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縱論時事
皇甫嵩已經(jīng)年近五旬,一直想找個能夠繼承自己衣缽的弟子。
正如他所言,兵家傳承本就是世間最兇厲之法,因此選弟子首重心性,若弟子心性不厚,得了兵家傳承,恐怕很難有善終。
皇甫家族雖然龐大,但很可惜,后輩族人中沒有心性上佳符合要求的。他的兒子皇甫堅壽、侄子皇甫酈都無法入眼,讓他們修習兵法,反而容易給家族招禍。因此只能讓他們轉(zhuǎn)修儒家,以保家族。
但皇甫嵩一身所學(xué),又不甘心就此失傳,就盯上了丁寬這個徐家弟子。
兵家傳承不象儒家,從來沒有傳承有序一說。
儒家典籍,講究微言大義,往往短短一句話的背后,有非常復(fù)雜的背景知識,沒有這些背景知識為基礎(chǔ),根本無法理解這短短一句話要表達的含義。
所謂經(jīng)學(xué),就是對儒家經(jīng)典的注釋、展開,從而形成了一個集合了哲學(xué)、歷史、文學(xué)于一體的龐大體系。
這種體系龐大繁雜,不經(jīng)過名師系統(tǒng)的指導(dǎo)教學(xué),沒有多年的沉淀之功,是沒有辦法真正了解掌握的。
后世很多人說漢時經(jīng)學(xué)被士家大族壟斷,從結(jié)果上來說,這種說法肯定沒有錯,但這種說法本身就忽略了經(jīng)學(xué)體系繁雜造成的自然壟斷特性。
這種說法,就像把中國的歷史總結(jié)為兩千年封建社會一樣,給了大家一個簡單明了、表面上合情合理的答案,也就讓大家不必再去深究當年到底是什么情況了。
唐宋之后,士家沒落,似乎讀書容易了,然而此時他們讀的書,已經(jīng)是被歷代統(tǒng)治者閹割簡化之后的版本,最后甚至發(fā)展成了明清八股文章。是非得失之間,只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兵家傳承與儒家完全不同,雖然也包含一部分哲學(xué)思想在內(nèi),但這部分內(nèi)容并不是不可或缺的。
對于那些只想依靠戰(zhàn)功升官發(fā)財?shù)娜硕?,這些什么“道”簡直就是通篇廢話。
兵家傳承的載體,是兵書,大部分內(nèi)容是貼近實務(wù)的“術(shù)”的部分。如果把戰(zhàn)爭當成游戲的話,這些兵法書有些象游戲攻略,只是前人對戰(zhàn)爭游戲的經(jīng)驗總結(jié),很容易自學(xué),入門的門檻并不高。
但正如后世的游戲一樣,看著簡單,但想成為職業(yè)級的選手,更多靠的反而是天賦,而不是教育傳承。
皇甫嵩對丁寬的態(tài)度,實際上就是想把自己總結(jié)的游戲攻略,傳給自己認可的人而已。
看到丁寬一副虛心的樣子,皇甫嵩還是比較滿意的,也不再那么嚴肅,而是轉(zhuǎn)過話題,交流起時事來。
“子厚,你也游歷了一年多了,看遍了關(guān)東(函谷關(guān)以東)的風土人情,對當下時事,有何感官?”
丁寬抬眼看著皇甫嵩,看到皇甫嵩眼中精光閃動,也不藏著掖著。“大兄,這天下亂世之兆已現(xiàn),我觀那巨鹿太平道必反,而且這太平道也不僅僅是妖道那么簡單,背后隱隱有黨人的影子?!?p> 皇甫嵩一臉淡定,毫無波瀾“不是有黨人的影子,這太平道就是黨人在背后操縱,是黨人拋出的棋子罷了?!?p> 你可是大漢第一名將啊,聽到謀反的事情這么淡定的嗎?“這太平道背后到底是誰?如此膽大包天?太平道反了,恐怕這天下就要徹底亂套了。我雖然發(fā)現(xiàn)了黨人的影子,卻一直沒敢深入探查?!?p> “你不用探查,也探查不出來,這太平道的背后不是某一個人,而是一大群人,都在等著太平道造反。很多人并沒有參與,卻很有默契,不介意順手推一把,給火上澆點油,都在等著看朝廷的笑話?!?p> 臥槽,共謀啊?!按笮趾我灾廊绱嗽敱M?”
