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末說過,洞里象是有大魚在游泳。
象,就是不確定,我也不知道什么魚會象人一樣笑?
“噓……”。
小雅屏住呼吸,趴在巖壁上:“……真的有水聲,難道是海茉莉,她又回來了?”。
我覺得不可能,幾個小時前還得有人扶著才能走,林黛玉似的,要沒有真元珠,這會兒,八成在三拐河上漂著呢。
“肯定是她,回來抓咱們倆去見胡勝……“。
“不是咱倆,是你……”。
我連忙擺手:“這里頭沒我”。
好家伙,海茉莉兇神惡煞一般,有事沒事遛我一趟,早晚死她手里。
她這次從水下潛入山腹,顯然做足了準(zhǔn)備,兩個皮包分段放置,哪怕丟失了一個,至少還有備用的藥品和食物。
“小雅,你想不想跟她走?”。
“……我,我不知道,我有點(diǎn)怕海茉莉,外面都傳胡勝六親不認(rèn),只認(rèn)錢,爺爺要是活著,也不見得同意我和他們在一起”。
“我建議你最好還是去,順便摸一下通神道的底”。
“……你想讓我當(dāng)間諜?不行,不行”。
她嚇了一跳:“我干不了,萬一我真是胡靈童的后代,那不是出賣自家人嗎?”。
“這叫大義滅親,你現(xiàn)在覺得為難了,調(diào)查胡大志的時候,怎么不替你師父想想?”。
如果說胡大志有罪,胡勝就是罪不可恕,竟然想出換腿這種殘忍的方法。
“你不能就憑小蹬天這三個字,一口咬死他”。
小雅破天荒的急了:“要是海茉莉自己的主意呢?凡事得講證據(jù)……”。
“所以才讓你去查”。
“我不”。
她一臉不高興:“甭管是不是他干的,查到最后,弄得我里外不是人,還見不見面啦?”。
這小丫頭片子,以前說的頭頭是道、恩怨分明,怎么輪到自己身上,就拎不清了呢?。
“哎,你們倆干嗎呢?”。
胡小鈴已經(jīng)拐過去了一個彎,又退回來:“走不走呀,鎖在一起兩天了,還沒聊夠?”。
小雅應(yīng)了聲,扔下我,磕磕絆絆的往前跑,到了她跟前,一陣風(fēng)似的過去了,連招呼都沒打。
“你惹她了?”
“沒有,我可不敢”。
“那她跑這么快?”。
“大概有點(diǎn)冷”。
我縮縮脖子:“跑兩步,暖和”。
“糊弄我,是吧?”。
她一瞪眼:“好好在我身邊待著,哪兒都不許去”。
我立刻轉(zhuǎn)移話題,詢問潘山勇的傷勢,她說她也不清楚,當(dāng)時太亂,光顧著和吳家兄弟講條件了,把這人忘的干干凈凈。
好歹我名義上是四大家族的人,對這哥倆兒也算夠意思,救我還要講條件?真讓人心寒。
條件是:不管他們在同益古鎮(zhèn)待幾天,吃住一概全免。
還有路上欠胡小鈴的那些錢,不能翻舊帳,發(fā)生的那些事,也不許說出去。
明明被人訛詐了,卻忍氣吞聲,如果傳到吳家老爺子耳朵里,那可真是無地自容。
“要是小雅問你,就說潘山勇沒什么事,劃破點(diǎn)皮……”。
“為什么要騙她?”。
“他倆不是那種關(guān)系嗎,你要說不了解情況,她得多擔(dān)心”。
“那種關(guān)系,瞎猜的吧?潘山勇配不上她,不過她確實(shí)問過我”。
“你怎么說的?”。
“有什么說什么,人是抬走的,其他的不知道”。
“……這丫頭倒是一點(diǎn)不著急”。
不但不著急,還笑話潘山勇是個草包,耗子膽,那天把褲子交給周洪遠(yuǎn)就行了,非要逞英雄,讓她在外面等著,自己去拍照片。
其實(shí)當(dāng)時小雅正在和阿壩見面,潘山勇是一個人去的村委會,不這么掩飾一番,遮不過去。
“她從小就這樣,心里可能裝事了,你還是擔(dān)心自己吧”。
胡小鈴猶豫了一下:“……進(jìn)了城,什么時候去找小妹,要不要我陪著?”。
我低頭苦思,突然問:“那白皮鬼跑了,第二天警察一來,周洪遠(yuǎn)怎么解釋?”。
她伸手?jǐn)Q我:“就知道不能指望你……”。
直到現(xiàn)在也沒見馬力的人影,證明周洪遠(yuǎn)沒對警察說實(shí)話。
“他肯定會瞞著,我在慶功宴上聽幾個大媽閑聊,朱十萬是村里的首富,沿河所有的魚肚青都是經(jīng)他手賣出去的,每年給村委會捐不少東西”。
胡小鈴懷疑這倆人穿的是一條褲子:“你挨打的時候,姓周的也在場,沒準(zhǔn)就是他使的壞”。
這么說有點(diǎn)牽強(qiáng),周洪遠(yuǎn)或許會袒護(hù)朱十萬,但絕不會慫恿他打我,也沒理由打我。
