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樓下開始熱鬧起來,有些門面做了倉庫,有些門面開了制衣廠。
金妹結識了一個幫樓下制衣廠干活的,比金妹年輕十來歲,看起來精神一些的老人,姓楊。
這位楊妹子負責將制衣廠繡好花的布料后面的墊布扯下來,有時候金妹坐在那里閑聊也幫她扯一些,金妹又跟制衣廠討一些邊角料回去,自己在家默默地制鞋底,一針針一線線地密密縫了,到天冷的時候積累起厚厚的一摞,家里人每人兩雙,做完之后聽說阿春要給小云寄東西,于是趕急趕忙又給她的家里人做了一摞讓阿春順帶捎過去。
這些鞋底非常厚實,家里人雖然都很喜歡,但總勸金妹不要做了,免得把眼睛熬壞,但金妹總不聽,總想找點事做,發(fā)揮一下自己的價值,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管她了,畢竟做鞋底總比那些撿破爛的老人要好吧。
小區(qū)里好多不愁吃穿的老太太都喜歡撿點破爛堆家里賣,不知和家里鬧了多少矛盾……
接下來兩年金妹都沒有犯病,直到第三年,也就是金妹八十三歲那年,金妹又住了院,檢查過后還是腰椎間盤突出,另外還有一項——腦萎縮——金妹當即反駁:我記性好的很!
這個病金妹是知道的,畢竟一起玩的老頭老太太們經常討論,誰誰誰家有退休工資的老人腦萎縮,癡呆了,走出去找不回來了……
這回,金妹住院住了很久,住的醫(yī)院離阿善的攤位很近,立善時常去看她,還主動和阿春提出交換陪護,可是才陪了兩次阿秀那里就炸了鍋,說她一個人忙店里家里忙不過來,說立善只管老太太不管她之類的,說了一大堆,阿春就在立善身邊幫金妹翻身,聽到立善電話那頭氣急敗壞的聲音頓時覺得有點生氣,難道就活該累自己一個人?
終于,立善打完了電話,阿春只等著看立善怎么說,立善掛了電話,果然來找阿春商量了,只見他一臉云淡風輕地說:“那個收賬鬼就別想了,小云在外面也靠不著,就只有我兩了,我要做生意,反正你在家也沒事,天天打麻將的,不如在這里陪著老娘……”
阿春聽了臉瞬間拉得老長,這邊阿春還沒做聲,來看金妹的平平聽了忍不住回了嘴:“外婆住在我們附近,這么多年來哪次不是我媽照顧的,別的不說我們光西游記就跟著外婆看了兩年,哪里就天天玩了……”
民民也眼神復雜地看了立善一眼。
立善當時沒做聲,但明顯感覺到他生了氣,倒也沒跟這些人吵,等病房里只剩下阿春和金妹的時候,默默地向金妹述說自己的難處,又說自己沒本事,這些小輩每一個人看得起他,自己一把年紀了不受尊重,阿豪也不聽話云云,說了一大堆自己的不容易。
金妹聽著又心疼又著急,對著阿春就是一頓臭罵,越罵越難聽,立善在一邊站著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阿春終于爆發(fā)了,指著立善的鼻子罵:“這么多年來你不過是來照顧了老娘兩天,就這么委屈,那我這十幾二十年跟在旁邊照顧說什么了嗎?!你不會以為這次是老娘第一次生病吧?我體諒你做生意沒空,前幾次生病都沒告訴你罷了!”
