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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方向

第三十九章

水流方向 洱深 3671 2024-06-04 22:31:47

  酒杯再次斟滿。

  盛懷在背后罵人被當事人抓了現(xiàn)形,對方?jīng)]說什么還一上來就自罰三杯,盛懷不由滅了火,抿著嘴雖然表情還跟河豚似的,但也不說帶刺兒的話了。

  友見抬起酒杯朝張聿白示意,張聿白斂著眼睛,手掌攥了攥,還是抬起酒杯和友見碰了一下。

  兩人不發(fā)一言都干了杯中酒。

  友見依次給三個人滿上了酒。

  昏黃的燈光下,友見側過頭看張聿白:“聽說葛工的事了嗎?”

  張聿白點點頭,“去醫(yī)院看過了,還沒醒?!?p>  友見說:“我下午也和院里幾個人去醫(yī)院看過了,畢竟也是前同事,據(jù)說脫離生命危險了,也算不幸之中的萬幸吧?!?p>  張聿白沒說話,友見不知道想到什么,突兀的笑了一下,然后抬頭饒有興趣的看著張聿白。

  張聿白直覺那表情滿含說不出的惡意,但不過一瞬間,友見就收起了那絲笑意,微微揚起頭看吧臺上面的射燈,“盛懷,你是不是對我意見特別大???”

  “不敢,咱哪敢僭越,”盛懷陰陽怪氣起來毫不遮掩,“剛才說話您多擔待,要是不消氣,我給您磕一個?”

  張聿白也朝友見舉了舉杯,又拍拍盛懷的肩膀,三個人一起喝了一杯。

  “友見,我其實一直想和你好好的聊一次,”張聿白盡量讓自己語氣誠懇,“很多事情......很多想法,我還是希望你能開誠布公的和我說明白,而不是似是而非的讓我猜,這樣我們都很難受?!?p>  友見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意思,是我一直在回避你?!?p>  盛懷冷笑一聲,“怎么,心虛?”

  友見盯著虛空一點,覷了覷眼睛,“是后悔,”他緩緩的說,“我后悔接了那個活兒,也后悔在大三的時候,和聿白一起去了那個山溝旅游?!?p>  他說的那個山溝叫平渝,是個大山深處山明水秀但經(jīng)濟不怎么發(fā)達的古鎮(zhèn),鎮(zhèn)上有座破敗的古塔,上千年的歷史了,特殊的木質榫卯結構,沒被良好保存,歷經(jīng)風雨已經(jīng)破敗不堪,所以沒成為當?shù)氐奈幕枺瑏砺糜蔚娜肆攘葻o幾。

  當時上大三的友見在網(wǎng)上看到了幾張驢友拍的古塔照片,腦子一抽,就非說要去看看古代匠人的建構藝術,那時盛懷家境還很稀爛,暑假得打工,友見游說了一圈,只說動了張聿白和他一起去“探險”。

  兩人翻山越嶺,飛機轉火車,又轉長途車,耗了兩天才到平渝鎮(zhèn)上。

  鎮(zhèn)上就一家旅館,不巧趕上翻新,就兩張床位能賃還客滿了。

  張聿白和友見兩個男生,膽子大也不那么矯情,給了古塔旁一家復印社幾百塊錢,就在人家店鋪里搭床吃住了幾天。

  店老板是個中年男人,對當?shù)睾苁煜ぃ粌商焓煜ち酥?,不僅招呼兩人回家吃飯,還免費當向導帶著他倆進過一次山。

  人和人之間,萍水相逢反而更容易建立信任和友誼,畢竟遠隔上千公里,有生之年再見面不容易,誰也不用防備誰。

  友見和張聿白玩爽了吃爽了,倆半大小子最后那晚幾杯黃酒下肚,和店老板稱兄道弟,差點歃血結拜,互相留了聯(lián)系方式,說以后絕不會斷了聯(lián)系。

  店老板酒高了,也是真挺感動,拽著兩人到店里,在拍證件照的藍布景下,給倆人照了張合影,說要洗出來掛店里,讓人都知道自己在大城市還有倆名校高材生的好兄弟。

  其實當時張聿白和友見都沒想到,兩年后店老板居然真的又找到了他們。

  店老板給友見打電話,說自家大兒子外出打工,賺了點小錢回來,家里就琢磨著這兩年不知怎么,鎮(zhèn)上旅游就在小眾圈火起來了,說那里世外桃源、遺世獨立,鎮(zhèn)上開民宿的人挺多,大家都賺了點錢,賺了錢沒地方消費,大兒子就說不如自家開個練歌房。

