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嚴(yán)格的意義上來說，約瑟夫·羅伯特正在挖一口井。
在蒼涼的黃色荒漠中，一個孤獨的男人正在挖井，這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但在一周前，男人還沒有這么孤獨。在那時，好奇而熱情的西部居民還會端著飲料，交頭接耳地站在井邊打賭，談話，鼓勵或是譏笑他。但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圍觀者們的熱情像產(chǎn)生時那樣快速地消散了，正如陽光下的汗珠。
男人像一尊鐵打的雕像一樣沉默，而鋼鐵并沒有他的肉體一半堅硬。他在徒手挖井。
在這個年代，超能力者的存在不算是完全的秘密，但他們的能力往往與神話和民間傳說糾纏不清，被神秘的色彩籠罩。但沒人把男人身上的這種異乎尋常的力量加上什么神秘色彩，人們說:“哦，羅伯特?我認(rèn)識他，他力氣挺大的。”
約瑟夫·羅伯特不清楚自己究竟挖了多深，他也試著挖開一些支道，想找找地下更深處是否會有黃金——他倒沒有因為一無所獲而失望，在內(nèi)心更深處，他不但不相信這種走運的事能落到自己頭上，還有點鄙夷自己靠運氣賺大錢的這種想法。他就是那種典型的西部男人，永遠(yuǎn)只信任雙手和靠雙手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有時候有點太信任了。
男人長出一口氣，抹去了額頭上的汗珠。他看了看已經(jīng)變得像針眼一樣小的洞口，自言自語地說:“我得上去喝兩杯了?！?p> 如果有第二個人下到他這么深的地方，上去喝兩杯就不會像聽起來那么容易了。但男人的力量讓他可以輕易地將手指扎進(jìn)墻壁，用力將自己向上拋一大截距離。就這樣反復(fù)了幾十次，男人很快到達(dá)了洞口。
男人挖井的地方離他居住的地方，也就是那座早就沒有了金子的金礦旁的一個破棚屋。那里的工人每天都飲用混雜著礦渣的水，大多數(shù)都死的很快，而約瑟夫·羅伯特活了下去，替死去的人干完剩下的活。
在破棚屋西邊，沿著鎮(zhèn)上唯一一條主干道走兩百布的地方，有一家沒那么破的酒吧。酒吧和金礦的老板是同一個人，約瑟夫·羅伯特的挑戰(zhàn)在過去的幾周為他的酒館也帶來了不少人氣，每次羅伯特一到酒館，總有人熱情地湊上來問:“約瑟夫，這次到了哪里了?”約瑟夫·羅伯特就回答:“不知道，比上次深了幾百英尺吧?！庇谑蔷蜁腥艘运拿x請上一輪酒。約瑟夫·羅伯特總是很高興，但他隱隱地覺得這些人的慶祝好像跟他沒什么關(guān)系。
老板希望他能說一些有意思的東西，比如在地底下發(fā)現(xiàn)了龍的化石，或者開國者的寶藏，古印第安女王的墳?zāi)怪惖?。但約瑟夫從來不說，他真誠地相信人們肯定會拆穿他，所以從不編造謊言。
結(jié)果就是，當(dāng)約瑟夫·羅伯特結(jié)束了今天的工作，走進(jìn)酒館喝一杯的時候，周圍的人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他，就繼續(xù)各自的話題，不再對他有任何疑問。原本每次都會第一個獻(xiàn)殷勤的禿頭酒保，眼睛始終盯著手中的酒杯，看也不看的說:“您好歡迎光臨請問是來杯冰鎮(zhèn)威士忌還是仙人掌汁。”
“來杯威士忌。”
他還有點錢，是他的人氣帶來的打賞，大概還夠他喝幾年的酒。當(dāng)然，放在幾周之前，肯定會有人為他買單，他一直對此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可是在他掏錢之前，一個有些稚氣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位的酒我來請?！?p> 約瑟夫·羅伯特打量了一下來者，這是一位漂亮的金發(fā)小姐，戴著一頂軟呢帽子，穿著一件他甚至說不出來材質(zhì)的漂亮裙子，肩上是一把白色的遮陽傘。她的皮膚白皙，顯然保養(yǎng)極好。這真不是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個場合的人。
顯然不止他這么想，幾個不太守規(guī)矩的牛仔都投來了不懷好意的目光。但他們很快又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別處——從正門進(jìn)來了一個背著彈藥匣，手里握著一桿獵槍的黑帽子牛仔，他看上去約莫六十歲，但仍然能看出肌肉的線條。
“啊，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約瑟夫·羅伯特，那個要挖出世界上最深的井的男人——我是安德魯，姓氏就不用問了?！?p> “好的，這位女士認(rèn)識您嗎？”
“她是我孫女，虛空，她很想認(rèn)識你?！?p> 酒保端來了威士忌，眼神在約瑟夫和安德魯之間好奇地游移，但他也不敢注視后者，又轉(zhuǎn)過身去，假裝專心致志的擦起了瓶子。約瑟夫·羅伯特覺得對方應(yīng)該是帶著東部口音說話，“虛空”算什么名字?
