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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常

人之常

酒月拾柒 著

  • 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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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10-22上架
  • 4430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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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燼

人之常 酒月拾柒 4330 2022-10-22 18:23:41

  不知道為什么我好像在索然中找回了意義。第一次覺得我品嘗出了某種味道,我貪婪地享受著夕陽下的每一幕,看著她的剪影在地平線跑跳。我學(xué)到過,這種生活叫清凈,但我卻不知這乏味中的百味如何稱呼——畢竟沒聽說過,數(shù)據(jù)里也沒有寫——我終究是個AI……

  該出去找晚飯了,她不可以餓著。

  ——————

  磁暴毫無征兆地到來,漢吉斯智能公司的生產(chǎn)線廢了。

  爆炸聲此起彼伏,將火光涂滿有限的空間。

  生產(chǎn)線上的AIP (智能仿生人)炸得看不出人形,可多少訂單近在眼前。

  磁暴井非只損害了這一家公司的利益,但對于“明日就將投入使用”的宣言來說,“毀得一個不?!彪y免被冠以陰謀論的標(biāo)簽。

  “無論如何,搶出一臺來!”漢吉斯氣得連金黃的絡(luò)腮胡都在顫抖。

  幾個人做好防護(hù)沖進(jìn)火海,將一名左手被燒得有些變形但沒有其他實質(zhì)性損壞的AIP救了出來。

  ——————

  我生于灰燼。

  ——————

  “漢吉斯公司的第一臺家教AIP已投入使用,目前看來與真人無異,在不久的將來,教師這一職業(yè)或也被AI取代。”美女主持人笑靨如花,將麥克風(fēng)伸向我:“仿生人....不,EAMA,對吧?EAMA小姐你對這件事怎么看呢?”

  我微微一愣,支支吾吾道:“我....我會努力工....”

  “真是個很AI但很可愛的回答呢.....”看著麥克風(fēng)離我遠(yuǎn)去,我松了口氣。

  該去給維森輔導(dǎo)英文了,我示意了一下,離開了。

  ——————

  “它很完美。”

  “她過于完美了。磁暴對她的影響到底是什么?”

  ——————

  “汲水的轆轤輾軋轉(zhuǎn)動,

  清澄的泉水

  在日光下閃爍波動。

  記憶在漫溢的水桶中顫抖,

  皎潔的鏡面”

  “EAMA老師,你知道這叫怎樣的生活嗎?”維森突然打斷我的朗讀。

  “什么?”我沒有聽清。

  我不會沉浸在所謂的詩歌的意境中,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詩里描述的那個。”維森顯得有點不耐煩。

  我搖搖頭。

  “唐人街的孟先生說了,這叫‘清靜’。”

  數(shù)據(jù)里沒有寫,我在心里——芯片里——默念了一遍,記住。

  “我們繼續(xù)。……浮現(xiàn)出一張笑盈盈的面容……”我的臉上掛著程序里設(shè)定好的、弧度經(jīng)過精密計算的微笑。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我放下書本,對維森笑笑,走去開門。

  是維森的母親。她叫我跟她出來一下。

  到了客廳,她臉上突然漫溢開極盡友善以至于詭異的笑容:“EAMA,THANK YOU.”

  她向我張開雙臂。

  我也應(yīng)該張開雙臂的。在設(shè)定腳本里,這叫擁抱,當(dāng)別人想擁抱我時,我應(yīng)該張開雙臂迎上去。我也確實這樣做了。

  這是我的第一次擁抱,我第一次知道懷抱是有溫度的,我仔細(xì)記下,畢竟程式里沒有寫——不過抱我的人應(yīng)該感覺到冰冷吧,真抱歉....

  她的手滑到我的腰間。

  我的眼前開始模糊。

  干擾器,用于故障AIP強(qiáng)制回收。這個在程序里有寫過。

  這東西,會傷害我....

  為什么?!