  店老板覺得行,但練歌房不如棋牌館,鎮(zhèn)上年輕人其實不多,愛嚎兩嗓子的不如搓兩把的人多。

  爺倆爭執(zhí)不休,最后決定干脆都干,那就一層吃飯,二層練歌房,三層棋牌館,反正老房子翻蓋,蓋個四層五層的一步到位,想干啥干啥。

  鎮(zhèn)上施工隊給畫的房樣子,大兒子覺得土氣,他自己畫了個草圖,又不知道可不可行,想來想去,就想起這倆大學生了。

  張聿白那時候正忙著考研,沒時間,友見看店老板也分不清什么建筑專業(yè)結構專業(yè)的事,就收了個友情價八千塊錢,答應一周給他出個設計圖。

  出完圖,友見給張聿白看過,張聿白也說沒問題。

  友見拿到這筆小錢,洋洋自得的請宿舍兄弟們吃了頓海鮮大餐。

  可沒多久,糟心的事就開始了。

  酒吧里音樂舒緩,旁邊半開敞的包房里有雪茄的氣味飄出來。

  友見啜了一口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半瞇著眼睛,“愿意花設計費找我出圖,把門頭貼金貼銀,房子里頭卻搞得扣扣搜搜?!彼f著又呵了一聲,但眼神卻更冷了,像淬了層冰。

  這事當時報道的并不詳盡,只說哪里哪里夜半起火,燒死了兩男一女和一個小孩。

  張聿白當時似乎又和友見達成了什么共識,連對盛懷也絕口不提其中細節(jié),所以至今那起事故盛懷也還是一知半解。

  “有沒有人能告訴我,當時到底是怎么回事?”盛懷牙疼似的問。

  友見看向張聿白,張聿白看回去,友見轉移視線望向酒杯。

  “當時那店老板一直纏著我問怎么節(jié)約成本,改這里行不行,改那里行不行,白天問,晚上問,也不管你有沒有時間方不方便,特么的幾千塊錢而已......我也是被問得煩了,就告訴他,給他設計的房子有兩套樓梯,是按照消防要求來的,他那小地方,管的不嚴格,尤其自建房,要是想降成本,只要里面不住人,砍掉一套樓梯就可以,能省好幾萬,他連聲說不住人,肯定不住人......呵。”

  盛懷“啊”的一聲,不過幾息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jié),“所以,所以還是住人了?”

  張聿白深深的吸了一口,“他可能從一開始就是打算頂層住人的?!?p>  店老板把上面兩層做成了民宿,自己家人住,還有樓下唱歌的客人,喝多了也方便直接上去住。為了所謂的安全,他還在四層樓梯口安裝了鐵柵門,四層五層的窗戶裝了鐵柵窗。當夜凌晨,一個醉酒客人的煙蒂點燃了窗簾......

  “但這些,和我們有什么關系呢?我們出的圖有問題嗎?”友見聲音冷淡,“他自己說了不住人,我還能去現(xiàn)場看著他是不是在后續(xù)使用的時候住沒住人嗎?再說,”他抬眼看向張聿白,“就算當時他沒變動我的圖紙,還是做了兩套消防通道,但就他那腦子,難道不會在兩邊樓梯上都安上鐵門?說來說去,我們到底有什么錯?”

  張聿白感覺自己太陽穴突突的跳,是啊,就算當時嚴格按照圖紙施工了,誰也不能保證后面的災難就百分百能幸免,畢竟缺失的不止是店老板淡薄的消防安全意識,更沒有規(guī)范系統(tǒng)的指導,沒有現(xiàn)場考證,沒有后期監(jiān)督......亂了,亂了,他想起當時宿舍里友見的嘶喊:“難道這些我們都做了,這一切就一定不會發(fā)生嗎?就因為幾千塊錢,難道要付出我們的整個人生去一起陪葬嗎?因為他的無知,我們就該一起死嗎?”

