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莫談國事
天際微亮，東方泛起了肚白。
被折騰一夜的方博謙早早的便起了，凈過面，一個人在院中踱步。
昨晚，方華很快就把結果審出來了，他只是簡單看了一眼，便讓人把東西全都拿走。
答案正如他的預料，方華還想說什么，但被他阻止了。
“太爺。”
不知不覺，方博謙轉到了前衙，兩個早起的門子，一個提著桶，一個拿著刷子，正在擦著衙前的一塊石碑。
“干什么呢？”
“回太爺，昨晚起了一陣好大的風，石碑讓卷起的塵土給糊住了，我們正在清理?！?p> “好，你們繼續(xù)吧?！?p> 方博謙沒在繼續(xù)打擾他們的工作，而是繞到了石碑的背面。
石碑的背后污糟一片，一個門子提著一桶水，從上至下澆灌了下來，兜頭一盆涼水，石碑上的污泥順著臟水流了下來，終于露出里面的文字。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這是太祖皇帝當年留在縣衙大堂的圣訓，他以前每次審案一抬頭就能看見，只是近來這些字都被污泥給糊住了。
“把刷子給我。”方博謙說道。
“太爺，這些粗活交個我們來干就行了?！遍T子有些問難。
“沒事，”方博謙縷起長袖，從門子手里拿過了刷子，仔仔細細的擦拭著碑文。
“對了，麻煩你們?nèi)臀肄k一件事?！?p> 兩個正束手無措的門子聽見方博謙這么說話，自是無有不從，
“但請?zhí)珷敺愿??！?p> “去把丘縣丞、王主簿都請到大堂......老爺要升堂?！?p> ‘威~~武~~’
兩邊黑衣皂吏肅立，水火棒擊地爆裂有聲。頭戴橢圓雙翅烏紗帽，身著青色文綺領官袍、腰盤素銀皮革帶的方博謙緩步走上前臺。
驚堂木重重一拍，洪亮的聲音自上傳來。
“升堂”
......
很快，上元縣衙就傳來了一顆重磅炸彈，并在金陵城內(nèi)引爆。
上元縣令方博謙接大溪村、大饒村兩村狀紙，魏國公府徐維紀涉故意殺害人們?nèi)丝?，限魏國公府三日?nèi)將疑犯送上元縣衙，否則將入府抓人，
消息就像一場風暴，瞬間席卷整個南京城，一時間，金陵城內(nèi)，所有的酒樓飯莊、勾欄瓦舍仿佛就像商量好一樣，顧客伙計老板妓女，無論認不認識，相不相熟，只有碰在一起，就準會談起這件案子。
氣氛壓抑而又興奮，人們把所有的目光都對準了上元縣衙，他們即期待真能把人抓住，好殺殺魏國公府這些年的銳氣，又擔心小小的上元縣抵不住上面的重重壓力，最后讓一切都無疾而終。
茶館內(nèi)，雖然老板知趣的掛起了莫談國事的牌子，但卻擋不住顧客們我行我素，談不了兩句別的，就又紛紛聊上了上元縣的這個案子。
“聽說了沒，昨天上元縣外面來了好多的大官，什么尚書侍郎，巡撫巡按，知府通判，只要能數(shù)的著的，都趕來了，各色轎輦從巷子里排到巷子外?！?p> “都是給徐二爺求情的？”
“那可不。”
“結果呢？”
“都讓方縣令給擋了出去?！?p> “唉，要說咱們的縣太爺可真是硬氣，要是換了我，早就嚇的屁滾尿流，乖乖聽話?！?p> “瞧你那慫包軟蛋的樣?！?p> “切，你不慫，你不慫上次讓給衙差順走了一箱梨，連個屁都不敢放。”
“我那是....反正我遲早是會拿回來的，曲線救國你懂不懂?！?p> “切。”
“不過所實話，大家猜猜，明天就是三天期限的最后日子了，方縣令真敢?guī)藳_進國公府抓人？”
“我覺的會，”
“我覺的不會?！?p> “我也覺得不會，方縣令敢接這個案子已經(jīng)是冒著天大的風險了，他怎么還敢真沖進國公府抓人，而且我還聽說...”那人故意壓低了聲音。
“昨天，西郊大營的一只人馬悄悄入城了，就守在國公府附近。”
“天殺才的，他們竟然連軍隊都出動了？真把大明朝當成他徐家的了?！?p> “噓噓，”有人表示噤聲。
眾人面面相覷，茶老板滿臉堆笑的送來新茶。
“各位，莫談國事，莫談國事，呵呵?！?p> ......
清涼門碼頭，
早起落了大霧，現(xiàn)在飄起了細雨，煙籠遠樹。
一艘吃水很深的官船孤零零的停在河道，上元縣的馬車一早就來了碼頭。
這邊方博謙在安慰著自己的夫人，保證一切都會沒事的，他過幾天就帶方華回蘇州看她。
那邊方華吩咐著包括靈兒在內(nèi)的十個侍女，讓她們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照顧嬸嬸。
靈兒淚眼婆娑的看著自己公子，她表示自己愿意留下來陪伴公子，風雨無晦。
方華摸了摸她的腦袋，搖了搖頭。
“快上船吧，放心，你家公子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p> 靈兒紅著眼眶，斂衽行了個禮，攙著姐妹們的手登上了船板。
一大家子陸陸續(xù)續(xù)上了船，一直保持沉默的方征明走到了方華身邊。
“哥，我想和你，和父親，一起留下來?！?p> “征明，有些事情不是現(xiàn)在你能夠解決的，”
“可是...”
“征明，你答應過我什么？”
“考中舉人”
“然后呢?！?p> “考中進士?！?p> “再然后?！?p> “坐上首輔?！?p> “對了，等到了那一天，哥自會讓你幫忙?！?p> “只是...”
“征明，你是個男人，幫我保護好嬸嬸好嗎？”
“我...哥，我和母親一定等你們回來?！狈秸髅鳠o比堅定的望著自己的堂哥。
送走了滿載而去嬸嬸一行人，利瑪竇帶著徐光啟等三人也前來告別。
現(xiàn)在南京局勢不定，李之藻，楊廷筠、徐光啟三人要上京準備會試，而利瑪竇也終于打通了門路，可以上京面圣，他們再留在方宅也可能要有麻煩，所以方華干脆讓他們先一步上京，也算是為后面的方征明打個前哨。
至于李贄李卓如，鄉(xiāng)試過后不久，他便辭了方華，回了他龍湖的芝佛院，繼續(xù)做他的和尚。
“利神父，之藻，廷筠、光啟，一路保重。”
“方公子也珍重?！?p> “弟子拜別師父?！?p> “利神父，到了北京可以去找石部堂，他應該會幫你們的?！?p> 利瑪竇一雙深邃眼睛看著方華，忍不住問道：“公子，你們真要進魏國公府抓人？”
“是的?！狈饺A回答。
“但我看沒那么容易。”
“也說不一定，”方華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