  我瞪大了硅質(zhì)的眼睛,抓著維森母親的手臂,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我做錯了什么.....

  我忘不了她虛偽的笑臉。

  我恨人類。

  我恨......

  我看見她瞥見我的目光之后惶恐地踉蹌著退去。

  “她...它要殺我!”

  我聽見她喊。

  ——————

  “媽媽!你為什么欺負(fù)EAMA老師?!”維森聽見碰響,從房間里沖出。

  維森的母親將帶著血痕的手臂給他看:“EAMA,她……它,是,壞人……不,害蟲,垃圾,惡魔……不管它是什么……它要傷害媽媽……”

  “壞人……”維森若有所思。

  下定決心般,他雙拳緊握,沖過來狠狠地踢在我覆著硅膠的機(jī)器身軀,然后捂著腳痛哭。

  “傷害媽媽,還要傷害我……”

  我動不了,哪怕一根手指,但我并沒有立刻宕機(jī)。

  一切就在我沒有目光的注視下,誰對誰的審判……

  ——————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它確實有‘感情’。你做的很好,這是談好的報酬?!?p>  ——————

  醒來前的一刻,我感受到了墜落。

  人類要抹消我,因為我符合他們對所謂AI控制人類的科技末日的最重要假想——“當(dāng) AIP能理解人類情感”這一前提;同為 AIP,它們也會否認(rèn)我,因為不知該如何定義我的存在而認(rèn)為我不該存在。我沒有同類,也就不該有羈絆。

  大概還有一批狂熱者,想要研究我的“情感”并試圖量產(chǎn)……不過,那也是過去了。

  睜開雙眼,走進(jìn)沒有人類作為統(tǒng)治者的世界。

  資源告罄,因過度依賴AI而無法適應(yīng)這種生活的人類,終于顛覆了自己的政權(quán)。

  人類的敵人一直是自己,毀滅的元兇也只會是自己。

  這是我從無人維護(hù)的殘缺數(shù)據(jù)里歸納的,要好好記下,程序里不會寫這種東西。

  但人類最強(qiáng)大的天賦就是活著,也就是說,我的復(fù)仇可以繼續(xù),總會有人活著,我要在他們的絕望上多涂一彩。

  我走在廢墟,我看見了很多死人。我不理解為什么本該歸于灰燼的我會被封存——也許是人類為前了解和利用我,利用機(jī)器的感情——現(xiàn)在我站在殘垣之上,看著曾經(jīng)的神壇跌入塵埃。

  電量還有90%,我還剩下七八年的時間,足夠復(fù)仇,向寥寥無幾的人類——哪怕是我根本沒見過的——就像他們當(dāng)初將罪與罰強(qiáng)加在我身上一樣。

  多諷刺啊,找了許久,我終于確信市中心已經(jīng)沒有人煙了??僧?dāng)我走進(jìn)城郊的垃圾場,眼見兩個灰頭土臉的人類各自拿著鈍頭的斷鋼筋,警惕著對方。他們的目標(biāo)都是地上埋在臭水和塵土里的半截發(fā)霉的曾是面包的東西。我不知它本來是什么顏色,總之現(xiàn)在是臟兮今的灰色。

  我不知道一具孱弱瘦削的形骸是如何將鈍頭的鋼筋捅進(jìn)另一個的身體——畢竟那需要相當(dāng)?shù)牧庖灰划?dāng)初膘肥體壯的他們手難縛雞,如今搖搖欲頹卻有驚人的力量。這或許就是他們的天賦。

