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不止一次覺得夏伯陽的腦子有點問題。
正常人遇到危險,難以理解的事情的時候,第一反應(yīng)是回避,可他的反應(yīng)卻是“背后沒準有壞人,所以我必須得去看看”。
明明置之不理也沒有關(guān)系,只會給自己徒增麻煩的請求,他卻能毫不猶豫地承擔下來。
但……
如果夏伯陽不是這樣的人,如果他是個“正常人”,那么虛空此時已經(jīng)成為一具布滿彈孔的尸體了。
虛空想起了那墳?zāi)拱愕姆块g,想象著夏伯陽的生活。不需要娛樂,放松是為了下一場戰(zhàn)斗,生活唯一的意義就是行俠仗義,全部的精力都用于沒事找事,為了全神貫注于這件事上,甚至連原本的名字都可以舍棄。
“在最后這一點上倒是與吾一樣……”
虛空隨著車廂左右搖擺著,腦內(nèi)不住地胡思亂想。只有這樣她才能稍稍壓制一點恐懼。黑暗促狹的地下甬道和石蜥魔帶來的信息量巨大的恐怖情報完全不能讓人安心,而車廂對石蜥魔的體型來說實在又輕又小,大蜥蜴一跑起來,車廂全程幾乎就沒多少時間是接觸軌道的,這也讓她感覺相當糟糕。
而且,按照夏伯陽他們的思路,他們不是要找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而恰恰是要往危險的地方去的。
地下的車道并不是二維的布局,而是三維立體的。石蜥魔沿著車道奔跑,時而右轉(zhuǎn)時而左行,但虛空能感覺到它始終是在向下行進?,F(xiàn)在已經(jīng)到什么地方了?他們在波士頓站就已經(jīng)到了地下八公里的位置,跟珠穆朗瑪峰倒插進地里差不多深。
仿佛無盡的顛簸終于停了下來,夏伯陽把頭探出窗外,問:“到什么地方了?”
“前面是個很大的洞,里面只有一座很窄的橋,石蜥魔得慢下來?!?p> 夏伯陽把頭縮了回來,說:“安德魯,和我一起下車,虛空,留在車上?!彼謱χ巴獯蠛?“石蜥魔,別想著做出任何事情,記得我隨時可以殺了你!”
虛空當然求之不得,她實在不想體驗一個人走在軌道上的感覺。但五分鐘之后,她就后悔了。
起初,她聽見一陣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翅膀拍打的聲音,那聲音非常嘈雜,聽上去有點像蝙蝠又有點像飛蛾。接著,翅膀拍打聲被凄厲的嚎叫聲代替,刺耳的尖叫被洞穴的內(nèi)壁反射,混合成令人抓狂的噪音。
然后是巨大的撞擊聲,似乎有什么沉重的東西撞擊在了洞壁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金屬形變的聲音,隨后仿佛響起了一首狂躁的實驗音樂,似乎是血肉被切割開來的聲音反復(fù)地響起,夾雜著爆炸聲和燃燒的聲音。這種可怕的聲音持續(xù)了幾分鐘,然后消失了。虛空在車上看到甬道的前方似乎出現(xiàn)了橘黃色的閃光。
又過了幾分鐘,渾身是血(應(yīng)該是,但也有些不是紅色的液體)的夏伯陽和安德魯返回了車廂,安德魯看起來相當興奮,不停地拍著夏伯陽的肩膀,說:“那一下真漂亮!”
夏伯陽聳聳肩,說:“石蜥魔,繼續(xù)向下。”
即使車廂周圍又陷入了寂靜,虛空的耳朵里也充滿了那些聲音。
之后的一路上,這種事又發(fā)生了幾次,每次夏伯陽和安德魯下車,車道前方聽上去就像戰(zhàn)場一樣,而兩人回來的時候就像剛剛?cè)チ送涝讏?。虛空忍不住想,也許這兩個聯(lián)想很貼近現(xiàn)實。
“不得不承認,地底的生態(tài)多樣性比我想象的要豐富?!毕牟柛锌?。
“同意,只有他X的徹頭徹尾的精神病才會在這里開實驗室?!?p> “受不了了……”虛空絕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臉,“說真的,你們到底有沒有搞清楚任何事情?”
石蜥魔再一次停了下來,虛空自暴自棄地一癱,準備迎接心驚膽戰(zhàn)的幾分鐘。但夏伯陽卻說:“虛空,下車?!?p> “……什么?”
“我說下車,快!”
虛空急忙跟在夏伯陽和安德魯?shù)纳砗?,從車上下來。她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軌道,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鐵軌上灑滿了血肉,或者說看起來像是血肉的東西。有些藍色或紫色的碎片粘在了墻壁上,還有一些勉強能看得出來輪廓的生物尸體,沒一個看著像自然界可以存在的物種。在更深處的黑暗中,隱約還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虛空看著石蜥魔用舌頭舔了舔嘴角的碎肉片,內(nèi)心一瞬間對這只剛開始想拿她當晚餐的怪獸充滿了感激。
“前面的部分車已經(jīng)進不去了,這條道路和接下來的一大截都已經(jīng)無法正常通行了?!?p> 虛空打亮了手電筒,眼前的景象即使在噩夢里也很難見到。在巖石甬道的前方,墻壁變成了某種古怪的,暗紅色的生物組織,類似肌肉纖維的紋理分布在其表面。這團生物組織還在跳動,可以清晰地看到血管的形狀和走向。地面上也是類似的材質(zhì),如果虛空沒看錯的話,墻角還有類似于腸子的東西。
虛空強忍住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感覺,對夏伯陽說:“原路返回還來得及嗎?”
