擔(dān)心我，有乜嘢唔對路第一時間搵你……好，咁你忙先啦，得閑飲茶！”（注三）

　　應(yīng)付完了堂哥的關(guān)心，莫文知掛斷電話后才長舒了一口氣，隨意地把手機放在桌上，他的眉頭卻又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一不小心就睡到了五點三？我有這么困嗎？不應(yīng)該啊，嘶……怎么總覺得好像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可怎么想不起來了呢……】

　　疑惑心生的同時，莫文知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手上的小冊子上，沉吟片刻，他終究還是再次翻了開來?？稍诎堰@本薄薄的小冊子瀏覽了一遍后，他非但沒有釋疑，心中的疑慮卻更深了——除了沒有內(nèi)容的第十三條，通篇員工守則都是些近乎老生常談的內(nèi)容，可他為什么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呢？

　　仔細地把自己進入鹿泉軒以來的所有細節(jié)都回憶了一遍，莫文知最終還是未能找出任何不妥之處，當(dāng)下也只能無奈地放棄了這于目前而言毫無益處的苦思。

　　“是我多想了吧，哎！想這么多還不如認識一下新同事呢！”

　　自我安慰般的自語中，莫文知順手把員工手冊塞進兜里，隨后便哼著小曲走出了房間。一如進房之前的光景，整個二層走廊除了他以外便再無他人，而由于尚未到開放時間，盡頭的食堂大門此刻依然緊閉。摸了摸已經(jīng)開始咕咕叫的肚子，莫文知也只好無奈地繼續(xù)往樓下走去。

　　走下復(fù)古的木制樓梯，擺放著各式貨物的店面大堂依然不見他人，唯獨安海爾一如初見般端坐于柜臺之后默默地看著書。室外的日光照灑在古舊的紅磚地板上，時有微風(fēng)過堂，帶起窗邊紗簾的輕輕舞動，一切都顯得如此歲月靜好。

　　從角落那座失準(zhǔn)的古老座鐘處收回目光，莫文知強壓下心頭莫名涌起的絲絲違和感，換上自認為最友善的笑臉后便信步走到前臺處，向恬靜的少女揮手，道：“喲！小安同學(xué)看什么書看得這么入迷啊？”

　　聞得此言，少女緩緩抬頭的同時，還把本來鋪在桌上的古書舉了起來，最終恰到好處地擋住了自己眼睛以下的臉部。沒料到對方會是如此反應(yīng)的莫文知頓時一愣，卻換來了安海爾無辜而俏皮地眨巴了兩下眼睛，那雙水盈盈的瞳眸仿佛在說“給你看了哦！”。

　　其時雖是素面半遮，猶可見一雙星眸藏笑，黛色輕勾柳眉如月，恰是玉人抱琵琶，言笑未覺顧盼羞花。驟見如此嬌俏女兒態(tài)，便是莫文知此刻姬獲附身也免不了一陣心跳加快，腦海中快速閃過了諸如商紂、周幽等歷史名人后，他頓悟了：莫道傾城須絕色，似水柔情勝仙姿！

　　【不對！這什么亂七八糟的！莫文知你不是來泡妞的?。　?p>　　強行收束著差點又徹底放飛的思緒，莫文知一口深呼吸強行讓自己冷靜了下來，隨后快速瞄了一眼安海爾手中的書，卻發(fā)現(xiàn)古樸的封皮上盡是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手寫體外文。

　　“厲害了！沒看出來小安你還精通外語啊！”莫文知由衷感嘆道，“話說這應(yīng)該不是英文吧？”

　　“還真不是喲！”安海爾合上書，微笑道。

　　眼見對方不接這個話茬，心有所慮的莫文知也只好半是奉承地接著夸贊道：“哈！這難道是你爸爸或者媽媽的母語？你該不會是在國外長大的吧？這樣的話，你的普通話說得可真好?。∴?，感覺比我還標(biāo)準(zhǔn)！”

　　“沒有的事啦！”

　　安海爾略顯嬌羞地撩撥了一下自己的發(fā)尾，忽而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般微微一側(cè)頭，向莫文知淺笑道：“話說莫先生你突然下來找我，總該不會是只想問這個吧？”

