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歸鄉(xiāng)諸事
裘千仞與那白衣人以快打快,兩道人影縱橫交錯,不時相觸,發(fā)出啪啪啪連綿不斷的脆響。被筷子插傷手掌的白衣人站在一旁,此時筷子已然取出,手上也做了簡單的包扎,他臉色陰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聽一聲悶響,兩道人影乍分開來,其中一人是裘千仞,另一人一身白衣,臉色隱隱發(fā)青,他一言不發(fā),抓起旁邊觀看戰(zhàn)局的白衣人,飛身而走,三兩個縱躍,便不見了蹤影。
洪七來到裘千仞近前,面現(xiàn)尷尬之色,抱拳道:“多謝裘大哥出手相救!”
裘千仞轉(zhuǎn)頭笑道:“怎么?不叫我裘先生啦?”
洪七聞言面色漲紅,訥訥無言。
裘千仞一擺手,道:“罷了,你可知方才那兩人是何方人士?”
洪七松了口氣,想了想,道:“方才看那廝的出手路數(shù),奇詭狠毒,不似中原的武功,且相貌奇特,許是西域人士。”
裘千仞點點頭,想到惠普的容貌,高鼻深目,果然與這兩位白衣人有六分相像,嘆道:“西域高手竟如此之多!”又道:“他能與我對上五十余招,在江湖上可稱高手了!”
洪七一愣,先是覺得這話頗為狂妄??稍隰们ж鹌狡降f來,竟使他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一時之間,他也不知說些什么才好,便沉默起來。
兩人離開酒店,結(jié)伴而行,順著大路行去。洪七鼓了半日的勇氣,終于下定決心,想就方才自己言語無禮之事向裘千仞致歉,不想還未開口,裘千仞的面色忽然一變,身形晃動,向著側(cè)前方樹林疾馳而去。
洪七先是一愣,繼而快步追隨,入得樹林又行一段,見到裘千仞停在一個白衣人身旁。此人橫臥在草叢之內(nèi),長得高鼻深目,面容方正,此時卻是圓睜了雙目,留下兩行血淚,教人看得遍體發(fā)寒。
洪七奇道:“裘大哥,這人不是方才與你交手的白衣人嗎?怎么會死在這里?”
裘千仞半蹲身檢查了一會兒,隨即站起身來,沉聲道:“他死于一種極為古怪的重手,外表無損,腰間臟腑卻被震爛了!”
洪七仔細看了看白衣人的腰間創(chuàng)處,又扭頭四顧,發(fā)現(xiàn)另一個白衣人不在這里,便道:“他的同伴哪里去了?難不成……”
裘千仞道:“此中疑點太多,我也不太明白,橫豎不關(guān)咱們的事?!背聊艘粫海锌溃骸翱上Я舜巳艘簧砗梦渌?!”
裘千仞武癡心性,最喜武功高強之輩,他不與高手結(jié)交,而是想方設(shè)法與對方全力相搏,于生死一線間獲得更進一步的資糧。他年紀輕輕能將武功練到如此境界,除了苦練之外,與他這種做法可謂息息相關(guān)。近些年來,死于他鐵掌之下的高手足有數(shù)十位,他也為此數(shù)次陷入瀕死之境,可是此等習(xí)性總是難改。
“你若不逃走,不過激戰(zhàn)一場后被我打死,總好過憋屈地躺在這里,死于小人偷襲之下!”裘千仞看著白衣人空洞的雙眼,不禁有些出神。
洪七嘆道:“裘大哥,這人也真是可憐,咱們挖個坑,埋了他吧?!?p> 裘千仞點頭答應(yīng),便和洪七一起動手安葬這位不知名的白衣人。兩人都是一身武藝,力量驚人,雖無趁手工具,但在極短時間內(nèi),仍是挖了個足以埋人的坑穴。洪七將白衣人抱了進去,用土填好,裘千仞隨手揮劈,從一棵樹中截出一段樹枝,雙手一撮一抹,木屑刷刷而下,便成一塊三尺余長的木牌。裘千仞以指代筆,在木牌之上刻了“無名氏之墓”幾個大字,洪七見了,心中震撼羨慕暫且不提。
兩人將白衣人入葬,繼續(xù)上路,一路之上頗為沉默。不過當他們坐船順運河南下之時,氣氛卻是活躍起來。
洪七生長在北方,這還是第一次坐船,不過卻無什么不適,反倒興奮異常。他閑來無事,便不時出現(xiàn)在甲板之上,看那萬頃碧波,百舸爭流,以及兩岸繁華景象。
裘千仞看到洪七如此興奮,不禁好笑,便道:“洪兄弟,南方美景勝過這里的比比皆是,你是看不完的?!?p> 洪七本是扒著船幫向外看著,一派心曠神怡之色,此時聽了裘千仞之言,卻是面色一紅,道:“教裘大哥笑話了!”
裘千仞搖頭,道:“這有什么,兄弟你沒來過南方,覺得一切都是新鮮的,如此情狀才是正常?!?p> 洪七沉默一陣,忽然嘆道:“對啊,一切都是新鮮的!也不知過了這股新鮮勁兒,我的歸宿在哪里?”