“哼哼”皇甫嵩冷笑一聲,“那些黨人無法忍受天子和宦官的欺凌,已經(jīng)無所不用其極了,他們不但在推動太平道造反,還有人跑到我這里,慫恿我起事清君側(cè)。”
“這些人膽子這么大的嗎?難道他們不知道大兄是大漢忠臣,就不怕你把他們抓了,獻給朝廷?”
“他們不是膽子大,而是篤定我不會抓他們,抓了他們交給那些宦官嗎?那我豈不是和段紀明(段颎)一樣成了阿附宦官之輩。”
“忠臣?哼哼”皇甫嵩再次冷笑一聲,“子厚當知我們我們皇甫家是涼州人,朝廷已經(jīng)幾次朝議,要把涼州棄了,你說我還如何做這個忠臣???”
丁寬倒吸一口涼氣,以前一直以為皇甫嵩是對大漢愚忠之人,現(xiàn)在看來想的簡單了。
“那大兄對現(xiàn)在的時事怎么看?”
“呵呵,我怎么看?我就坐在這里慢慢看?,F(xiàn)在的時事,明顯是黨人和天子、宦官在角力?
我曾經(jīng)多次上書給天子,全部如石沉大海。
至于黨人,你可知道這稱謂是如何來的?是宦官們構(gòu)陷出來的,所謂群而不黨,那些招到黨禁的士人中,真正有道德的士人從來都不承認自己是黨人,他們早已經(jīng)對時事徹底失望,隱居不出,不問政事了。
剩下的這些洋洋得意,自己號稱黨人的家伙,不過是一群互相標榜,朋比攀附,謀求權(quán)位的小人罷了。
方今天子無道,宦官無恥,黨人無德,相互之間爭權(quán)奪利,不過是在謀求主導(dǎo)洛陽朝廷中樞罷了。
子厚,你是揚州人,我是涼州人,我們都是邊鄙之人,這朝廷中樞,向來沒有我們的一席之地,由得他們之間斗去,與我們何關(guān)?我們就在邊上坐著看就行了?!?p> “大兄,這太平道謀反,我們總不能也置身事外吧?一則刀兵一起,生靈涂炭,百姓何辜?二則,刀兵一起,朝廷肯定要組織大軍平叛,屆時你肯定要被征召領(lǐng)軍的?”
“這大漢的形式,就如那膿瘡,不忍痛將瘡挑破,擠出膿水,就沒有醫(yī)治的希望。
還是那句話,慈不掌兵。百姓無辜,卻不是你我能夠搭救的。太平道本就是黨人扶持起來,恐嚇天子和宦官的,一日黨禁不解,他們就會繼續(xù)扶持太平道一日。
我們能做的是,一旦黨禁放開,太平道失去黨人支持,就盡快率軍平定叛亂,幫這些黨人收拾亂攤子。讓他們與宦官的爭斗之地,回到洛陽之內(nèi)。
太平道,烏合之眾罷了,當不得什么大事,一年之內(nèi)足夠平定。
我最擔心的反是涼州,這些黨人敢來慫恿我清君側(cè),也一定會在涼州攪風雨,涼州一向不穩(wěn),羌亂百年未絕,一旦鬧起事來,想要平定,就困難了?!?p> 丁寬心中一個大大的“服”字,大漢第一名將,名不虛傳,軍事判斷果然極為準確。
“我此次西出函谷,就是想游歷涼州,還望大兄能助我一臂之力?!?p> “此事不難,回頭我會給你一份印信,你我年齡差異頗大,你就打著我親信后輩的旗號行事。在這三輔之地和涼州境界,我皇甫家的名聲還是有一些的?!?