  可是也許、可能也許會降低一些事故發(fā)生的概率呢?

  但友見確實在當時,也并沒有主觀上做錯什么不可饒恕的行為。

  于是張聿白保持了沉默,在當年。

  氣氛凝滯了下來。

  盛懷從來沒聽過的真相昭然坦誠,他收斂了表情,眉眼間也凝重了起來。

  三個人誰也沒看誰,抬起酒杯干了杯中酒。

  “所以盛懷,你說我心虛,沒有,真的問我的感受,我只是后悔,后悔去過平渝鎮(zhèn),后悔遇見過那里的人,后悔接了那八千塊錢?!?p>  盛懷語氣平和了不少,但也還是不解,“那你怎么天天勁勁兒的那個鳥樣,你后悔就后悔,你朝張聿白撒什么無名火?”

  “我撒火了?我打你還是罵你了?”友見揶揄的看向張聿白。

  張聿白沒回應。

  盛懷接口,“你冷暴力不算啊,渣男!”

  友見嗤笑一聲,肩膀聳動,舉起酒杯朝張聿白,“我還以為咱倆在公司的關系挺恩愛的呢?!?p>  盛懷也跟著笑了,“你最好說到做到,你看看,躲著是什么事,這樣說開了不好嗎?唉,真是愁人,說起那年那起事故,確實讓人遺憾,但以你們說的當年的情況來看,也確實......我這嘴有點笨,真不知道該怎么說了,說我私心偏袒也好,我真覺得確實不怪你們,至少最大那部分責任不在你們。”

  他肩膀碰碰張聿白,“是吧?說破無毒,你倆以后還是親同學,咱算世紀大和解了吧。”

  友見電話響起來,他看了看站起來,“還有一場應酬等著我呢,先走了?!?p>  盛懷抿出一個假笑,“快走吧,大忙人,咱可不敢耽誤您時間,下次再約有點誠意,有個十次八次的,我沒準就和你和好了啊?!?p>  友見帶著酒意擺擺手,起身離開了。

  “人模狗樣的,”盛懷一直扭頭看到他關上門,才扭回臉,擔心的望向張聿白,“我看他,還算坦誠,你倆這關系,算緩解一點了嗎?”

  張聿白搖搖頭,意思是他并不知道這算不算所謂的和解,因為友見的態(tài)度之于他,仍然像隔著一層濕漉漉的毛玻璃,窺見的線條影影綽綽,虛著濡濕的毛邊。

  盛懷把這搖頭理解成了否定,也有點愁得慌,半晌一撓頭,“算了,都一把年紀了,誰和誰合得來,誰和誰合不來,也不是幾句話就能扭轉的。我就是希望你別再自苦了,凡事往前看吧,沒有人能永遠把自己困在過去的錯誤里,那還怎么活啊?!?p>  張聿白覺得這話有道理。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心里、還是把他當成朋友的?!?p>  “那當然,”盛懷抬手攬住張聿白的肩膀,“你就說能說動你這樣的人保持沉默,連對我都絕口不提,那得是多看重和他的感情啊,這么一想我都要嫉妒了,”他說著又愁起來,“那還能是因為什么?”

  “什么?”張聿白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那個人,那個變態(tài),到底能因為什么事?。俊笔丫埔馍项^,嘴愈發(fā)碎了,嘀嘀咕咕含糊不清,“這人別讓我遇見他,我先給他一電炮!敢動小美,活得不耐煩了!”

  張聿白這晚話格外的少,可惜盛懷喝多了,沒能體察到。

  分別時盛懷把張聿白摟在懷里使勁按了按,舌頭僵直的說:“老白白,別郁悶了,哥們兒永遠愛你!咱們親哥們,永遠都是?!?p>  張聿白把他塞進出租車,抬頭猝然看見了一顆清冷又飽滿的月亮。

  他突然很想去好好看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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