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合眾英雄聯盟大廈的頂端，一個封閉的房間里，一位神情嚴肅，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白人婦女正對著一位華裔青年做著筆錄。

　　“夏伯陽，2月13日那天，在皇后大道上，你為什么要干擾紅蜘蛛對深海博士的追擊？”

　　“恕我直言，我來到現場的時候深海博士十六只觸手斷了十五條，躺在一個半徑兩米的坑里。那怎么看都不像是追擊中的樣子?！?p>　　“既然如此，那么紅蜘蛛是來給深海博士最后一擊的，對吧？”

　　“是這樣，但……”

　　“但你在最后一刻從大道的一側沖出，用石蜥魔的身體把紅蜘蛛和深海博士兩個人都砸進了地里，我們花了半個小時才把紅蜘蛛拔出來，用了一天才把深海博士拼好！”

　　夏伯陽嘆了口氣?！鞍鸢玻侵皇桥銮啥?，我們分別追擊各自的敵人，幸運地撞在了一起。如果紅蜘蛛不在追擊過程中玩弄她的目標，深海博士在世紀廣場那就該躺下了。”

　　艾瑞安冷笑一聲。“你還在批評其他英雄的戰(zhàn)斗方式，你知道自己收到了多少來自聯盟內部的投訴信嗎？”

　　“你會記得自己吃過多少片面包嗎？”

　　“……你知道現在有很多人——不光是聯盟成員，還有一些公眾——認為你是對紅蜘蛛抱有個人的偏見，所以故意那樣做的?！?p>　　夏伯陽沉默了一會。

　　“你是對的，我的確對紅蜘蛛抱有個人偏見。”

　　艾瑞安松了口氣，說：“既然這樣，我們也不會做出特別過分的安排，只要你道個歉，非正式的也行，在社交媒體上發(fā)條信息都可以，我們只會對你給予三個月的收益懲罰……”

　　“不光是紅蜘蛛，我對整個聯盟的英雄都有偏見?！?p>　　艾瑞安放下了錄音筆，靜靜地看著夏伯陽。

　　“我理解人人都想出名，但是他們沒權力把普通人卷進他們那些惡心的暴力歡樂秀。紅蜘蛛如果不在乎她那點流量本可以提前兩個小時結束戰(zhàn)斗，但她卻選擇了表演式的戰(zhàn)斗方法，在追擊的過程中7名市民輕傷，一人重傷。兩年前白鳳凰和天啟之主決戰(zhàn)的時候，每秒都有兩百人因為天啟之主的陣法死亡，但他花了半分鐘念臺詞，就為了油管頻道漲一百萬粉。”

　　艾瑞安平靜地說：“夏伯陽，英雄要為人民帶來希望，他們不得不成為杰出的表演者。我原以為你能隨著時間推移認清這一點，但你卻越來越不配合聯盟的運營?！?p>　　“你說得對，我不配作為一個光榮的注冊英雄，開除我吧。”

　　“我們不會開除你?！?p>　　“但我會開除你們。”夏伯陽掏出一份信封，扔在桌上?！袄锩媸俏业霓o職信，感謝聯盟七年來為我?guī)淼膸椭?。特別是幫我運營了十一個社交平臺賬號，真是幫大忙了。”

　　艾瑞安扶了扶眼鏡?！叭绻銏?zhí)意如此的話……”艾瑞安收起信封，在上面重重地印上了聯盟的標記?！敖裉炷阕叱龃箝T之后，你將不再能作為英雄行事，如果繼續(xù)打擊犯罪，你將被視作私法處決者。你確定要退出聯盟嗎？”

　　“別裝了，你比我更希望我退出聯盟?！?p>　　“好吧，夏伯陽先生，您的檔案將被我們繼續(xù)封存，請從密道前往中央公園出口?！?p>　　走出偽裝成電話亭的出口后，夏伯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從來沒有察覺到過，原來呼吸也是一件如此舒爽的事。

　　門外的世界是如此耀眼，盛夏的陽光下，每一樣事物的色彩都是如此鮮明。

　　他自由了！

　　再也不用接受聯盟指導的編排，再也不用為了積攢人氣而出席節(jié)目，再也不用為了形象的塑造選擇性地參與戰(zhàn)斗。哪怕作為私法處刑者被追捕也無所謂，讓合眾國的警察全部來抓他吧，從今天開始他只為正義而不為流量戰(zhàn)斗。

　　“Fxxk the Union!”

　　夏伯陽的大吼并沒有引起路人的注意，反聯盟的示威天天都有人舉行。但隨著這一聲吼，他覺得自己終于將在體內淤積已久的某種情感驅離了出去。

　　夏伯陽在孤兒院長大，在那個混亂的社區(qū)里，沒人知道他的親生父母是誰。孤兒院是純粹民辦的，僅靠自身無力供養(yǎng)所有孩子，他是吃著百家飯長大的。在20歲那年，夏伯陽毫無征兆地覺醒了控制金屬的超能力，他在發(fā)現這一點后立刻申請加入了合眾英雄聯盟。他只想做一個街頭英雄，那些出名的超級英雄守護不到他的社區(qū)，就由他自己來。