裘千仞聽了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到了第七日一早,船只在揚州城郊外碼頭???,這也是此次航行的終點。洪七出了艙室,去敲裘千仞艙門,不想敲了半天,震得山響,里面卻無回應(yīng)。洪七覺得奇怪,推門進去看時,卻見人去室空,只剩下桌上兩封書信,其中一封封面寫著:洪七兄弟親啟。洪七趕忙打開看,只見上面寫著:
洪七吾弟臺鑒:
與弟同行至此,吾得益良多,深知以弟資性品格,定有鵬飛九天之日。然英雄起于草莽,豪杰止于困頓,吾前日有言,不得收弟為徒,非是推脫,更無鄙意,確是實言也。一者,吾功法一體,需從頭習(xí)練,務(wù)必純粹,弟本有根基,練之無益;二者,吾待弟,兄弟也,平等交往即可,豈可輕定上下尊卑?宗此二者,乃我真意,望弟萬萬莫要誤會。
茲有丐幫,乃天下第一大幫,幫主錢如海武藝深湛,吾曾與其交手,難分軒輊,其人所習(xí)降龍十八掌中正剛強,并世難雙,與賢弟路數(shù)吻合至極。吾竊思之,若弟勤習(xí)于此,不出數(shù)年,當可青出于藍,彼時與吾分上下,論生死,豈不快哉!
吾留有書信一封,望弟持之往見錢幫主,自得入錢幫主門下,得授真?zhèn)?。彼時弟勤練降龍掌,莫要他顧,防于不專,不遠未來,大成可期。
裘千仞
某年某月某日
洪七看了,臉上時紅時白,終于長長出了一口氣,將信珍而重之放入懷中,又轉(zhuǎn)頭看向另一封信,那是裘千仞寫給錢如海的介紹信。
洪七看到這封信時,卻是微微一哂,想著:“我洪七堂堂七尺男兒,就算要入丐幫,學(xué)那降龍十八掌,也不必靠著一封書信,自然是憑借我自己的本事!”想罷再不遲疑,大踏步的出了門。
裘千仞留信而走,心中很是暢快,自己這一路實在是收獲不小,不但遇見了火工頭陀惠普和未來的北丐洪七公,還或多或少的造就了他們一番,想到他們未來的成就,想到其武功大成后與自己交手,再被自己打敗打死,成為自己再進一步的資糧,裘千仞心中不禁有一種火熱之感。
裘千仞心下大快,步子亦是輕疾了許多,不過七八日光景,就來到了辰州近郊裘家拗村,也就是裘千仞此世的故鄉(xiāng)。想到即將見到這一世的親人,即使裘千仞歷練經(jīng)年,心性沉穩(wěn),亦是有了些急切興奮的心情。
“母親、大哥他們還好嗎?還有小妹,過了年就五歲了,記得前年見的時候還是個剛會走路的小家伙,不知現(xiàn)在怎么樣了?!?p> 裘千仞一邊想著,一邊往村西北趕去,那是他家的位置。一路碰到相熟的村民,他都是笑著打招呼,完全沒有一絲武林大豪的風范。只是村民面色有些怪異,有幾人欲言又止,可是裘千仞心急如火,并未在意。
過不多時,那棟熟悉的房子已出現(xiàn)在裘千仞視線之內(nèi),可是裘千仞卻是面色一變,只因房子外面竟掛上了白布白幔!
裘千仞大步走到自家門口,咚咚敲門。沒過一會兒,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長得和裘千仞幾乎有七成相似的麻衣青年抱著一個小女孩出現(xiàn)在門內(nèi)。這自然就是裘千仞的大哥裘千丈和三妹裘千尺了。
裘千丈微微一愣,叫道:“你……二弟……”
裘千仞沒有理會裘千丈,他的視線直愣愣的看向屋內(nèi)中央供桌上的靈位,上面一列字刺疼了他的雙眼:先母裘白氏之靈位。
裘千仞慢慢的走上前去,靜默了半響,倏地跪了下去,頭頸低垂,看不清他的面色。
裘千丈嘆了口氣,先是關(guān)上了大門,然后走到裘千仞身后,道:“二弟,你總算回來了,咱娘可是一直念叨著要見你一面,一口氣愣是不肯咽下,一直到大前天才……”
“咱娘是怎么沒的!?”裘千仞突然插言,聲音十分沙啞。
“這……生老病死,人之?!濒们д蛇€未說完,就聽裘千仞怒喝道:“放屁,咱娘才四十七歲,還有大把的壽數(shù)!你說,是不是你虧待了娘!我每年給家里寄回那么多銀子,你他么的都干嘛使了!”
“混賬!”裘千丈聽了勃然大怒,“裘千仞,你休要胡吣!你在村里打聽打聽,老子可有一日虧待過老娘!倒是你這個沒良心的兔崽子,一年到頭都見不到你幾面,老娘就是活生生想你想死的!”