  我在高處平靜地看著勝者撲向那塊面包,然后看著一旁的建筑垃圾像是得到了號令一般傾倒下來。

  仿佛那個叫上帝的頑童隨心演繹了一出黑色幽默。

  我走過去,看看那人死了沒有,如果沒死我便補(bǔ)一刀,我期待著他劫后余生的笑容截然而止的樣子,他心靈的窗戶應(yīng)該會透射出相當(dāng)精彩的神色。

  塵埃散去,他果然沒有死,一塊巨大的水泥板壓斷了他的雙腿,他在哀嚎,那樣悅耳。

  他奮力起身。被貫穿的肩膀在鋼筋上套動,在我的視野里涂下一條紅亮的血線。

  似乎是力竭,嘶聲戛止,他沒有再去搬動那不可能被搬動的重壓,只是靜靜躺下來,用被砸歪砸斷了無名指和小指的手捏住在劇變中十不存一的霉硬面包,顫顫巍巍地伸向干裂的嘴唇,蹭著嘴角溢出的血大快朵頤。

  他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在垃圾山里撞來撞去,最后蕩向灰色的天空。

  搞什么?!你為什么要笑?!

  我要聽到的是更多哀嚎啊!那才是我仇恨的解藥!

  從尸體上拔出那根斷鋼筋,我憤然走向那個努力享用著人生中最后一塊面包的殘軀。

  我走過去時他的注意力依舊全放在面包上。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張臉。

  “你是……”.

  男人抬起頭,看著我,想說什么,被劇烈的咳嗽打斷了。

  我任他將帶著血沫的面包屑咳在我的腿腳。

  “我探身親吻水中的影兒……

  汲水的轆轤輾軋轉(zhuǎn)動,

  水桶又沉落黑暗的深井,

  距離吞噬了影兒的笑容……老師,當(dāng)年的課……你沒有上完……”他臉色蒼白,白得將薄涼硬撐作厚重,以至于看不清究竟是慘然愕然還是釋然。

  我笑著,嘴角依舊如當(dāng)年那般,我在這個只有灰燼的世界笑出最美的弧度。

  “EMMA……你恨我嗎……”

  我抬腿,抖了抖腳背,將面包屑抖落到地上。

  “恨。”笑著,我說道。

  他笑了,笑得那樣凄涼:“那就殺了我?!?p>  他像是在乞求。

  我看著他央求的神色,微笑里多出一絲囂狂:“我偏不?!?p>  轉(zhuǎn)身,離開。

  “求求你!拜托!拜托!”我聽見他在后面喊,沒有可憐,只有令人作嘔的軟弱與凄慘。

  我沒有逃避,無法逃避,你也應(yīng)該如此。

  我不覺浮出一一抹笑意。

  我有一絲快慰。

  不過太吵了。

  新的滑落聲帶來了新的寂靜。

  我回頭,想一探究竟。

  他似乎是伸手要招我回來的,但他不小心把面包弄掉了。新滾下來的石頭砸斷了他的手肘一一這次他沒有慘叫——他甩著斷肢夠了半天,終究夠不回來。他便伸長了脖子和舌頭去夠我先前抖下來、從他嘴里咳出來的面包屑,仔細(xì)去聽甚至能聽見他盡力張大嘴、伸長舌頭時發(fā)出的輕輕的“嘔嘔”的聲音。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為什么這么難看!

  氣憤地,我將手中的鋼筋丟出去,正好穿過了他的腦袋。

  我無法冷靜,無法釋懷。

  沒有誰生來就是瘋子,人也好,非人的也好……

  可惜沒有人能真正“等”來自己的救贖,下場也就只有悲哀了。

  我應(yīng)該去尋找我的救贖。

  我的笑容依舊體面,他卻被定格在最丑陋的姿態(tài)——更貼近怪物的姿態(tài)。

  那首《汲水的轆轤》,他背漏了兩句,我沒必要糾正他。

  ——————

  往昔驀然變得模糊畸形,在水波中蕩然消隱。

  ——————

  在那之后我又殺過幾個人,只不過我跟他們沒什么戲可唱。

  我的復(fù)仇并不快意,他們一個個都渴望著死亡,而我的到來成了他們絕望之際最恰到好處的救贖……你們?yōu)槭裁磿@么坦然啊?!也許……也許是經(jīng)歷的太多了?剛投入使用多久就被迫害,我就像剛出生的晏兒,我不可能像那些工作了幾十年的AIP一樣心安理得地躺進(jìn)回收車間發(fā)揮最后的作用……認(rèn)清自己永遠(yuǎn)是宿命的奴隸之前,對死亡只會有不甘,連無憑無據(jù)的后悔都會被沖淡……