　　然而剛作為英雄出道的他還不能選擇自己的“角色定位”，聯盟安排他去給另一位能力與他相似但遠為強大的英雄“銀色風暴”做助手，于是他頂著“銀色小子”這個龍?zhí)咨矸菪列量嗫嗟馗闪巳辏K于被認為人氣足夠單獨出道。當聯盟的登記人員問他想取什么名字時，他想了想，說：“夏伯陽。”

　　這是他小時候看的次數最多的一部老電影的主角名字，是一位俄國老太太給他放的。他一直夢想著像那位騎兵軍官一樣，為了守護他人而沖鋒。

　　但又是四年過去了，聯盟讓他上了一個又一個節(jié)目，為他設計了無數種吸引眼球的方式，可他卻無暇，也不能回到自己的街區(qū)了。

　　更糟心的是，有時明明可以由他快速解決的戰(zhàn)斗，卻因為不能搶走其他英雄的表現機會而不能出手。

　　他厭倦了這種日子?，F在是時候回家了。

　　……

　　夏伯陽的家正對著他度過了幼年的孤兒院，毗鄰他青年時代租的公寓，是他用第一筆廣告費買下的，但從那時起出勤就越來越頻繁，他干脆搬進了聯盟大廈。事實上，這是他第一次到自己的新家里。

　　孤兒院現在變成了一家槍械店，公寓因為年久失修，發(fā)生火災后被拆遷了。但夏伯陽像他離開社區(qū)那天一樣，背著旅行包，里面只塞著一些衣服，一條毛巾，和一部收音機。只是他的名字變了，如果這里還有人認出他來，用他登記在案的那個“真名”喊他，他會反應不過來那是在喊自己。

　　夏伯陽站在門前，控制門鎖打開。然后就愣住了。

　　沒有撲面而來的腐敗氣息，也沒有灰塵遍布的景象。

　　“這是……什么鬼？”

　　不小的房間里，每一面墻壁上都被密密麻麻的文字、符號和剪下的報紙與照片覆蓋。有些區(qū)塊之間還用紅繩鏈接，繩與繩交疊，構成了蛛網狀的結構。

　　至于那些文字，夏伯陽自詡英文還不錯，但詞他都認識，可湊在一起他就都看不懂了。

　　“2003，新倫敦市，類別：恐襲，關聯：魔法力量，時間穿越。”

　　“2014，京都，類別：火并，關聯：靈魂附體，可能嫌疑：冥土行者，幻象蝶?！?p>　　“2019，大都會，類別：外星人？”

　　“2019年……大都會好像是被外星人入侵了來著，我當時還參加了皇后大道的戰(zhàn)斗……”

　　夏伯陽思索著，究竟什么人會寫下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單純的新聞愛好者？那為什么在“外星人”后面打個問號？

　　這時，夏伯陽聽到隱隱約約的聲音從一扇門后傳來，他默不作聲地慢慢接近那扇門。整個房間里的金屬部件，從門框到承重墻里的鋼筋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一旦確認門后的是敵人，金屬的洪流就會將他吞噬得一干二凈。

　　靠的更近，聲音也更清晰。夏伯陽聽清了，門后似乎是有許多設備在同時播放不同的音頻。

　　“英雄‘黑閃電’在追擊敵人時被一白人警察槍擊，隨后該警察被反彈的子彈擊中頭部當場死亡，請問黑閃電是否應被追究責任，讓我們連線本臺特別評論員約翰霍普金斯……”

　　“震驚，‘極夜’竟是紅燈區(qū)熟客，解密美艷女英雄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坊間傳聞知名英雄‘夏伯陽’有意退出合眾英雄聯盟……”

　　“出來吧兄弟，你知道這房子有主嗎？”

　　夏伯陽一邊喊話，一邊迅速地扭開門栓。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房間里所有的金屬制品一齊飄上空中。只聽得一聲驚呼，一個穿著黑色衛(wèi)衣，戴著兜帽的人也被浮到了空中。

　　“抱歉沒控制好力道，我這就把你放下來?！?p>　　雖然不太清楚這個人是怎么被自己控制住的，但夏伯陽還是把他慢慢地放在了地上。按照合眾國的城堡法原則，理論上他可以直接射殺這個私闖民宅的家伙，他倒要看看是誰膽子這么大。

　　那個戴著兜帽的人一落地就快速向后爬行，卻不慎撞到了還飄在空中的一臺電腦，力道之大讓夏伯陽看著都有點痛。那人抱頭蹲坐在角落，發(fā)出了抽泣聲。

　　……等等，這聲音，是個女性？

　　夏伯陽的心中想到了一件很不合時宜，或者說很合時宜的事。

　　嘶……那她身上的金屬制品，難道是……

　　“咳，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們去最近的警察局走一趟，你得賠償我房子的裝修費?！?p>　　“吾名為虛空，這處宅邸是吾以公正的契約購得的?！?p>　　“再說一遍你叫什么?！?p>　　那人抬起頭來，在兜帽下是一張精致白皙的臉，金色的短發(fā)被叛逆地染上了紅色的挑染，碧色的雙眸邊還有著哭泣留下的紅色淚痕。

　　“不必再偽裝了，你便是合眾的惡鬼聯盟派來追殺吾的吧?！?p>　　夏伯陽面無表情地說：“別裝了，你是離家出走的精神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