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曾想幾日后,香河縣便發(fā)生一件大事。聞家后院著火,燒毀了鄰里大半的房屋,死了一位少年郎。眾人紛紛感嘆,這么大的火,而且發(fā)生在深夜,只有一人傷亡,真是謝天謝地,很少有人關(guān)心那少年郎到底是怎么被人害死的。
大火后的第二日,天色微亮,縣衙前的冤鼓便響起。一位瘦小的女子背著一把壞掉的黑傘,灰頭土臉地站在縣令大人面前,要狀告本縣頭號大善人——聞圖,蓄意放火殺人滅口。
縣令大人自然知道,聞圖是莫尋姐弟的救命恩人,不免心中疑惑,他怎會犯下此等大錯?便令莫尋休要胡亂攀扯,拿出證據(jù)來。莫尋一口氣把事情原委全盤托出,令在場之人無不震驚。
她有三樣證據(jù),一樣在她身上,乃是聞圖想要對她硬來時用的迷藥手帕;一樣在聞圖身上,莫辭昨晚為保護莫尋,曾與聞圖搏斗,咬傷了他的手臂;最后一樣是人證,與他們姐弟同住八年的阿婆,昨夜也目睹了容圖的惡行,差點喪生火海,如今人正在鄰居家休整,請來一問便知。
人證物證具在,縣令大人若是即可將聞圖和阿婆找來,此案定能水落石出,還莫辭一個公道。可是莫尋不知,縣令大人與聞圖素來交好,便立刻將她押入大牢,說先去查探一番,改日再審。莫辭在大牢里等了兩日,重見天日時,聞圖和阿婆也都在場,可被縣令大人斥責(zé)的,卻并不是聞圖,而是莫尋自己。
縣令說她心術(shù)不正,勾引聞圖未果,便將舍弟之死、街坊鄰里之失栽贓在聞圖身上,念在她年少孤苦,只斥責(zé)三十大板,說完便要令人行刑。莫尋一時不解,連忙跪下求縣令大人明察,反問人證物證具在,為何無法坐實聞圖之罪,反而令自己蒙受不白之冤?
此時在場的聞圖開始狡辯起來。他辯解道,那手帕曾是莫尋贈與他,刺繡時還曾請教阿婆針法,贈物時還被馬夫看見,至今他的家中還有兩條,不過都被他扔給家里的丫鬟婆子使了,從未貼身攜帶,更不說在上面涂抹迷藥意圖對莫尋不軌。
他也承認(rèn)見莫尋姐弟孤苦無依,意圖撮合莫尋與遠方表弟結(jié)親,可她不肯,一心想要嫁給聞圖,拒絕好多媒人的提親。他還露出手臂上的傷疤,說是那夜為救她家大火所傷,被莫尋瞧見卻借此生事,真是令人心寒,自己好意扶持他們姐弟多年,卻不曾想養(yǎng)蛇為患,被反咬一口。
聞圖的一番辯詞,莫尋連連搖頭否認(rèn),拉著身旁的阿婆,讓她告訴眾人那夜大火的實情。卻不曾想那阿婆明明與她姐弟二人都被打暈鎖在房內(nèi),差點活活燒死,可她臉上卻全無怒意,反而一臉愁容地勸說莫尋,說她只是失去親人,心中過于悲憤,切莫把莫辭之死歸責(zé)于旁人。
莫尋驚愕不已,眼淚直打轉(zhuǎn),卻強行忍住,現(xiàn)在還不是哭的時候。她反問道:“阿婆,那日聞圖欺辱我之時,你未曾充耳不聞前來解救,后來聞圖打傷莫辭,也曾想要出去找人幫忙,這才被他誤傷暈倒在地。等你醒來時,和我們一起身在火海,若不是阿辭帶我們沖出去,他又如何會被掉下的房梁砸中,我們又如何能有一線生機?此時阿婆為何對這些事只字不提?難道這面善心毒之人逼迫于你?你莫要害怕,只需將實情講出來,我就不信......”
還未等她說話,阿婆早已淚流滿面,卻仍未改口,只說她糊涂,那夜大火分明是阿尋起夜不小心打翻油燈,點燃遍地的紙傘引起,若不是聞家早早做了隔火墻,怕也是要被燒成灰燼。聞圖掌柜不計前嫌來救火,為何莫尋還要拿他泄憤,苦苦相逼,編造些莫須有的罪名來?
聽阿婆如此說,莫尋頓時啞口無言,像是被抽了魂一般,拼著最后一絲力氣,又問阿婆一句:“我們姐弟視你為親人,你也看著阿辭長大,為何如今他死了,你卻忍心讓他蒙受不白之冤?”
阿婆只是吞吞吐吐,“阿尋,人去了便去了,你還是要向前看,畢竟你們也不是親姐弟”。莫尋癡癡地明白過來,是啊,這世道無親無故之人死了便死了,阿婆還有兩個下落不明的兒子等她去尋。她們姐弟再善待她,也敵不過聞圖的幾句威壓利誘,敵不過她那兩個從未在旁侍候的親人。
可她唯一的親人,唯一的弟弟莫辭死了。一場大火燒光了一切。
三十大板狠狠落下,莫尋爬著出了縣衙,她想離開這個不公不正的地方,想離開這個無情無義的香河縣,想回到雨澤村,回到那個茅草屋。那時兩人苦中作樂,一個笑著哭是因為心疼,一個哭著笑是因為心安。
可她現(xiàn)在只能坐在縣衙前哭笑不得,被衙役一遍遍地催促著趕緊離開,被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說她得了失心瘋。不一會兒大雨傾盆,眾人離去,只剩下莫尋在雨中,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著。
莫尋失去的痛覺開始慢慢恢復(fù),三十大板的傷痕加上內(nèi)心的悲愴,讓她痛到無法呼吸,在雨中趴在地上拍打著地面痛哭起來,一時積水四濺。
她心想,若是這雨來得早一些、再早一些,莫辭或許就不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