“打你只是個意外,他想教訓(xùn)的是白皮鬼,大概聽說這家伙住在冰窟里,以為白魚是他禍害光的,正好借著潘山勇受傷的機(jī)會,打死了也算正當(dāng)防衛(wèi)”。
在周洪遠(yuǎn)看來,白皮鬼就不算是個人,可以他的身份,不能親自動手,得找個人當(dāng)槍使。
所以他才會說這是朱家自己的事,讓朱十萬看著辦。
“朱十萬本來就恨你,你又拼命護(hù)著,能不打你嗎?”。
“恨我?他為什么恨我,難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
胡小鈴裝傻充愣:“你是挺招人煩的”。
“不會吧?……”。
我摸了一下臉:“有這么討厭嗎?”。
她沒繃住,“哧”的一笑:“你就是討厭,太討厭了”。
我也因?yàn)榕喊み^打,可那是珍景,心甘情愿,這一棍子卻挨的稀里糊涂,簡直是冤到家了。
不過她分析的有道理,進(jìn)一步證實(shí)了朱祈光中毒是人為的,周洪遠(yuǎn)為了漁民的利益可能下毒,朱十萬為了自己的利益也可能下毒。
總之是個小插曲,沒必要浪費(fèi)時間去調(diào)查。
我認(rèn)倒霉。
胡小鈴“哼”了聲:“你認(rèn)我不認(rèn),反正這事在我這兒過不去,紅姨已經(jīng)撂了話,從今往后,只要是朱十萬的生意,烏頭會全都要插一腳”。
還好是文斗,不是武斗!
“你把我們當(dāng)什么了?烏頭會不是黑社會,說話辦事是講分寸的,不會得理不饒人,也不會打掉牙往肚里咽”。
臨近同益古鎮(zhèn),胡小鈴終于有了大小姐的感覺,就象是看盡公婆臉色的小媳婦,回到娘家后開始揚(yáng)眉吐氣。
一行人在濕冷的洞穴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王都美終于肯停下來,抬手指著不遠(yuǎn)處:“過了這口溫泉,就是你要找的睡美人洞了,咱們在旁邊歇歇吧,泡泡手腳”。
泉水渾濁,象一鍋黃泥湯子,里面浸著個大鐵皮桶,盛滿黏稠的液體,又腥又臭。
王都美說是魚膠,把吃剩的魚皮、魚鰾等內(nèi)臟蒸煮熱透,經(jīng)過反復(fù)捶打而成,摻入磨碎的石粉,可以填補(bǔ)毀山猴在巖壁上腐蝕出的孔洞。
因?yàn)殡S時會用到,放在溫泉里可以避免凝固。
“猴子為什么越來越少了?”。
冰窟內(nèi)既無天敵,又有充足的水和食物,種群應(yīng)該很快繁衍擴(kuò)大。
“沒聽小冰末說嗎?”。
小雅用手撩著水:“見一個抓一個,絕不放過”。
王都美笑了:“就算我們仨什么都不干,天天抓,能抓多少?主要是四年前的那場大地震,震前七八天吧,突然開始噴熱氣,大部分猴子被燙死、或者熏死,逃出去的又被鳳尾雪鴉啄碎了腦袋……”。
僥幸活下來的不足十分之一,元?dú)獯髠?,直到今年,?shù)量才有所增加。
“你們當(dāng)時在洞里嗎?”。
“在,孩子他爸一看大事不妙,說必須得走,溶洞已經(jīng)千瘡百孔,怕是連小震都經(jīng)不住……”。
朱祈光一趟趟把妻兒背出冰窟,下了山,躲到農(nóng)機(jī)廠廢置的倉庫里。
“地震過后,我們回來收拾東西,一個溶洞里,就發(fā)現(xiàn)了十幾只死猴子……”。
“你們收拾東西,是不是打算搬家?”。
“對呀,溶洞已經(jīng)毀的不成樣子,誰敢住在這兒?可孩子他爸發(fā)現(xiàn)葫蘆洞被堵住了,必須先鑿開,要不然,沒有了白魚,獅毛癥犯了怎么辦?何況,兒子大了也要吃”。
“用白魚治病,不是長久之計(jì),萬一葫蘆洞里的泉眼象魚騰龍井一樣震塌了,還是得另想辦法”。
“考慮不了這么多,也沒時間考慮了,要不是那場地震,他絕不會答應(yīng)出去”。
王都美嘆了口氣:“祈光讓我再等他兩三天,沒想到一下子等了四年”。
朱祈光在追出冰窟時究竟遭遇了什么,打他一鏢的人又是誰,是袁奇山口中的那個白衣鬼嗎?。
“他還是不信任你”。
胡小鈴?fù)嫔系臒釟猓骸耙切湃?,為什么不和你一起去找張阿婆?”?p> 小雅歪著頭:“你不是說他很愛你嗎?”。
“愛和信任是兩回事,特別是在男女之間”。
王都美站起身:“走吧,你們年紀(jì)還小,將來會明白的”。
一進(jìn)睡美人洞,我便聞到淡淡的硫磺味,巖縫里“哧哧”作響,卻沒有氣體噴出,象是個快死的老人,從喉嚨深處發(fā)出嘶啞的呻吟。
“那只怪鳥就掛在這上面”。
