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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方向

第四十六章

水流方向 洱深 2885 2024-07-09 20:26:03

  張聿白抬起一只手腕,輕輕蓋在了眼睛上。

  “我試著做一個聽話的兒子,做別人友善的同學(xué),做親密的朋友,我希望我所有的社會關(guān)系都能盡可能看起來像一個正常人。時間久了,我?guī)缀跻詾槲业拿恳淮畏磻?yīng)都是對的?!?p>  “沒有什么對不對的,你沒傷害過誰,相反,你身邊的任何人,你總是想方設(shè)法的提供幫助,你還會喂流浪貓,你忘了嗎?那幾只貓胖了好幾斤!”陳藿堅定的說,“至少這是我的感覺?!?p>  “可我自認(rèn)為是對的,未必就是別人需要的,”張聿白閉上眼睛輕輕搖了搖頭,“這世界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非對即錯?!?p>  他陷入深深的自責(zé)和自我厭棄之中,太失敗了,他只覺得自己安身立命的一切,都似乎在頃刻間坍塌了,巨大的痛苦吞噬著他的精神,黑暗中似乎有無數(shù)雙手伸出來,大聲指責(zé)他,斥罵他。

  “我最自私的一次,就是對葛璃,”張聿白回想著葛璃媽媽和親戚的神情,“她提議和我在一起,我以為她是一時興起,讓我?guī)退惚芗依锏拇呋?,在我的判斷中,幫助她沒什么不對,可我沒有想到......不,是我沒有接收到,其實她是想很認(rèn)真的和我在一起。當(dāng)然,我的私心,也是想體驗一下正常人的感情和婚姻,即使不是真的,即使只是形式,我好奇的也想嘗試一下,沒想到,就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都是我咎由自取?!?p>  陳藿緘默無言。

  她總是不太愛表達自己的想法,生存大多數(shù)時候就是她全部的想法。

  她幾次張開嘴,但過于復(fù)雜的情緒翻涌,讓她實在無法將亂麻似的思緒整理成井井有條的語句準(zhǔn)確輸出出來。

  “張聿白,”她最終只是叫了他的名字,“如果......如果你覺得太難過了,覺得這個坎兒過不去了,你要不要......試著再忍一忍,也許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當(dāng)初覺得翻不過去的那座山,再堅持幾步也就翻過去了,只是再需要一點時間而已?!?p>  張聿白沉默了幾秒,忽然笑了,側(cè)過頭來看著陳藿:“你這是用我當(dāng)初勸你的話,來堵我的嘴嗎?”

  陳藿也有些訕訕的,微哂的垂下頭,“可我現(xiàn)在真的覺得你說的有道理,人什么時候都不應(yīng)該放棄自己,放棄只是軟弱的借口?!?p>  張聿白目光幽深的看著陳藿:“你知道嗎?當(dāng)初和你說這話的時候,我其實并沒有太多的感覺,我還在心里拿捏著說話的尺度,我警告自己不要自以為是的介入別人的因果,你最終面臨的結(jié)果是怎么樣的,對我來說都沒有什么影響,因為我并不是真心想幫助你,只是覺得在那種情況下,我‘應(yīng)該’那么做,像是一種心理慣性而已?!?p>  陳藿先是有些驚詫的轉(zhuǎn)過頭來,和張聿白對視,但漸漸的,她抿住嘴唇,再次堅定的說:“可是從結(jié)果來看,是你幫我翻過了那個坎兒,那座山。張聿白,我最近也看了一點書......我想說,老天也許是為你關(guān)上了一扇窗,但即使在窗里面,你也是個善良的人,至少,我感覺到了,我相信這一點。”

  “啊,”張聿白愣了愣神兒,倏爾彎腰將臉埋進放在膝頭的掌心里,聲音被埋起來聽不真切,但尾調(diào)微微顫抖,“陳藿,什么呀,被你打敗了哈。”

  地鐵再一次開進站臺,陳藿站起來下了車,隔著車窗,她看見張聿白弓著肩背仍然沒有起身,整個人安安靜靜,像是睡著了一般,又似乎背負(fù)著很沉的重量,讓他直不起身體。

  他們沒有告別,也不需要告別,每個人只能陪其他人走過一段路,走過一段已經(jīng)是莫大的幸福與幸運,剩下的車程不會停止,剩下的路還在自己的腳下,他們各自奔赴而去,無法停歇。

  *

  一個月以后,陳藿路過張聿白家樓下的時候,看到了一輛搬家公司的貨運車。

  張聿白正站在樓下,看著工人師傅搬運沙發(fā)。

  沙發(fā)套上了防塵袋,已經(jīng)看不清樣式和顏色了,但陳藿無數(shù)次坐在上面吃過水煮蛋,因此仍然能在腦中清晰勾勒出它具體的樣子。

  她腳邊擦過一只流浪貓,很小,黑白色的雜毛,黃綠色的眼睛寫著天真,又帶著一點傲嬌,豎著尾巴喵喵叫著朝張聿白的方向跑過去。

  張聿白聽見叫聲,抬起頭看過來,正好看到了陳藿。

  “是下班嗎?”張聿白溫和的對她打招呼。

  陳藿走過去,看了看貨車,“要搬走了嗎?”