但約瑟夫·羅伯特也不想多問所以他只是拉過一張椅子，在桌前坐下，等著對方開口問他今天挖到了多深的地方。
可是“虛空”的問題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這個金發(fā)少女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約瑟夫·羅伯特先生，您對靈魂的理解是什么？”
約瑟夫·安德魯是那種會在周末去教堂，但從來不聽的人。他聳聳肩，說:“我想，人有靈魂，死了之后，有些靈魂上天堂，有些靈魂下地獄?！?p> “好吧，第二個問題?！鄙倥瘸隽藘筛种?。“你相信人的意志可以改變現(xiàn)實嗎？不是說通過雙手改變，而是僅僅通過意志。”
“不，我認(rèn)為那不可能?！绷_伯特皺起了眉頭。“嗯……可能女巫會有辦法?”
“第三個問題——就當(dāng)為了那杯酒的錢吧，滿足我的好奇心——地下到底有什么?”
“沒什么，石頭，還是石頭?！?p> 老牛仔靠在椅背上，似乎完全沒有在聽這場談話。少女搖了搖頭，說:“約瑟夫先生，你在這幾個問題上的認(rèn)知都是錯誤的?！?p> “我從來沒有受教育的機會，可能您在神學(xué)方面確實比我懂得多?！?p> “這無關(guān)神學(xué)。首先，吾要糾正你的一個錯誤認(rèn)知——除了天堂或地獄外，靈魂還有第三種去處，就是永遠(yuǎn)徘徊在原地?！?p> “那聽起來有些褻瀆?！?p> “很異端，是的，但這是事實。第二個認(rèn)知同樣錯誤，人可以憑信念，僅憑信念改變現(xiàn)實?！?p> “我不能說否定你的話，畢竟耶穌還是誰好像也說過信仰可以移動大山之類的。但是第三點為什么是錯的，容我失禮，女士，我是到達(dá)了地下的人，您去過嗎？”
“還真去過……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地下相當(dāng)深的地方，溫度會變得極高，高到連巖石都開始融化，供你呼吸的空氣都會變少，而你挖到的地方比我說的還要深。那里不會是石頭，不應(yīng)該是石頭。”
約瑟夫開始對這種神神叨叨的對話感到厭煩了，他懷疑這個女人就是女巫。雖然他不太在乎信仰，但為了一杯酒的錢就丟失進(jìn)入天堂的資格有些不值。好吧，陪她聊聊，但不要認(rèn)真對待。
“總之，吾想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可以回答以上三個問題?！?p> “這個故事開始于1962年的春天，在黑教堂鎮(zhèn)，一個因為淘金熱建立起來的小鎮(zhèn)里，有一位天賦異稟，力量強大的礦工開始了挑戰(zhàn)，他要挖出人類歷史上最深的一口井?！?p> 羅伯特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把戲，但你這一套也許可以忽悠忽悠那些東部佬，在西部，我們只相信自己的手。”
“哎呀，這就是問題所在，那個礦工也只相信自己的手，這就導(dǎo)致他從來沒，一次都沒有有意識地使用自己真實的能力。他以為自己只是力量大的驚人，但他不知道真正強大的是他的精神，他的意志可以扭曲現(xiàn)實，通常認(rèn)為這是最強大的一種變種人?！?p> “但是，現(xiàn)實扭曲者的能力與他對自己能力認(rèn)知的清晰度和想象力都有關(guān)。這個礦業(yè)工人實在太勤勤懇懇，也太可憐了，他從來沒有夢想過要飛上天空，或者移動大山，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多干一些話，多掙一點錢。同樣，在他突發(fā)奇想的那一天，他在內(nèi)心深處也沒有指望在地下發(fā)現(xiàn)除了石頭之外的任何東西?！?p> “可是你為什么要那么做呢？那個奇想的意義是什么？吾很好奇。”
約瑟夫·羅伯特想起了一個預(yù)言，是的，即使是像他這樣平凡的人，也有和預(yù)言這樣的超自然事物糾纏在一起的時候。他出生的時候，就有一個巫師告訴他，他的生命會比常人延續(xù)的久的多，直到一個穿著白衣的貴族少女昭示他的命運，來帶他進(jìn)入死亡。
羅伯特說:“因為我想做一些不一樣的事。”
“哦?”
