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是一九九八年，我開始上二年級。開學報名的第一天，我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我沒有把交完報名費后所省下的五十塊錢上交給你。而這個“天大的錯誤”則讓我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當你得知鄰居家的小孩把剩下的學費交給了家長，而我卻沒有那么做時，你一回到家就開始盤問我：“剩下的五十塊錢去哪了？”。我騙你說：“被我給弄丟了。”你覺得我不僅欺騙了你，還讓你白白損失了五十塊錢。因此你怒火中燒，立刻讓我跪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接下來，你就出去找樹枝了……沒過一會兒，你就拿著幾根表皮發(fā)青的樹枝回來了。你把院子的門反鎖起來，樹枝往地上一扔，就把我褲子扒開。你讓我跪著不許動，聲稱：“越動打得越疼。”還沒等你動手，我就嚇得大哭起來?？抟矝]有用，你一根接著一根，便開始往死里打。直到樹枝全部打斷，你又出去撿樹枝，回來繼續(xù)打。從疼痛到巨痛，再從巨痛到絕望，我嘴里無數(shù)次喊著：“爸爸，我錯了，求你別打了……”聽完我的哀求，你不僅沒有停下，反而更加激起了你的怒火，打得越來越重。母親忍不住出來阻止，你就一把將母親推進屋里，把門從外面反鎖起來，并對母親說：“你不要管，否則，我連你一起打。”我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跪不穩(wěn)了，你就用一只手拎著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拿著樹枝使勁往我屁股上抽打。無論我怎么喊救命，也沒有人來幫我，沒有人來救我。我忘了你到底打了多久，我只知道當時我真地快不行了。直到我徹底癱軟在地面，你才停手。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
我已經(jīng)記不清當時是怎么上的床，我只記得我一個人躲在被子里哭的場景。當你聽到了我抽泣聲后，便立刻發(fā)起狠話，讓我閉嘴，否則就拖出去接著打。我強忍著疼痛，鼻涕和眼淚浸濕了整個枕頭。而后遺癥就是，我的屁股上布滿了一道道深深的血印，直到一個月后才徹底消除。此外，在接下來一年的時間里，我都間歇性尿床。更令我尷尬的是，有時跟著你們探親訪友的時候，還在別人家里尿過床。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七歲半了……長大后我才得知：非幼年時期的尿床現(xiàn)象，可能是由于精神因素所引起的癥狀。此外，比肉體上的傷害更加嚴重的是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我的性格開始變得內(nèi)向和敏感，并且伴隨著極度的不自信和缺乏安全感，我再也活潑不起來了。從那以后，只要有你在的場合，我就能感受到巨大的壓力。我再也不想跟你單獨地呆在一起，也不想跟你一起去從事任何活動，除非逼不得已。
為何我要向你提起童年中的這段記憶？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從來不會跟任何人提起此事。只要我不說，任何人就不會知道我曾經(jīng)差點被我的親生父親給打死。那么我為什么要跟你提起呢？一方面，我需要按照時間順序去記憶碎片中搜尋你所帶給我的傷害。另一方面，我也要詳細地回答你曾經(jīng)問過我的一個問題。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去年八月，你喝醉酒后給我打過一次電話。你在電話里對我說：“你就像一個冷血動物?！保氵€問我：“為什么我對你那么疼愛，你卻對我沒有任何感情？”。我當時的回答是：“因為你不僅打過我，還打過我最深愛的人?！苯酉聛砟愕姆磻?，簡直令我震驚。你一口否定：“你胡說！我可從來沒有打過你！”