  張聿白微笑著點點頭,“這房子賣了,又添了點錢,按葛璃媽媽的意思,給葛璃買了套房子?!?p>  “那你住哪?”陳藿問。

  張聿白說:“我在她房子同小區(qū)租了一套房子,如果她家里人去,我就過去,假裝我們一起住,這也是她的意思,我猜她也希望我能真的和她在一起吧?!?p>  “那你會嗎?”陳藿問。

  張聿白沉默了一會兒,并沒有回答,而是向樓上方向指了指,“我把你能看的書都裝在箱子里了,放在門口,你有空找人來搬一下吧,別讓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當(dāng)成廢品收走賣掉了,”他微笑,“但如果你不需要,就直接讓阿姨收走也可以。”

  陳藿點點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腳邊的小貓一直沒有被理睬,非常不開心的用頭去蹭張聿白的褲腳。

  張聿白笑著指了指信箱上面的貓糧,對陳藿說:“貓糧也不多了,你如果方便的時候,就順手喂喂它們吧,不用每天喂,也別突然斷掉,這樣慢慢減少次數(shù),它們不會太失落,餓了也會知道需要去別的地方再找飯吃了。”

  最后一個柜子裝上了車,司機摔車門的動作很大力,發(fā)出響亮的聲音。

  張聿白跟著坐上了貨車的副駕,搖下玻璃窗,沖陳藿揮了揮手。

  他曾經(jīng)回到西涌試圖尋找內(nèi)心的安全感與平靜,但最終發(fā)現(xiàn),一座房子,并不能給他帶來這些。

  陳藿退后幾步,安靜的看車走遠。

  腳邊的小貓已經(jīng)很不耐煩了,沒等陳藿投喂,就自己跑走了。

  陳藿又看著小貓跑遠,才轉(zhuǎn)身上樓。

  張聿白家門口,堆著兩個紙箱。

  陳藿掂了一下重量,太沉,她一個人弄不走兩只箱子。想了想,只能從旁邊打過工的便利店借了輛手推車過來。

  溫度是清冷的,但夕陽的顏色仍是暖橘色調(diào)。

  路不平,手推車持續(xù)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目呐雎暋?p>  拐入更窄小的巷道時,陳藿終于鼓足了勇氣停下來,打開了最上面那只紙箱,一只暗黃色的牛皮紙袋被橫放著。

  紙袋里有一個筆記本,黑色的圓珠筆字跡,很詳細的羅列著由淺入深的各類閱讀書錄推薦,還有各種學(xué)習(xí)計劃:如果不想繼續(xù)讀書,可以讀哪些常識類書籍來增進自己的知識面;如果想繼續(xù)讀書,哪些類別的深造方式需要對應(yīng)獲取哪些文化基礎(chǔ);如果想考一些職業(yè)化的證書,應(yīng)該具備哪些專業(yè)知識儲備......

  紙箱里的書大多數(shù)是文學(xué)類的書籍,和一些張聿白高中和大學(xué)時使用過的基礎(chǔ)知識課本。

  陳藿面上并沒有顯出太大的波瀾,她將筆記本放回去,控了控紙袋,拿出里面存在感很弱的一張銀行卡。

  陳藿頓了頓,再次拿出筆記本,快速的翻動,終于在尾頁看到了幾行文字。

  ——陳藿

  買完房子,只剩下這些錢了,給你吧。

  你可能會拒絕,拒絕是因為不能無緣無故接受別人的饋贈,不能接受是因為價值不對等。錢不多,對我來說,他對我的生活改變不大。對你來說,這點錢卻能把你從眼下繁重的經(jīng)濟壓力中解脫出來,認(rèn)真思考如何進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這樣它才更有意義。

  客觀來說,有沒有背負(fù)經(jīng)濟壓力,會很大程度上改變一個人看待未來的方式。

  所以,別拒絕了。

  能夠用這一點微薄的力量幫助你,我很高興。

  這比這筆錢留在我口袋里更有意義,這世界上需要金錢幫助的人很多,我不能一一盡力,但能幫助到你,我很高興。

  別總被金錢和債務(wù)壓著肩背,你有多長時間沒有懷著欣賞的心情抬頭看看天空了?如果還有富余,我建議你去旅行,如果現(xiàn)實情況不允許,就放松哪怕一天,痛快的吃喝玩樂,感受一下別人的感受,再回來成為更好的自己。

  我很喜歡的大師倫佐·皮亞諾說:“建筑師窮其一生都在與重力抗衡?!?p>  而我和你,以及很多人,窮其一生都在與命運抗衡。

  與你共勉。

  張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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