立善原本是一個要強好面子的人,兩口子這么多年來天天在外面做服裝生意,一天到晚守著那個攤位,日復一日進貨、理貨、賣貨,滿腦子都是淡季、旺季和各種衣服款式的進價賣價,再有就是管教阿豪,后來阿豪去讀書脫離了他的掌控,阿豪就一門心思做生意,他速來不愛交際,股票虧了之后更是變得悶悶不樂,沉默寡言。
后來小文找了女朋友,兩人商量著結婚,阿林給他準備了房子,因為手里資金緊張,便要小文去找立善和小云借點錢裝修,立善拒絕了小文,說出了實情:“我和你嬸娘這兩年沒有做事,吃的老本,阿豪不聽話,借的錢我給他還了不少,加上之前買股票虧了,就只剩下幾萬塊錢索性放在里面沒有拿出來,看它還能虧到什么程度……小文,不是我不借給你,是實在沒什么錢了,前段時間我跟阿豪也說了,告訴他好自為之了……”
立善雖然不愛交際,但不愿說謊話,也不愛說些場面話,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他的確跟阿豪談過一次,說明了自己目前的財務狀況后,告訴他:“以前還想著給你買車,娶媳婦,現(xiàn)在怕是保不了你了,你放心,我不要你養(yǎng),但是從現(xiàn)在開始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你去借錢別人找你追債也罷,將來娶媳婦也罷,都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和立善不同,阿秀喜歡說場面話,固執(zhí)又護內,每每護著阿豪,有一次立善罵阿豪狠了兩人大吵一架,立善說:“我什么也不要,房子,存款都給你,我們離婚吧……”于是兩人去領了離婚證,在立善收拾東西要出門的時候阿秀突然回過神來,哭著求他留下,兩人就這樣拿著離婚證生活了一段時間,后來立善想要給兩人一起買養(yǎng)老保險,需要結婚證,二人才又去領了結婚證,阿秀才慢慢改變了看立善臉色的日子。
立善炒股虧空后特別敏感,生意失敗,兒子不聽話,阿秀又不跟他一條心,又沒有什么朋友,親戚除了金妹和遠方的小云能說說話,其他人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自己唯一的愛好和希望就是炒股,可惜這也失敗了,立善一度非常失落,甚至是有些憂郁,對任何指責的話語都很敏感,阿春也在氣頭上,不斷地訴說著自己的委屈,指責這立善作為人子,卻沒有盡到應盡的任務。
阿春說起明坤去世前將首飾交給他的事情,說:“那時候爸把那些東西給你,就是告訴你將來老娘有什么事情要指望你的?!?p> “指望我?!老人的東西他愿意給誰就給誰,養(yǎng)老人每個子女都有責任,照顧一人一份,醫(yī)藥費也一人一份!”立善回應到。
兩人又吵了許久,金妹哭著幫立善罵阿春,罵其他人,阿春將自己這么多年來知道的事情,所受的委屈和對金妹立善的不滿一股腦全部說了出來,二人吵了好久好久,勸都勸不開,阿春一氣之下回了家,留立善一個人在那里……
阿春走后第二天阿秀就開始大吵大鬧,指責立善不顧家,說日子過不下去了云云,立善默不作聲只當沒聽到,阿秀一邊在外面故意說些自己多敬愛金妹,一邊又拿家庭困難向立善和阿春以及小云施壓,立善雖然當做不知道,但阿春終究心軟了,又去替下立善。
立善雖然回家了,但是拿出了一套方案,如何陪護,如何贍養(yǎng),還有一項項費用明細,說要四兄妹分清楚,他只負責他那份。
阿春就此和立善徹底鬧僵了,金妹住了十多天回了家,回家后三天兩頭發(fā)燒,又去了大點的醫(yī)院,反復檢查都沒有結果,時不時發(fā)燒,眾人覺得這情況怕是不妙,立友和小云也趕回來陪護,于是立友和阿春一組,小云和立善一組,一天天輪流日夜陪護,半個月過去了,金妹情況依舊沒有好轉,每天發(fā)熱,站不起來,渾身一動就疼,護士輕輕一碰都哎喲哎喲不停,疼得難受,別說走了,扶起來上廁所都痛。
又一次輪到阿春陪護,阿春剛放下東西,就接到了電話,阿林娘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