真的嗎？你差點兒就把你自己給欺騙了，難道你真地徹底忘記了那段記憶？于是，我在電話里提示你：“你還記得那五十塊錢嗎？”我的話音剛落，你瞬間就明白了。對于我還記得那件事情，你一定感到十分驚訝。如果我當時在電話里沒有給你任何提示，你是不是就真的以為可以瞞天過海了？
如果當時你沒有對我進行過度的懲罰而是耐心地教導我該如何做，我想我也不至于舊事重提，一切只因你對我的懲罰嚴重地超出了我那個年紀所應該具備的承受力和忍耐力。你的世界里是否有過這樣一種體會，從那以后，我便對你產(chǎn)生了恐懼，并開始越來越想疏遠你。你可能永遠無法理解，跟一個自己所畏懼的人生活在一個家庭，是一場多么大的災難。我既想逃離你，卻又不得不跟你生活在一起。為什么要讓一個原本應該深愛你的人而畏懼你呢？你為何要這么做？莫非是由于你在外面的世界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和敬畏，為了達到某種心理上的平衡，你必須要回到家中樹立起你的強大和威嚴？我們原本可以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值得彼此信賴的伙伴，而你卻親手摧毀了這種可能。
一個男人婚前偽善的面目終于被揭開……一九九九年，我生了一場大病。我開始沒日沒夜地咳嗽起來，你們原本以為那只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咳嗽，便沒有特別在意。結(jié)果在我連續(xù)咳嗽了一個多月后，你們發(fā)現(xiàn)醫(yī)生所開具的藥物對我沒有任何作用時，你們終于把我?guī)У搅耸袇^(qū)的醫(yī)院。緊接著就是醫(yī)生為我抽血、化驗，做了一系列全面的檢查。最后，噩耗從天而降，如同晴天霹靂。根據(jù)化驗的結(jié)果顯示，我得了乙肝，并且情況十分嚴重。醫(yī)生給出的建議是必須立即進行輸液治療，否則肝臟就會惡化。
“孩子的年紀這么小，他怎么會患有乙肝？”母親一臉疑惑地追問醫(yī)生。
“我所猜測的一種很大的可能性，就是你們的身體里也有乙肝病毒。”醫(yī)生解釋道，“所以，我建議你們二人也進行一次抽血檢查?！?p> “不可能，我以前明明做過乙肝檢查，結(jié)果是陰性?！蹦赣H十分確定地說。
“你是健康的，不代表另一半也是。只要夫妻雙方一人體內(nèi)攜帶病毒，都有可能把病毒遺傳給下一代。如果你們雙方體內(nèi)都沒有病毒，那么還有另一種可能——你們其中一方有家族病史，也就是說雖然你們是健康的，但是你們的父母或者祖父母可能有一方攜帶病毒。所以我建議你們都去做一下檢查吧！如果不是，我再跟你分析其他因素，好嗎？”我想醫(yī)生當時已經(jīng)察覺到了母親的失望和落魄，面對母親的滿臉疑惑，醫(yī)生細心地解釋道。盡管如此，母親還是不愿意相信婚前你向她隱瞞了你的身體狀況。
很快，你們的檢查結(jié)果也出來了，答案昭然若揭……母親的結(jié)果是陰性，什么問題也沒有。你的結(jié)果是陽性，但僅僅是病毒攜帶者，暫時不需要治療。
“為什么是這樣？你到底是什么情況？結(jié)婚前，我記得你明明跟我說過什么問題也沒有?！蹦赣H把臉轉(zhuǎn)向你，從她的臉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種萬念俱灰的情緒。
“我父親有這個病，我當時檢查出來的時候，醫(yī)生說我是病毒攜帶者，不需要治療，也不影響健康。只要不喝酒，定期做檢查就行?！蹦銊t一臉凝重，略顯愧疚地說。
接下來，母親就緩慢地低下了頭，并用雙手扶住了頭發(fā)。仿佛一切聲音突然間靜止，周圍變得一片死寂。
為什么偏偏是我？我想母親跟我都無數(shù)次想到過這個問題。如果說她的命運來源于無知，那么我的命運又來源于什么呢？我就像一片被狂風肆意吹拂并擺弄的樹葉，在空中飄來蕩去，不知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