從軌道后方傳來的嘶吼聲回答了虛空的問題。安德魯摘下自己的牛仔帽,往前方的地面上一扔,地面蠕動起來,帽子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安德魯回頭對石蜥魔說:“進去看看。”
虛空原以為石蜥魔強烈的求生本能會讓它現(xiàn)場魚死網(wǎng)破,但石蜥魔卻聽話地爬了進去。虛空并沒有看到大蜥蜴在自己的眼前被化成一灘血水,它很自然地爬進了那條血肉管道,就好像它不是第一回鉆進去。
夏伯陽摸著自己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思考了一下,將自己沾滿了不明生物血液的風衣扔在了甬道上,它依然好好地待在那。
夏伯陽讓風衣重新飛回自己的手上,然后對虛空說:“抹點這上面的東西,最好能涂滿全身?!?p> 世界上很難找到第二款比“一大堆怪獸和人類血液混合物”更不適合少女的香水了,虛空悲哀地想,她今天遭受的精神損失如果告到最高法院上,至少得判賠她10億,不對,那時候她就成年了,會先被以恐怖活動的罪名起訴……
一只蜥蜴和三只聞起來不太像人類的人類在血肉的管道間小心翼翼地行走著。
“這么惡心的裝潢風格即使在我見過的瘋狂科學(xué)家中也屬于比較少見的?;究梢源_定是血鉑了?!毕牟柵e著手電說。
“血鉑是這么惡心的家伙嗎,他怎么還會有粉絲?”
“現(xiàn)在有些年輕人就吃這一套,黑暗啊叛逆啊什么的,但放在老子當英雄的時候,看到這種地方肯定是先殺后審……”
石蜥魔快樂地說:“石蜥魔覺得不惡心,這里很溫暖!”
虛空不禁感到十足的荒謬。她和兩個超級英雄,在一只會說話的巨型蜥蜴的領(lǐng)頭下,走在一條很可能會吃了她的血肉通道里面。他X的,事情是怎么變成這個樣子的?
夏伯陽說:“這里應(yīng)該只是血鉑的實驗室外圍,甚至有可能只是因為什么實驗事故偶然變成這樣的。他的實驗室不可能只有這種程度的低智能防御措施?!?p> “我希望你說的高智能防御措施不會是這個。”
虛空的視線順著安德魯?shù)氖种缚慈ァ?p> 前方是一個有些寬闊的房間,如果讓虛空說的話,這地方讓她聯(lián)想到的是胸腔。這主要是因為在房間正中央不斷跳動的那塊足有兩三個她那么大的血肉。它由三根從天花板上垂下的紅色血管懸掛著。它看上去相當不對勁,在黑暗的房間里,只有它在發(fā)出紅色的微光。
夏伯陽低聲說:“我看它對我們沒什么興趣,就這么繞過去?還是返回原路再找一條岔道?”
虛空湊到他的耳邊說:“老規(guī)矩,讓石蜥魔開道?!?p> 在眾人飽含著不安和期待的目光中,石蜥魔爬了上去,碰了碰那團血肉。
“它很安全?!笔崮颊f。
就在石蜥魔話音剛落的一瞬間,房間正中的心臟“噗”地一聲爆裂開來。
有那么一兩秒,虛空覺得眼中的世界變成了慢速播放。她看著巨量的,明顯不符合空間容納量的血液從心臟的破口中涌出,淹沒了整個房間。在血液漫過耳朵前,她好像聽到夏伯陽說了些什么。隨后就是暗紅色的視野與全然的寂靜。
……
仿佛從無盡的混沌中醒來。
熟悉的冰冷的巖石觸感從身下傳來,將虛空的意識喚醒。臉上還有些黏糊糊的。血,虛空迷迷糊糊地想到,一定是血。
過了不知道多久,也許有一個世紀,虛空終于意識到有什么東西在舔她的臉。她睜開眼睛,看到了一雙紅色的瞳孔。
“鮑里斯!”虛空驚喜地叫出了聲。
“是我,不用這么大驚小怪,小姑娘?!?p> “哦,你會說話,馬也會說話,當然,很正常。”
虛空從地上爬了起來,環(huán)顧一圈四周:沒有怪物,沒有血肉,頭頂不知為何有一盞燈提供了微弱的光亮。這里也沒有鐵軌。
“鮑里斯,這是什么地方?”
鮑里斯嘶鳴了一聲,朝一個方向點了點頭。虛空看到那個方向的巖壁上有一個黃銅牌子,上面刻著:“17.7公里,人類的極限不止于此。J.R,1962,3.28”
“這里是地下17.7公里?”
“是的,”鮑里斯用優(yōu)雅的腔調(diào)說,“血鉑那個蠢貨沒有好好擺弄自己的傳送陣法,你本來該去一個致命的多的地方——我也得感謝他,原本要從地獄返回人間可需要長的多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