　　略感錯愕的莫文知不由得又仔細打量了一番對方：嗯，雖然長得確實不算特別漂亮，但和我的XP系統(tǒng)兼容性太高——啊呸！明明看起來比自己還小好幾歲，但看起來也不太好糊弄的樣子??！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莫文知也釋然了，既然對方開門見山，他又何必絞盡腦汁虛與委蛇呢？人類進化出語言功能可不為了互相打啞謎玩的！思至此處，莫文知便很是隨意地將身體半倚于前臺處，笑道：“你怎么就這么聰明呢，我確實是有些問題，就是不知道你現(xiàn)在方便不？”

　　“雖然現(xiàn)在距離下班還有點時間，”安海爾掃視著冷清的店面，“不過解答新人的疑問也是店長吩咐給我的工作內(nèi)容之一就是。”

　　“那可真是太好了！”

　　莫文知故作浮夸地回道，爾后又掏出員工守則放在桌上，漫不經(jīng)心地補充：“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主要是我剛剛看了一下這玩意，發(fā)現(xiàn)里面好像都是些不該干什么的規(guī)矩。也不怕你笑話哈，我就一還沒拿畢業(yè)證的菜雞，雖說來上班了，但……怎么說呢，不知道明天正式上班時有誰來帶我呢？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提前認識一下呢?！?p>　　安海爾靜靜地聽完莫文知的陳述，又默默地舉起書擋住了自己的下半臉，隨后用故作深沉的滑稽腔調(diào)說道：“噢！我親愛的莫文知先生，我不得不遺憾地通知您，目前店里就只有您一位守日人哦！”

　　莫文知聞言頓時一愣，思如電轉(zhuǎn)的同時亦不免為少女的俏皮態(tài)度所感染，調(diào)笑道：“這么坑的嗎？你可別告訴我這店的員工其實就只剩下我們兩個，然后過不了兩天就要關(guān)門大吉?。　?p>　　“肯定不會啦！”安海爾忽而臉色一正，“別看我們這里店面客人沒多少，可是各種業(yè)務(wù)還是挺多的！雖然目前人是少了點，但各個部門該有的基本架構(gòu)還是都在的！”

　　看著態(tài)度突變的安海爾，莫文知一時半會也拿捏不準(zhǔn)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但這并不妨礙他暗自提高了對安海爾的評價——情緒、態(tài)度轉(zhuǎn)換得如此絲滑的人，真的只是率性隨心嗎？

　　可是……一個看起來只有高中生年紀的小姑娘，真的能有那么多花花腸子嗎？哪怕有，又有必要表演給自己看嗎？

　　說來奇怪，莫文知其實并非一個心思深沉、處處忖度之人。但不知為何，在面對這位總能在舉手投足間讓自己怦然心動的靚麗少女時，他內(nèi)心深處總是莫名地感到一股怪異的割裂感：在因其外貌性格油然生出好感的同時，一絲自己也說不出從何而起的警惕亦始終如影隨形。

　　暗自依循課堂所學(xué)的“簡易精神控制自查法”一番自查而毫無所獲之后，對靈能運用僅限于課堂所學(xué)的莫文知只好將這份不安暫放一邊，再度自我安慰了起來：【或許真的是想多了，我就一普通畢業(yè)生，誰閑得發(fā)慌專門找一個高階靈能師魅惑自己??！】

　　收攏起腦海中翻涌的萬千思緒，莫文知不露山水地順著少女的話語調(diào)侃了起來：“原來如此，可按你這么說，怎么到我這里就變成沒有老人帶了，該不會因為我的上任是個坑貨，直接不辭而別了吧？”

　　“唔……”安海爾露出思索之色，“這么說好像也沒太大問題。不過你就放心好啦，守日人的工作也不是什么難事，多干幾天自然就會熟練的啦！”

　　“好吧，既然你都這么說了。”莫文知只好無奈應(yīng)是，“不過這真的沒關(guān)系嗎？我這……守日人好歹也是要接待客人的吧？萬一不小心得罪了大客戶的話……”