王都美仰起臉:“已經(jīng)開始腐爛,要不然,我也不會讓祈光把它扔出去”。
我明白了,凍僵的尸體被熱氣融化,體內(nèi)才會生成血珍珠,結(jié)果被無食可覓的大白狐當(dāng)成了晚餐。
冰窟并非是直直的一條線,上半部分是環(huán)形通道,看不見窟口的裂隙,王都美笑稱掉下來的時候象坐滑梯,最后一下子摔的比較慘,折了幾根肋骨。
相隔十幾米外,是呈坡面狀的冰山,頂端有二層樓那么高,也正因?yàn)槿绱?,才能抵擋住四年前突發(fā)的熱融現(xiàn)象。
冰里果然有個赤裸女人,離地七八尺,腳和頭分別從腰部向后折,彎曲似弓。
仿佛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甚至能數(shù)得清有幾根睫毛。
“……她活著的時候一定很漂亮”。
胡小鈴和小雅被震撼的呆在原地,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女人的臉是倒著的,長發(fā)瀑布般散開,雙眼緊閉,嘴唇微啟,右手壓在背后,左手搭在下巴上。
就象在做一個漂亮的后空翻,剛完成一半,突然時間靜止了。
令人心驚的是她身上竟然有多處致命傷,整個前胸皮開肉綻,從右上到左下,從左上到右下,互相交叉,深可見骨。
我猛然想起四百六的大爪子。
王都美認(rèn)為是那只怪鳥抓死了女孩兒,隨后又被什么人打了下來。
表面上看,好象能說的通,但她不知道怪鳥是被白英多郎推進(jìn)冰窟的,這具女尸不是在此之前,就是在此之后。
“會不會是朱長毛干的?”。
小雅緩過神來:“也有可能是沈家人,他們曾經(jīng)在雪山上避過難……”。
“傳聞不一定可信”。
胡小鈴皺起眉頭,只要在她面前提起任何與三趾相關(guān)的人和事,就象一個胖子聽到身邊有人哼哼一樣,總覺得是在影射自己。
“也許是熊和豹子一類的猛獸,以前雪山上還有溫吉古,白英多阿就是它害死的,這女孩兒受了傷,只顧著逃命,不小心才……”。
說到這兒,她猛的怔住了,發(fā)現(xiàn)自己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細(xì)節(jié)。
這女人沒穿衣服。
身上連一絲布片都沒有。
所以,首先要搞清楚這一點(diǎn):她為什么是光著身子的?。
小雅見我嘴里念念有詞,忍不住湊過來:“你又是點(diǎn)頭,又是搖頭,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誰呀?”。
雖然有幾個人符合躺在這里的條件,可我無法得出結(jié)論。
除了朱長毛擄走的白英氏,還有圣女飛升時莫名消失的伺婆,以及從圣女寨私逃的白衣衛(wèi)。
又或者是我們想復(fù)雜了,她只是遇到了土匪強(qiáng)盜,折磨至死,拋尸于洞中。
頭頂有什么東西“骨碌骨碌”的滾下來,碰撞著巖壁,“嗵”的把冰面砸了個坑。
我瞬間抱起胡小鈴,轉(zhuǎn)身用背擋住飛濺的冰屑。
是個帶頭燈的安全帽。
“誰這么毛手毛腳?……”。
小雅嚇的直拍胸脯,她以為在上面的是自己人,卻被王都美一把捂住嘴:“……還是先躲一躲,看清楚再說”。
長期的原始生活讓這女人有了動物般的本能,有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便會藏身于暗處。
如果十五年前能有這樣的直覺,掉下來的說不定就是她前夫。
上方突然傳來“嗡嗡”的說話聲。
“……嘿,我燈掉了……”。
“……掉了就掉了,喊我也沒用,不讓你下吧,你偏下,摔斷個胳膊腿啥的,別怪我……”。
“……兄弟,我不敢在上面,你沒瞧見滿山都是烏頭會的人嗎,你說他們找啥呢?……”。
“……等會兒,你找東西,他們也找東西,哎,你不會又騙我吧,想和烏頭會搶食吃?這么多年沒露面,你一來我就知道沒好事,王陸,我警告你啊,我他媽還沒活夠呢,別把我往坑里帶……”。
“王陸?”。
王都美猛的站住,瘋了似的跑回去,抬頭大喊:“哥,你能聽見嗎?是我,我是王都美”。
然后轉(zhuǎn)過身,又哭又笑:“王陸是我哥,我哥來了……”。
我和胡小鈴對視一眼,原來是那個摸骨的瞎子,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