“我有這么大的力氣，可我只會挖井，但我覺得神賜我這樣大的力量不該只做這點事，所以我至少該挖一口足夠深的井。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挖多深?！?p> “約瑟夫·羅伯特，你挖了十七點七公里，這就是你的意志的深度。”
“我真是很榮幸。你是來告訴我未來的命運的嗎？”
老牛仔有些驚訝地抬起了眉毛，少女猶豫了片刻，說:“是的。”
“我將如何死去?”
“你仍然在礦上工作，直到你得了一種怪病，肺里像火在灼燒。沒人知道這種病該怎么治，也沒人能為你出治病的錢。那是1963年的事，你最后直直地跳進(jìn)了井里?！?p> “在那之后呢？”
少女再一次陷入了猶豫。
“你的靈魂一直就在……這里徘徊。我可以告訴你，地下十七點七公里至今還是已知的人類到達(dá)的最深處?！?p> 約瑟夫·羅伯特眨了眨眼，忽然間，眼前的景色變得不再真實了，
酒館和眾人的喧囂越來越遠(yuǎn)。少女也不再真實，他望向自己的身體，發(fā)現(xiàn)它正在逐漸崩塌成砂土，在陽光下變得透明。
“仍然是最深處?”
“是的。”
約瑟夫·羅伯特點了點頭，然后他站起身來，像一個真正的紳士那樣，整理了一下衣領(lǐng)，推開大門，走了出去。
“這樣就可以了，再見?！?p> ……
虛空驚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好好地坐在車廂里，安德魯也睜開了眼睛。
她對著安德魯抱怨說:“可惜了，我還挺喜歡那身衣服的?！?p> 安德魯不屑地哼了一聲。“這事本來交給我就行，男人對男人之間的談判，簡單的三言兩語，那家伙就吃這套?！?p> 這是通過夏伯陽的推理得出的結(jié)論。
“地下十七點七公里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達(dá)地幔的深度了，那里絕對不可能是你看到的巖石?！?p> 而安德魯通過他的能力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jié)論——有一個類似地縛靈的靈魂一直在地底徘徊，維持了這種逆反物理規(guī)律的結(jié)構(gòu)。
夏伯陽的計劃，就是兩人利用安德魯?shù)哪芰Γㄟ@個糟老頭子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潛入這個靈魂的夢境，解放這個地縛靈。
“你確定我們這樣做是在幫助夏伯陽嗎？”虛空擔(dān)心地問，“等下他可是要和血鉑在地幔里作戰(zhàn)了。”
“約瑟夫的意識的殘留影響不會那么快散去，但是的，這個環(huán)境一定對他更有利?！?p> “即使缺氧，高溫，還有巖漿?”
“此時此刻，真正害怕的絕對不是夏伯陽……”
……
血鉑無數(shù)次的午夜夢醒，從被殺害，被狩獵的夢境中掙脫，他多么希望這次也是一樣，再度睜開眼睛就會出現(xiàn)在床上。
但那逼近的腳步聲卻殘酷地?fù)敉肆怂幕孟?。從破碎的天花板上，熔融的巖石緩慢而無情的墜入實驗室。在被紅光照亮的房間里，那身著鎧甲的黑騎士筆直地朝他走來。
“你好啊，血鉑，追逐游戲也該結(jié)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