就在兄弟倆劍拔弩張的時候,忽聽“哇”的一聲大哭,原來是裘千尺被兩個哥哥的爭吵嚇著了,嚎啕大哭起來。
裘千丈一見妹妹哭起來了,忙去逗弄安慰,裘千仞也沉默下來。好不容易等裘千尺不哭了,后者卻又纏著裘千仞要抱抱。裘千仞只好壓下了心中的悲痛,抱著妹妹軟軟小小的身子,不斷哄著。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也許是苦累了,也許是在二哥懷中得到了安慰,裘千尺沉沉地睡了,裘千仞將她小心的放在了里屋的炕上,出來后垂頭半晌,對裘千丈說:“大哥,我……”
裘千丈打斷道:“不必說了,都是自家兄弟?!鳖D了頓,又道:“二弟,給咱娘上柱香吧?!闭f著把孝衣孝帽拿出,為裘千仞穿戴上。
裘千仞跪在母親靈前,磕了三個響頭,又湊著燭火點上三炷香,晃滅了火,插在靈前香爐里,這才問道:“咱媽是什么???”
裘千丈道:“郎中說不是病,早年咱媽辛勞太過,傷了根本,咱爹去世之后,她這些年郁結(jié)于心?,F(xiàn)下已是油盡燈枯,進補也是不中用。”
裘千仞不說話了,他又何嘗不知這些道理,只是自欺欺人,不敢去想罷了。自己這一世的父親五年前病逝,自己當時剛剛追隨師父上鐵掌山學(xué)藝,家中的孩子只剩下十六歲的大哥和剛出生不久的小妹,母親強忍喪夫之痛,照顧小妹,支撐家庭,即使有大哥在旁幫襯,也有自己每年寄回銀子補貼家用,母親身上的擔子依舊很重。
父親身死之后,母親除了開始時的幾日,后面一切還算正常。自己只當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會漸漸淡忘父親,重新高興起來,沒想到……
裘千仞輕輕問道:“母親的墓在哪里?”
裘千丈道:“就在村后山的坡地里,與爹葬在一起?!?p> 裘千仞站起身來,出了門,向后山墓地方向走去。
從這一天開始,裘千仞在父母的合葬墓旁,搭了個茅草屋,身穿麻衣,為母親守孝。裘千丈本來對這個兄弟頗多埋怨,看到如此情景,心下就是有氣也撒不出來了,反倒每日備了飯菜給裘千仞端來,盡量寬慰于他。裘千尺每日間亦是跟來,她還太小,并不明了死亡的真正意義,還當媽媽真如大哥所說,是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旅行了,只要自己乖乖的,媽媽早晚都要回來。
到了第七日清晨,裘千仞剛從茅草屋中出來,就見大哥抱著小妹,帶著一位中年人朝自己走來。
中年人身著一身黑色武士服,身材高大精壯,面容剛毅,顧盼間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師父?!”裘千仞不禁叫道。原來這個中年人非別,正是裘千仞的授業(yè)恩師,鐵掌幫幫主上官劍南。
上官劍南走到裘千仞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令慈的事我都知道了,千仞,節(jié)哀順變吧!”
“師父!”裘千仞跪在地上,沉聲道,“我娘沒了!”
上官劍南搖搖頭,上前扶他起來,道:“前些天你娘出殯時,我是來過的?!?p> 裘千仞一愣,心下又是釋然,是啊,這里離鐵掌山如此之近,自己母親逝世之事,怎么可能瞞過上官劍南的耳目?
上官劍南道:“千仞,我來此是要問你,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時候?”說罷雙眼放出精光,牢牢罩定裘千仞。
裘千仞一愣,看了看上官劍南,見他面容嚴肅,不禁道:“我何曾躲了?”
裘千丈聽到這里,知道他們師徒間要說些私密話,便插言道:“上官幫主,二弟,我先帶著小妹回去了。你們聊完就回家,我準備有素齋飯?!闭f罷抱著裘千尺,向家中走去。
上官劍南“嘿”了一聲,道:“你還裝憨!”他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步,忽然停下道:“千仞,以前的事情就不必說了,如今出了一件大事,你必須跟我回總舵?!?p> 裘千仞嘆了口氣,輕聲道:“師父,我還要為母親守三年孝呢。”
上官劍南一擺手,用斬釘截鐵的語氣道:“孝順當然是好的,可你太迂腐!真要按當世的陋規(guī)守三年孝,豈不是耽誤大事……”說到這里,他的面色忽轉(zhuǎn)黯淡,喃喃罵道:“要不是當年岳帥死守這些忠孝節(jié)義的臭規(guī)矩,又怎會落得個慘死下場!”
裘千仞聽得分明,自然是知道師父又想到了岳飛岳元帥,正想勸解兩句,就見上官劍南已是恢復(fù)了正常,沉聲道:“況且你已守靈七日,孝心已經(jīng)盡到,該為天下做點事了?!?
一念竹心
這一章比較無趣,也算過度章節(jié)吧,就是來得早了點,可是一些伏筆和設(shè)定又不得不在這里盡早交代清楚,不然對后面的情節(jié)發(fā)展有礙。希望大家多多包涵,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