　　迎上莫文知試探的目光，安海爾卻是掩嘴一笑，而后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其實吧，這個你還真不用擔(dān)心的！畢竟能夠找上門來的顧客都‘心有所向’，等你真正接觸到顧客的時候自然就知道該怎么做了，說到底無非就是最后談成的價格如何罷了。至于剩余的那些訪客，你的《員工守則》不是也寫了應(yīng)對策略了嗎，照著做不就行了。”

　　少女婉轉(zhuǎn)靈動的聲音娓娓入耳，倏忽間便又讓莫文知心起微瀾，只因簡短一言中所包含的信息量著實令他側(cè)目。情不自禁地環(huán)顧一周冷清的店面，莫文知拿不準(zhǔn)這些看似平平的老舊物品是否真有這個價值，能把顧客吸引到這個“窮鄉(xiāng)僻壤”的犄角疙瘩；更拿不準(zhǔn)安海爾對其口中的“價格”所展現(xiàn)出來的無所謂態(tài)度到底有何倚仗。

　　心有思慮之際，莫文知卻莫名聯(lián)想到了那句印在《員工守則》封底的話：“世間萬物，皆有其價。”毫無道理地，他又似乎隱隱中明悟了一些什么，然后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安海爾話語間的價值觀。

　　“好吧，不過我還有個問題：訪客和顧客有什么區(qū)別嗎？”

　　莫文知漫不經(jīng)心地詢問道，卻不曾想這隨口一問卻讓安海爾為之一愣。只見面容精致的少女櫻唇微張，如玉雙眸中神光爍爍，竟是好一會才拋出了一個牛頭不搭馬嘴的反問：“你……為什么會這樣問？”

　　“呃，因為守則上特意分開寫了——”

　　莫文知話至一半，忽然意識到了似乎哪里不太對，于是話鋒一轉(zhuǎn)，略顯忐忑地試探道：“這個不能問嗎？還是說……我的那本小冊子有問題？”

　　聞得此言，安海爾微微搖頭，隨即很是新奇地回道：“這倒不至于，你都還沒正式上班呢！你的《員工守則》有5頁，總共十三條沒錯吧？那就對了，說明暫時是沒問題的。不過我在這里這么久了，你還是第一個這么問的人呢！未來可期哦小伙子！”

　　雖然安海爾末尾的俏皮話一定程度上活躍了氣氛，但莫文知依然雙眉緊鎖。只可惜，當(dāng)他細品了一番對方話中隱義后，除卻又在心底勾起了一絲不知所起的違和感外便再無所獲。萬般無奈之下，他也只好暫時將之置于一旁，繼而順著對方的話憨笑道：“哈哈！雖然不是很懂怎么回事，但還是承你貴言了！”

　　“嘿嘿，我看好你哦！”安海爾笑靨如花，“然后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員工守則第十三條是本來就空著的嗎？”

　　莫文知本來是想這么問的，但不知為何，話到嘴邊他卻說不出來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明明認為這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尋常問題，但潛意識中卻似乎有一個呼聲在不斷提醒、阻止他，讓他沒辦法選擇在這個時刻向眼前這位溫婉而不失調(diào)皮的活潑少女提出這個問題。

　　而最最關(guān)鍵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體內(nèi)的靈能毫無動靜——也就是說，他當(dāng)前的狀態(tài)這并非他的靈能力發(fā)動了，從而預(yù)見到這個問題會帶來不利的局面。若非要形容的話，那就是他的潛意識阻止了他的身體乃至表意識做出這個行動！

　　奇妙的天人交戰(zhàn)看似持續(xù)了很久，但實際不過一個呼吸之間。當(dāng)一切“塵埃落定”后，莫文知最終還是放棄了這一“無關(guān)緊要”，甚至對他而言有些莫名其妙的疑問。

　　大膽地欣賞著安海爾精致的容顏，莫文知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嬉皮笑臉地發(fā)出了自己的邀請：

　　“還真有最后一個問題呢：這位美麗的少女，下班后你愿意和我到食堂共進晚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