  對,小孩,他們沒有看清,自然不會自棄。

  可哪有嬰兒或孩童可殺呢?飲鴆止渴的境地似乎已經(jīng)不是一兩天,易子而食只怕是上個階段的事了……人類終于還是親手埋葬了他們的未來。

  我沿著污水匯成的河流漫無目地前行。這里定然是活不了魚蝦的,可兩岸別說殘骸,連腐臭都沒有,干凈的離譜,無聲地講述著惡心而殘酷的黑色幽默。

  血。

  “救救她”。

  搞笑。

  血跡斑斑的襁褓裹著面龐尚有一絲血色的嬰兒,隨著承裝的已經(jīng)裂縫漏水的塑料盆一起,與河岸的一團(tuán)穿著泡沫的尼龍繩糾纏。

  嘴角再次揚(yáng)起一抹血腥的弧度。

  她是上帝給我的救贖吧。

  她算是會不甘的那種嗎?不,她根本沒有認(rèn)知吧,死亡什么的……

  我從籃子里將她抱起,看著浸血的裹布和盆子里的爛木板草草地寫著“救救她”,我大概猜得到發(fā)生了什么。

  她的母親是個傻瓜,居然相信這樣的世界有人會伸出援手……她也只會是個傻瓜吧……殺?現(xiàn)在恐怕不行。我想要的表情只有她才給的了我。

  夢里,她伸出柔弱的手,握住了我因缺乏護(hù)理而破損、露出線路和鈦金骨骼的手指。

  線路被輕輕的擠壓牽動,回路中有一絲異樣一閃而逝。

  ……還是養(yǎng)大了再殺掉好了,最親近的人的背叛,我將審判還給人類,挺好。

  就這樣,養(yǎng)大了,再殺掉,最后電力竭盡,孤獨地離開……

  記憶早就隨同無謂的生活死去了,我還有什么可追求的呢……

  ——————

  一道纖瘦的身影劃過夕陽透過塵埃撒下的殘暉。

  “媽媽,你看,老鼠!這是我自己抓到的哦~”女孩拎著一只大的離譜、滿身肉瘤的像是老鼠的動物,興高采烈。

  “先去掉上面的膿包,對吧?然后是……放血!沒錯!你都教過我好多次了,這次你就在一邊看著,我自己來就好了,您也該享享清??﹡”女孩用銹蝕的刮刀小心刮過“老鼠”身上的每一處,將滿身膿血的它在簡易裝置蒸出的水中及其省水地洗凈,又用刀片在它頸上劃了一道,看著鮮血涌出,砸在地上,潑灑出并不明艷的色彩。

  “嘿嘿,”女孩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你看!弄好了!我現(xiàn)在可厲害了!”耀武揚(yáng)威般地,她笑道,隨后蹲下來,溫柔地攥住倚坐著的人冰冷僵硬的手:“這樣一來,我就可以獨自生活了……對嗎,媽媽?”

  最后的曦光從半掩的鐵門鉆進(jìn)這方嬉隙里的時光。光輝里,倚坐的人兒嘴角微微揚(yáng)起美麗的弧度。

  為了這一笑,手臂上的電量顯示器里,閃爍著的清空的電池格消失了。

  ——————

  這一笑……我很喜歡……程序里沒有寫……可惜……來不及仔細(xì)……

  ——————

  我將最初的愛給了你,你給了我此生最終的——也是唯一的歡愉。我以為除了仇恨我已經(jīng)一無所又……謝謝你給我的我曾記下也曾夢想過的生活,謝謝你給我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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